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00 屋脊夜谭 今天 来自专辑 新疆那些事儿 安史之乱是唐朝的转折点,甚至是“整个中国历史的转折点”。安西、北庭、河西精锐,大多调回内陆救驾。吐蕃立马对河西陇右,展开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不久就攻陷陇右河西,彻底截断河西走廊。 西域成了唐朝飞地,守军孤守半个世纪。河西张议潮则发动沙州起义,除了收复河西十余州,还包括东疆伊州、西州、庭州,重新疏通西域之路。郭昕、张议潮所代表的那些中原将士,谱写了一曲曲荡气回肠的英雄壮歌。 一 唐回联手。 630年东突厥投降,余部安置在漠北,老实了近50年。但大唐老调他们去打仗,他们心里也很不开心。682年高宗快不行了,他们就趁机搞事情,建立后突厥政权。在武则天时期,一度非常强盛。武则天侄孙武延秀,去娶默啜可汗女儿。默啜怒了,“你小子不姓李,闺女凭啥嫁你?肯定是骗婚的,快快给我拿下!” 大唐除了多次出兵漠北,还按“以夷制夷”老套路,发动回纥等部落一起搞他。回纥是黄皮肤宽脸庞,也是草原上的老同志,从唐太宗那时起,就跟着大唐打突厥。 745年后突厥灭亡,按照功劳分地盘,东边大块分给回纥,西边小块分给葛逻禄。回纥迎来事业颠峰,成立了回纥汗国。唐玄宗作为“天可汗”,册封其首领为“怀仁可汗”。 安史之乱中玄宗的坑爹表现,让周边部落猛然发现,原来“天可汗”只是花架子,要不动手弄他一下下?东北的契丹、西北的回纥,大家都没闲着,争相来揩油。几个部落相比,回纥还算仗义,至少唐朝有求时,回纥还能来帮忙。 从757年开始,回纥就派出铁骑,配合郭子仪,连续参加香积寺(西安南部)、华阴(陕西华县)、弘农(河南灵宝)、河阳(河南孟县)、河内(河南沁阳)、陈留(河南开封)等恶战,成功从叛军手里,收复长安、洛阳两京。 当然回纥不是活雷锋,唐朝必须给足好处。唐肃宗心太急,为了收复京师,与回纥相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等于把东西两京百姓给卖了,西安洛阳广大群众哭晕在厕所。 后来在实际执行时,唐朝广平王出面了。广平王就是李豫,当时的唐朝太子。回纥元帅是移地健,当时的回纥王子。移地健也给李豫面子,没有抢西京长安,只抢了东京洛阳,算是打了个五折。李豫和移地健,还结拜为兄弟。 759年移地健上位,成了登里可汗。762年李豫上台,成了唐代宗。这也意味着双方关系起变化,过去唐回称君臣、舅甥,现在成了兄弟。 唐代宗上台后,任命太子李适,去镇守陕州(河南三门峡)。刚刚上任的李适,带着药子昂、韦少华等人,去回纥大营会见移地健。移地健开始摆谱,让李适以子侄身份,行“拜舞”大礼。药子昂、韦少华等人据理力争,认为李适是代表国家,不应行子侄大礼。双方开始大打嘴仗,惹怒了回纥车鼻将军。他当众把药子昂拎出去,命人将李适主要随从,各打一百大板,韦少华等重伤而死。 李适完全惊呆了,不知道该如何办。还好他们被打的惨叫声,惊动回纥可汗母亲。她非常讲政治,赶紧跑到大帐,痛斥车鼻将军,双手捧貂躬身道歉,护送李适乘马返回。这事给李适心里,留下了巨大阴影。 763年2月,安史之乱结束,前后历经8年。全国百姓刚松一口气,10月吐蕃军队便攻入长安,还立了一个傀儡皇帝。还好,听说郭子仪马上杀过来,他们只呆15天就撤了。但蕃军长驻宝鸡西边,离长安直线300里,骑兵也就一天路程,首都军民睡不好觉。 