小人物大历史 ——追述一位普通共产党员七十多年的人生历程 文/王清山 (十) 父亲在农场绰号——小王队长。其实那时他的身份是大队长,却为何被称为小队长呢?我对此研究了一番,才觉得人们称谓含有某些意味。一是他年岁小,二是人瘦小精干,三是为人亲和,还有一点就是有的人不太服气。 当时的农场,只设书记,场长,会计,技术员,然后就是大队长了。大队长不光生产计划,分派活计,还要评定百十号人员的劳资等级。按今天的逻辑就是实权派,但他从没觉得有多大权力。 他手下设四个小组长。小组长也有一定的权利,他们常常对职工吹胡瞪眼,趾高气扬的。父亲就说,要干在前面,你才能説话。他们中有的就不很服气,就想吹吧,非让你丢分!本来大队长是可以脱产的。但父亲总是在第一线。那一年生产队割谷子,一个某姓的小组长找到了一个叫刘宝的盲流子(就是没有户口临时工),挑战父亲。 四个小组长也各带一组,与父亲所带的人摆开了阵势。 在众多农活中,唯有割谷子是最累也最能表现农民的手艺。每人拿六垄,中间两垄开趟子,左右各拿两垄扶趟子,拧腰子捆捆,然后码上小谷垛。 秋阳似火,谷穗飘香。身为队长的父亲挥镰搂抱,将谷子齐齐刷刷放置两垄之间,那茬口在三寸之下。刘宝使圆了劲,急于想超过父亲,最好是能把父亲累吐血。如果能累吐血,父亲就不能在大队长的位置,盲流子也能转正,那小组长答应的话时时鼓舞刘宝。这刘宝比父亲大两岁,个头不算太高,圆脑袋,黄眼珠滴溜乱转,因盗窃在大狱蹲了一年多,但他有一手好农活。手脚麻利,会使巧劲儿。但他无论怎么拼命,也没能超过父亲。不知是急还是嫉妒,一趟子下来,他倒吐了血。父亲亲自把他送到场卫生所。这刘宝心服口服说,没想到你的手比我还神呢?父亲并没有责怪与他比武,还表扬他,给他奖励,帮助他入了场籍 这刘宝后来虽然离开了场子,但以后多次来我们家。曾给我讲述了那一段往事,他无限感慨的说,为人要正,我那时心眼不正就吐了血。你父亲心眼正,不坏,有亲和力,从哪以后,我就敬他了。 父亲给我讲,跟刘宝比武以后,全队的人都服了气,真是一呼百应了。可一呼百应的父亲,又将遇到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了。 (十一) 这个龙江县第一国营示范农场到了一九五八年将周边的一些村屯 也扩了进来,由原来的一大队划分为几大农业队,将场区划分为羊场,养猪场,新工地,周边村屯。(这种局面仅维持一二年的光景,就将周边的村屯又划归农村社队了),大有轰轰烈烈营造大农场的态势,父亲不止一次建议场长,生产管理混乱,不能盲目扩编。新调来的场长好大喜功,批评父亲目光短浅,告诫他要紧跟形势。 春潮滚滚的1958年的一天,在总场院内,搭上了大台子,红旗招展,高音喇叭播放着鼓舞人心的大跃进进行曲。四个农业生产大队,一个养猪大队,两个养羊大队,还有一个养禽大队在一起隆重举行了放卫星大会。会前场长将父亲找到了办公室说,你是模范队长,又是先进生产队,一定要起带头作用。父亲知道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地委和县委主管领导及相关单位的人在第一国营示范农场召开现场大会。其实也决定着父亲能否继续升迁的问题,书记和场长对父亲是很看重的,去县里和地区开农业会议都派父亲参加。 会议热热闹闹地进行着,禽队第一个上台表态,他说现有八百只鸡要产八十万枚鸡蛋!每枚鸡蛋要达到三两重。起初会场一片哑然。人们都愣了,或许他们不会算术。可是台上的领导使劲拍起巴掌,下面的人也随着连喊带鼓掌,场长当场给他戴上了大红花,发了一面小红旗。紧接着猪队兴冲冲上台了,他操着公鸭嗓说,俺们猪场有二十头母猪,每年在产两窝基础上再紧出一窝,育肥猪达到六百斤。