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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秦晋迁延之役

 蚂蚁神威 2020-07-30

周灵王十年(晋悼公十一年,楚共王二十九年,鲁襄公十一年,前562年)十二月,刚刚在“萧鱼(今河南许昌)会”上重建了文襄霸业的晋国君臣还没等回国,秦国的两个庶长鲍和武便率军侵入了晋国本土,留守的晋国下军佐士鲂(fáng)由于轻敌而放松戒备,结果在栎(地望不详)这个地方被秦军击败,算是给正在兴头上的晋国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它所代表的那种傲慢自负,预示着士燮(xiè)在十三年前(周简王十一年,晋厉公六年,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晋楚鄢陵之战时所担忧的那种“外宁必有内忧”又要抬头了。

本来自晋悼公即位以来,晋国的政治风气一直都挺好的。周灵王二年(晋悼公三年,鲁襄公三年,前570年),中军佐祁奚告老卸任,晋悼公问他谁可继任,他推荐了跟自己有仇的解狐,可好巧不巧的,解狐偏偏这时候死了,他就又推荐了自己的儿子祁午。这种“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的高风亮节,代表了当时晋国政坛团结向上的优良风气。

这种任人唯贤的事不是孤例,四年后的周灵王六年(晋悼公七年,鲁襄公七年,前566年)还发生了一次。这年冬十月,中军将韩厥告老,晋悼公在任命荀罃(yīng)继任的同时,也想提拔韩厥的长子韩无忌为上军佐,但韩无忌推辞不就,称赞自己的弟弟韩起“好仁”,推荐他代替了自己。

这事虽说由于韩无忌身有残疾而显得事出有因,但晋悼公毕竟不是个眼瘸脑残的人,还不至于任用个不能履行职责的人,所以韩无忌的残疾一定不重,大概跟郤(xì)克驼背、季孙行父跛足、孙良夫瞎了一只眼一样,远没到影响他出任上军佐的程度。这一点从韩无忌最终还是就任了公族之长便可得到印证,所以仍然应该把它看作是难得的让贤之举。

到了周灵王十二年(晋悼公十三年,鲁襄公十三年,前560年),也就是“萧鱼会”和“栎之败”后两年,晋国诸卿之间相互让贤这种事达到了高潮。这一年,中军将荀罃和下军佐士鲂先后去世。晋悼公打算让中军佐士匄(gài)顺位递补为中军将,可是他却以荀偃年纪更大而自己又没有什么本事为由,推让给了上军将荀偃。

荀偃当年曾跟栾书一起弑杀了晋厉公,所以自晋悼公即位以来,一直受到压制,多年没有得到升迁,现在也不知道晋悼公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士匄的推荐,成就了士匄让贤的美名,但这还没算完,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荀偃由上军佐跃升为中军将,上军佐的位置便空了出来。晋悼公想让上军佐韩起顺位接任,可韩起也不肯就任,推荐了新军将赵武。在赵武之上还有下军将栾魇(yǎn),于是晋悼公先搁置了韩起的建议,又请栾魇继任。栾魇认为自己不如韩起,连韩起都不肯就任,自己就更不能就任了,所以他建议晋悼公听从韩起的推荐。

这样,在诸卿互相谦让的祥和气氛之下,晋国最终形成了中军将荀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魇、下军佐魏绛的六卿新格局。同时,由于新军缺少合适的统帅,被划归下军统领,晋国军制在表面上又重新回到了三军六卿制。

这本来挺好的,可是接下来的第二年(周灵王十三年,晋悼公十四年,鲁襄公十四年,前559年),当晋军会合诸侯讨伐秦国,以报“栎之败”的时候,晋国新搭建起来的这个一度和和和气气、互相谦让的班子,却又发生了将帅不和、有令不行的事,简直令人怀疑他们当初的谦让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

晋国这次会合了齐、鲁、宋、卫、郑、曹、莒、邾、腾、薛、杞、小邾等十二国联兵伐秦,行动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夏四月,晋悼公亲至秦晋边界以为后应,令六卿率诸侯联军攻入秦境。秦军这次吸取了当年“麻隧之战”贸然出击的教训,采取了避敌锋芒的策略,主力主动后撤,不与联军交战。联军一路尾随秦军前进到泾河岸边,在这里诸侯各军萌生了退意,拖延着不肯过河,幸亏晋国大夫叔向说服了鲁军主将叔孙豹,才暂时避免了这次伐秦无果而终。