764年,唐朝爆发“仆固怀恩之乱”。仆固怀恩本来是铁勒人,算是回纥的部落兄弟。后来怀恩入朝做官,多次出使回纥借兵,两个女儿都嫁给移地健,成为他的老丈人,与回纥关系很铁。安史之乱中他英勇善战,功勋仅次于郭子仪、李光弼。家族46人为国殉难,可以说是满门忠烈。但他后来受到朝廷猜疑,怕被人陷害,就躲到回纥女婿家。最后与朝廷矛盾越来越大,以至引来回纥进犯关中,理由是“皇帝驾崩了,郭子仪死了,不搞白不搞”。 其实经过安史之乱,大唐君臣互相猜疑,已经成为新常态。郭子仪几次被夺军权,还被鱼朝恩挖祖坟,但他却逆来顺受,你先打我左脸,我再送你右脸,所以得以善终。而李光弼、仆固怀恩没这情商,一个被气死,一个被造反。 不过这个时候,郭子仪并没死。他单骑入敌营,靠着个人威望,说服回纥放弃攻唐,转而双方联手,去甘肃灵台搞吐蕃。 779年李适继位,成为唐德宗。这时候回纥已成为北方霸主,地盘300万平方公里,风头可比当年东突厥。 780年,回纥大相顿莫贺达干,也是移地健的堂兄,干掉移地健一大家子,自立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此前,大唐“小宁国公主”,嫁给移地健,并生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当然也被清洗。小宁国公主悲愤万分,不肯按回纥婚俗,再嫁给顿莫贺,搬到别处去住。 顿莫贺为了坐稳位置,频频向唐朝示好,并几次请求和亲。但是20年前“陕州之耻”,给唐德宗带来大深伤害,他坚决不同意与回纥结盟,甚至扔下狠话,“当年打死韦少华,我永远不会忘记!与回纥联合的事,在我任上是休想!” 这时李泌出场了,就是《长安十二时辰》中的易烊千玺。他是四朝元老,与李适爷爷李亨,就是好朋友。他苦劝李适,“杀韦少华的是移地健,现已被顿莫贺搞死。说来他还有功劳,应该受到咱封赏。从国家角度考虑,只有联合回纥,才能打败吐蕃……” 在反复十五六次后,李泌甚至以辞职相威胁,唐德宗才稍微软了下来。最后李泌拍胸脯说:“我会说服顿莫贺,必须称臣又称子。要把乱了的辈份,再给他纠正回来。” 德宗不太敢相信,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怎么可能再做回儿子”?没想到李泌还真办到了,顿莫贺答应全部条件。 788年,德宗第八女咸安公主,嫁给了顿莫贺。按移地健与唐代宗关系,顿莫贺算是唐德宗叔辈。他年龄也应该比德宗大。但他态度极谦卑,主动降了两辈,“咱们以前是兄弟,现在我娶您女儿,就是您半个儿子,会帮您弄死吐蕃!”另外顿莫贺还提出,“回纥名字不好听,一听像是个乞丐,我们想做一只鹰,能否改名叫回鹘?” 既然把辈份搞明白了,好办好办啥都好办!结果半个儿子还挺孝顺,此后回鹘一直死磕吐蕃。 正因为大唐回鹘联手,唐军逐渐缓过劲来。789—793年,在陇右大量建筑城堡,将触角伸向吐蕃占领区,使得唐蕃重回相持状态。白居易开心地写下,“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 二 西域悲歌。 陇右被吐蕃占领后,西域主要通过伊州(哈密),进入回纥占领的草原,继续与朝廷保持联系。于是伊州就成为下一个目标。 西域与朝廷的联系,其实也是断断续续。回纥也不是善茬,拦路打劫是家常便饭。即使移地健不打劫,手下小兵也会打劫。 