领导又带头鼓掌了,台下人你瞅我瞅你,似乎瞧出点什么眉目来。他也戴上大红花,发给他两面小红旗。 这激发了许多人欲望了,也许是到一些人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各大农业队纷纷表态,有说三千斤,有说五千斤,还有一个队要超过七千斤。本来按场长意图是让父亲第一个表态。可是父亲坐在下面就是铁青脸不吱声。这可急坏了场长,还有一个小组长。那小组长早就握紧了拳头,脑门子冒了汗。其他队都表完了决心,父亲还是没动静。就在全场冷场的一霎间,他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就窜上台上,尖着嗓子,结结巴巴说,我代表我们队向各队挑、、、战,苞米八千斤,谷子七千斤、、、、、、他还在往下说,此时的父亲已站在了他的身边说,你给我下去!我是这个队的队长呢。那小组长,被父亲撵了下去,台下一阵哄堂大笑。台上的领导都把目光集中到父亲身上,下边的人也屏住了呼气。父亲大声地说,我们队人熊货囊,地也不好,根本打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啊!我定个数,我们苞米一亩地能打五百斤,谷子顶多打四百斤左右。 还被等他继续往下说,一个大领导就说,给他插上白旗,让那个小组长当队长吧!父亲拿了一把白旗走下了台。 那小组长如愿的当了队长。 父亲被当场撤职了。他的最好的朋友是工会主席,气得大骂父亲说,你是死心眼子吗?你没看这是啥时候吗?你把自己给毁了。据后来工会主席透露,本来是想提拔父亲做分场的书记(因为农场要下设分场,生产队三级组织机构)。父亲说,那些话永远说不出口,什么队长不队长的我不在乎。 在谈及这件事时母亲生前对我说,你的爹他当不了大官。他不会说谎,不会左右逢源,还是死心眼子。这点像你的姥爷。当年你的姥爷当了几个月的县长,日本人来了,就领着一家老小逃难到黑龙江的德都老同学那。不久小日本鬼子也打了过来了。那同学照样又当县长,让你的姥爷当什么局长。你姥爷弄一辆破驴车拉着急瞎眼的姥姥和幼小的舅舅姨姨逃了出来。他胆小心善,不会厚脸皮做人。在这一点上,你的舅舅,吸取了你姥爷和你爹的经验,他左右逢源,谎话连篇竟能当上了地市级厂长。母亲的话说得虽然不是多么精准,但也一针见血的分析我的亲人们为人之道。至今我仍然特佩服母亲的话,她虽然并没有读太多的书。 已撤了职的父亲,他今后的路又该怎样地走呢? (十二) 父亲被撤职了,母亲却很高兴了。她说早就不想在这里,正好死了父亲一门心思在这里苦干了。从小就在城里生活的母亲,眼见着外祖父与舅舅回到了本溪市,另一个舅舅到郑州工作,曾多次力劝父亲或去本溪或去郑州,但父亲说死也不愿离开这里。 这时的父亲也很疑惑,当官的为什么吹起牛不眨眼,脸不红,心不慌呢?,从古到今也没这个吹法的,大白天说梦话,这世道咋变了呢?母亲说,你死心眼子,他说能打一万斤,你就说二万!你不会说假话,不会演戏,看不出火候来,被撤了还便宜了呢,岳飞说真话,干实事,忠心耿耿让秦桧杀了。母亲用这样的话激他,可父亲宁可当一个普通农工也不愿离开挥汗如雨艰苦创业的地方,气得母亲抱怨他为“死心眼子”。母亲评价父亲“死心眼子”,我的确认为母亲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这在他以后的生活中真是比比皆是。 正当母亲与父亲争吵要走那条人生路时,事情又发生了预想不到的急转。 那个小组长在那次大会上当场被任命为队长,可乐癫痫了。他接二连三开大会,可能是为树立威信吧。开会时,磕磕巴巴念一段报纸,然后就开训,人们也不知道他讲得啥主题,弄得职工一提开会就闭目合眼睡觉,就反胃。 