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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散语】邹海艳︱清明节——思念父亲

 陈晓春 2020-07-30

清明节——思念父亲

文/邹海艳

        很早前就想写父亲了,可是每次执笔却不知如何开头,生怕笔墨太淡,纸张太薄,浅薄了父亲的厚重,承载不了父亲的伟岸。

        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公共卫生事业。说是事业,一辈子却没有进入卫生系统的正式编制,没有一分钱工资,即使这样依然能够恪守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将自己做的事情当做一种责任、一种使命去完成,在我心里父亲就是那种甘愿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父亲中等个,清瘦、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离不开的高度近视镜。父亲的表情一直是严肃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总觉得没见过父亲的笑脸,他习惯性的严肃里渗透着对生命的敬畏。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别人信任你将自己的命交给你,你怎能不认真不敬重呢!这是我学医后父亲常说的话。

        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常背着枣红色的小药箱,来我们学校给我们发放糖丸或者打疫苗,进行一些卫生知识宣教。这一天我内心满是骄傲,总觉得父亲是医生,可以在小朋友面前显摆一下。最怕打针的我也会变得特别勇敢,我会主动排在第一个前去打防疫针,给身后的胆小鬼们做榜样。

        打防疫针的地点设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前,校长办公室和我们教室中间有个长廊,长廊两边是高高的白杨树,像蓝墨水染过的天,夹在开始泛绿的白杨间,树下支了两张顺长摆放的课桌,朱红的桌腿没入两边耷拉下来的白布内。白布是母亲两天前清洗干净的。

        我排在第一个,身后整整齐齐的就像一条长龙,又好像身后跟了一群马蜂,嗡声不断。只有班主任一出面,一个个就会嘴巴紧闭,头缩到衣领里面去了。他们都会在我的移动中尾随着前行。

        父亲的药箱里像个聚宝盆,物件颇多,但摆放整齐。药箱分三层,最底层空间大,放的是备用液体,抢救药品以及常用的退烧针、止血针……中隔放的是外用药、清创缝合用的镊子、剪刀、持针器、形似鱼钩的缝合针、还有质地比一般线稍硬的黑色缝合线。顶层放的是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表、止血带等用物。

        父亲坐在我的正前方,右侧放着棕色的皮质药箱,左侧是一个浅蓝色的冰包箱,里面储藏着疫苗和糖丸。这个蓝色的冰包箱是父亲昨天下午从我们乡卫生院领回来的。每次用完要送回乡镇卫生院的。

        打疫苗开始了,我心里好紧张,其实我是最怕痛的人,我能这么淡定的坐在父亲的对面,是对白色糖丸很期待,也许还有在同学面前极力表现自己的缘由吧。我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的衣扣,将肩膀探出衣领,等待着打针。

        父亲的眼睛躲在厚实的镜片后面,眼睛好像被转圈的纹路拉伸缩小了很多,父亲手执钢笔填写打针者的名字,一个平铺的本子摊开在他的眼前,深蓝色的字迹在白色的纸张上很清晰。父亲身体坐的很正,像个折断头的大虾,头低着,眼睛贴近登记本,认真的写下我的名字。

        父亲眼镜贴近玻璃药瓶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用砂轮轻轻一划,左手固定瓶身右手轻轻一掰,将药液抽吸进针管里待用。

        父亲从棕色瓶身的玻璃瓶内取出白色的药棉,左手执着镊子夹着棉球,右手握着注射器。

        “准备好了么”?父亲温和的问道。

        随着棉球的凑近,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钻进我的鼻息里。嗯,准备好了,我声音压的很低,也不敢看父亲。

        药棉涂在我肩膀下方外侧处,痒痒的,冰冰凉凉的,紧接着就是针刺的疼,我的眼睛彻底的挤在一起,脸上的肌肉也随着蜂蛰般的疼痛收缩起来。

        “好了,把棉球轻压着,不能太使劲,皮下注射比较浅,压太重药液就会挤出来了。”父亲的话音刚落,塑料袋就被碰触的磁噜磁噜的响,我心中立刻欢快起来,白色小糖丸,我就是专程为此而来的!

        “来,吃个糖丸就不疼了!”父亲很难得的笑着说。

        我接过糖丸含在嘴里,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该轮虎子打疫苗了,虎子衣袖一褪,皮屑吧啦吧啦往下掉,他的帮子上被一层污垢和碎屑覆盖着。

        “以后注意要讲卫生,要勤剪指甲,把脖子胳膊腿都洗洗,这样也就不容易生病了。”父亲一边用棉球擦拭消毒,一边教导着虎子。一瓶子的棉球给这个没娘的孩子能用一半。

        在给虎子叮咛中,父亲已经悄悄的进针,慢慢推药,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队伍在慢慢向前移动,全班38个学生在父亲的登记、准备疫苗、消毒注射,发放糖丸一系列动作的反复重复中终于结束了,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父亲没喝过一口水,不停不歇。打完疫苗和老师们道过别,背着他的药箱提着冰包箱像一个跋涉者孤独而又坚定的走出校门。