鲁军会同莒军渡河后,郑军主将子蟜(jiǎo)见有人打了样,怕再不渡河会得罪晋国,便对卫军主将北宫括说:“亲附别人却又三心二意,没有比这更令人痛恨的了。如果那样做,会给国家带来后患。”北宫括被他说服了,又跟着他一起去说服其他各国军队,大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渡过泾河安营扎寨。

背水结寨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要不是秦军一直采取避战的策略,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后果还真不好说,但就是这样,联军也没捞到什么好果子吃,因为秦国人在泾河上游投了毒,滞留在河边的联军就近取水,“师人多死”。

我们不知道诸侯军队为什么要这样逡(qūn)巡不前,猜测起来大概跟连年被晋国逼着四处征战,产生了厌战情绪有关。按理说这个时候作为主帅的荀偃应该出来说句话,但奇怪的是他却始终一令未发,对磨洋工的各国军队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要不是又有子蟜主动带郑军率先开拔,引得各国军队不得不跟进,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事最终要怎么解决。

诸侯联军磨磨蹭蹭的终于进军到棫林(今陕西咸阳礼泉县东),十九年前(周简王八年,晋厉公三年,鲁成公十三年,前578年),晋国率齐、鲁、宋、卫、郑、曹、邾、滕等八国在麻隧(今陕西咸阳泾阳县北)大败秦军后,就曾进军到这附近的侯丽(今陕西咸阳礼泉县东),所不同的是,上次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后的乘胜追击,这次却始终没能抓住秦军。

这时候,联军主力已经深入秦国腹地,可秦国仍然不肯讲和。荀偃决定孤注一掷,打算继续进军寻找秦军主力决战,下令说:“明早鸡叫的时候做好战斗准备,铲平灶坑,填平水井,唯我马首是瞻!”下军将栾魇听令后很不服气,说:“晋国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命令,还唯他的马首是瞻,我的马头偏要向东!”言罢便命令下军及配属给他指挥的新军撤军东返。联军没因为诸侯的厌战而分裂,却因为晋国人自己窝里斗而分裂了。

下军左史觉得栾魇的命令有些不妥,于是去问下军佐魏绛是否应该等待主帅荀偃,言下之意是要不要拒绝执行栾魇的撤退命令而等待荀偃的军令。魏绛说:“荀偃所下的军令是服从指挥。栾魇是我们的直接上级,服从他的指挥就是服从了荀偃的军令”,这样下军诸将才没有阻止栾魇擅行撤退。

可栾魇的弟弟栾鍼(zhēn)不这么看。他对中军佐士匄的儿子士鞅说:“我们为了报‘栎之败’的仇来到这里,现在却劳师无功,实在是给国家抹黑。我做为下军将的车右,怎么能不感到耻辱呢?”于是他俩也来了个擅自行动,没有随大军一起撤退,而是冲入了秦军,结果栾鍼战死,只有士鞅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栾鍼知耻而后勇,为忠于国事不惜战死,可他的哥哥栾魇却并不检讨自己,反倒跑去威胁士匄,颠倒黑白说:“我弟弟本来不想去,是你儿子把他撺掇去的。现在我弟弟战死了,你儿子却活着,是他杀死了我弟弟。你要是不放逐他,我将会杀死他。”士鞅没有办法,只好出奔到秦国去了。

不同于魏绛和栾鍼的态度,有胆量深入敌境,更有胆量弑君的荀偃对栾魇公然抗命的态度竟然是自我批评,他说:“我的命令的确是太过分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再耽搁下去只会让秦国人抓获更多的俘虏。”于是下令全军撤退,连秦军的毛都没捞到一根,灰溜溜的跟着下军和新军也撤了军。

按理说,伐秦无果而终,人称英明的晋悼公应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才对,但令人意外的是,他既没追究驭下无力的荀偃,也没追究抗令不驯的栾魇,只是把原来配属给下军的新军撤销了编制就没了下文,我们实在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晋国这次伐秦,先是诸侯不肯渡过泾河,然后是渡河后不肯继续进军,最后是晋军将帅不和造成全军无功而返,因此这场战役被晋国人称为“迁延之役”,也就是“磨蹭战役”的意思,联想到此前他们创造的“拜赐之师”和“吾不如大国之数(shuò)奔也”,看来晋国人毒舌的传统还真是历久不衰。

“迁延之役”说明当初士鲂在“栎之败”中所表现出来的傲慢自负在晋国诸卿中并非个例。它以前只是由于跟楚国的激烈斗争才暂时被压制住了,现在既然跟楚国的斗争已经缓和,自然也就再次浮出了水面。从此之后,晋国的将帅团结遭到破坏,政治局面开始从同心同德再次走向勾心斗角,内乱也就随之又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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