其实父亲当队长时也给职工开会,他若开会就选在晚上吃过饭后,大多的时候是在我家,在炕上炕下坐满了生产队有经验的职工。在会前,母亲将平时舍不得吃的瓜子炒了,沏上茶水,热热闹闹的像话家常一样。父亲在开会前常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大家纷纷发表意见,父亲总是乐乐呵呵听取意见。不过也有一些小插曲,让人忍俊不禁。有一个职工一坐热炕上就响屁不断,震得炕都随着忽悠。在众人强烈要求下,让他坐在板凳上。这回听不见他放的响屁了,要散会了,当大伙高兴称把他安排地下是英明决策时,只见他脸色蜡黄,肚子鼓了起来,话都说不来了。父亲紧忙将他扶到热炕头上,又灌了一瓶热水,用热水瓶子来回擀捻着肚皮,不消一会儿的功夫,那职工的屁声像机枪似的响了起来。父亲就说,人啊,该说的时候,你一定不能闭嘴,该放屁的时候不能硬憋着,宁可痛快说死,你也不能憋着窝囊死。我想母亲说他不能当大官,就是从父亲这样的言行判定的。 父亲生前对我说起被撤职事儿时说,我的确有些伤心,共产党历来说真话,办实事,但那一年共产党的人都像打吗啡了,可我还是觉得毛主席不能那样糊涂吧,我就想你们瞪眼吹牛的家伙,到秋怎么交代?这是父亲坚持真理,还是较真的“死心眼子”。 可那个心眼活的小队长,即使开了那么多会儿,职工们还是不听他的调遣。这些职工都几乎见过一些世面的退伍转业军人,还有五方八地的逃荒的人,也不乏那些被流放的政治思想有问题的人。他们对小组长当面踩着父亲的肩膀上的无耻小人早已嗤之以鼻了。 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抵制这个小人,小组长真是无可奈何。场部给每个生产队下达四口农田大口井,父亲未撤职前已完成了三口了,剩余的一口已经快挖到水层的时候,就出现了吹牛大会。小组长以队长的身份派了两拨人都没进展。眼看着就要到期了,小组长只好亲自去督战。十几个人,围在大口井前,谁都不下井挖泥。(挖完井泥后上边的人用井架子摇上来。)他们说,咱们的小王队,总是自己先下去,你不下去,我们也不下去。小组长只好无奈地下去了,可到了收工的时候,任凭那个小队长喊破嗓子,也不见人把他拉上去。上面的人一哄而散,小队长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爬上来。他瘪着肚子跑到场长那告状,场长一听就明白了咋回事。跟书记一商量,书记说,这是大书记任命的,不能让他回生产队了。就让他当个宣传员吧,从此他也有一个绰号,吹鼓手。 场长亲自拜访父亲,请求他回到队长的位置上。母亲在谈及这件事时说,他的人生的机遇就彻底葬送了。那时回到城里的路子确实很多,外祖父的人脉很多,安置我们一家是很轻松的。我的母亲已清楚预知他的未来,但却无力把父亲人生轨道改变。宽容善良的母亲,只好把她的一生献给了这块黑土地上。但不因为他们的勤劳与善良,天灾人祸就不降临到他们身上,更大的灾难还在等待着他们。 (待续) 作者简介 王清山,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江县人,大学文化,中学语文教师。从1977年开始业余写作至今,己在全国各级报刊杂志及小说网站签约发表长篇小说《生死逃亡情》、《伤情何处不流泪》;中篇小说《关东义侠》、《都是她给闹的》、《冻不死的草》、《一声断喝枪末响》等;短篇小说《孙大虎打狼》、《萧美亲成仙略记》等几百万字的文学作品,目前主要以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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