        我还上初中时,总觉得父亲好傻,干的这叫什么工作呀!没同事没伙伴独自一人,上班一路步行,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从塬上走到沟底再从沟底再反回到塬上,不收挂号费没有诊断费,随叫随到还干的如此起劲。

        听到我的埋怨,父亲与我长谈:啥事不能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得失,任何一个人都要懂得自己的责任,干了哪一行,就得为自己的工作负起责任;你一门心思低着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就失去了做人的快乐。我问父亲什么是快乐,父亲说:当你看好一个病人,当你帮助到别人,当你将一个病重的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时,你从心底会感到由衷的欣慰,你会觉得自己有用,被人需要,这就是快乐。听到父亲这些话,我似乎明白了人的眼中不能只有自己,还应该有别人,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

        记得有一次,天微亮,雨停了,路上的积水已经退的差不多了,泥泞的路像一条瘦马,弓着背延伸在东西两头。我蹲在屋檐旁的菜地边上刷牙,一抬头看见父亲在泥泞的路上一步两滑的走着,雨靴的整个鞋面糊满了泥,父亲用化肥袋子的内衬当做雨衣,一手扶着袋子,一手将棕色的小药箱揽在怀里,整个人衣服几乎湿透了,头发也一绺一绺的紧贴在头皮上,我又一次落泪了。

        听父亲说刘家湾里晓峰他大病了,染上痢疾拉了好多次脓血便,一个大老爷们趴在炕上起不来。昨晚两点多家里人来叫父亲前去瞧病,走时雨下的哗哗的,那一刻我早已入睡全然不知。

        母亲起床给父亲找寻干衣服,我递给父亲热毛巾让他擦把脸,给父亲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暖暖胃。我思量着父亲又是一夜未眠,又一次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太不易了。

        街道逢集时,刘晓峰他父亲从街道买了糖糕和麻花来看我父亲,顺带把这半年多的欠账结了。说起欠账,我们家的挂账处方能有两本书那么厚。左邻右舍都是经济紧张,父亲总是说命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有了就给,不给就是确实紧张,哪有有钱不还的人呢!

        父亲的心海纳百川,能容好多事。记得上初一时,我们村大面积种植烤烟,我们家也种了两亩多地。

        种烤烟也比较麻烦,从秧苗到栽种,浇水施肥,除草喷洒农药到打烟叉,再到烟叶成熟耗尽时间和心血。如果说前期烟叶成长时期务农人辛苦,那后期掰烟、系烟、烤烟、分拣烟叶那更是苦不堪言,每一个环节至关重要,马虎不得。

        记得一次我们家的烟叶上到烤烟楼内的架上,封好楼门,文火伺候,待到一片片烟叶亮黄亮黄的,定好色就开始加温。此刻是烤烟的关键时刻,火候固然重要,不能随意增减,火候过大叶面偏红,火势弱点叶面不干净发污。这样的烟叶卖不了好价钱。

        记得那个晚上又到了烤烟的关键时刻,而此刻村西头应峰家有人生病了,大半夜又将父亲叫了去看病了。父亲临走时给烤烟楼加了火,封好炉膛背着药箱去看病。

        到了凌晨一点左右,母亲放心不下,前往烤烟楼处,突然发现烤烟楼顶冒着浓烟,母亲忙喊邻居,很快周围左邻右舍都提着水桶拿着掀都来了。火是扑灭了,但长势最好的烟叶没了,我们家的烤烟楼也成了一片狼藉,妈妈为此伤心好久。而此刻的父亲还正忙活着他的病人,直到三点半才回来。

        父亲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一句话也没有。母亲又不停的唠叨,眼看着我们兄妹四个开学的学费没有着落,埋怨父亲一心只想病人,一家的日子都不管不顾。父亲却说:“火烧财门开,只要人安全,其他都是次要的。”父亲假装很淡定,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在滴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事情林林总总在我心中时常浮现,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虽然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他一生中所走的路做的事依然清晰可见。他对生命的敬仰、对土地的热爱、对乡亲们的热情、对子女的言传身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有一颗赤诚的心。

        时光轮转,我有幸成为一名医务工作者,而我时刻谨记着父亲那句:别人信任你,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你怎能不敬重!怎么不负起责任来呢!

        父亲是走了,可他说过的话、他处世为人的方式、他坦荡荡的胸怀、他的担当、他的善良厚道将影响我一生。

        清明节到了,我以一颗平静的心回忆父亲,思念父亲。愿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疾苦、没有饥饿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

邹海艳,陕西彬县人,一名医务工作者。喜爱文学、摄影、旅游,喜欢我手写我心,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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