762年,吐蕃军队曾攻陷伊州,河西与庭州(吉木萨尔)唐军联手夹击,很快又收复伊州,北庭节度使杨预英勇牺牲。 按说节度使是个好活,军队地方一把抓,权力大的很,要不安禄山能造反?但是此时河西、安西、北庭节度使,真是一个苦差事。手下没人没钱,却要坚守苦战。 就拿河西节度使来说,走马灯似的换人。河西节度使杨志烈,759年接郭子仪的班。在第一次仆固怀恩之乱中,怀恩与吐蕃、回纥联军围攻奉天(乾县),距离长安只有120里。杨志烈不顾自己凉州危急,委托监军柏文达,带着全部精锐将士,直攻怀恩老巢灵州(灵武),迫使怀恩撤军救援。可惜柏文达不给力,被吐回联军夜袭,人员损失大半。残军退回凉州后,柏文达不禁嚎啕大哭。这时杨志烈说了一句话,“这次行动救了首都,将士死了有啥关系?”这句话政治上很正确,却少了应有的人情味。从此将士消极怠工,凉州甘州相继沦陷,765年杨志烈被沙陀人所杀。 杨志烈的族弟杨休明,接任河西兼北庭节度使。但河西到北庭的路,经常被吐蕃阻断。他只好把两地分开管理,让周鼎主持河西,让曹令忠主持北庭。766年,杨休明前去北庭调兵,路上被叛徒勾结突厥杀害。 河西唐军失去首长,又与朝廷联系不上,但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周鼎主动担起节度使重任。 766年,郭子仪建议朝廷,派人去河西、安西等地,看看那边什么情况?他的侄子郭昕,成为这个人选。768年郭昕历尽艰辛,才到达龟兹,从此再没回去。这里很需要他,毕竟是中央派的人。只要他人在,大家就有希望,如果他人走,大家更加绝望。 周鼎主政河西十年,河西形势更加严峻,肃州(酒泉)、瓜州相继沦陷,沙州与北庭联系彻底断绝,沙州成为河西最后一城。 776年,吐蕃又攻打沙州,周鼎身心疲惫,准备焚城而去。对于这个想法,大家激烈反对。777年秋,沙州马使阎朝杀死周鼎,自己主持工作,又坚守11年。786年,沙州粮食耗尽,援军杳如黄鹤。眼见固守无望,阎朝开城投降。整个河西走廊完全沦陷,孤军已经苦苦支撑22年。 西域只剩下安西、北庭,安西是郭昕带人守,北庭是曹令忠带人守。郭昕是官二代,觉悟高是必须的。曹令忠是粟特人,与安禄山、史思明是老乡,能做到这么忠诚,也是相当难得。 781年,郭昕派出的使者,终于抵达长安。这时距离上次联系,也就是派郭昕去,已经过去15年。唐德宗这才知道,安西北庭还在坚守! 当德宗听说,吐蕃兵围伊州,刺史袁光庭,孤守数年,粮竭兵尽,眼见救兵无望,杀妻自焚而死。河西最后三任节度使(杨志烈、杨休明、周鼎)前仆后继,沙州军民困守孤城11年。至于沙州后来怎样,安西也不知道了。德宗不觉潸然泪下,长安朝堂哭声一片。 朝廷封郭昕为安西大都护,封曹令忠为北庭大都护、并赐名李元忠,每位将士直升七级,死守多年终于得到回报!但这些都是精神鼓励,朝廷无力给予实质援助。 唐朝已经平定安史之乱,为什么还腾不出手救西域?因为很快又发生“泾师之变”。781年,河北成德镇(河北正定)节度使李宝臣病死。按照父子相传的规矩,他儿子李惟岳请求接班。 而唐德宗在安史之乱后,也看到节度使制度弊病,想加强一下中央集权,所以拒绝这一要求。结果几个节度使,又联合造反了。783年,泾师之变爆发,乱军冲入长安,德宗逃奔陕州(三门峡)。这下又忙乎6年,削藩最终失败,德宗心想“我太难了”! 为了搞定泾师之变,德宗啥招都想了,甚至请来宿敌吐蕃帮忙。吐蕃更不是活雷锋,大唐给的什么价钱?竟然是想把安西、北庭打包卖给吐蕃,再加泾(甘肃泾川)、灵(宁夏灵武)两地,以及每年“赠送”一万匹彩绢。此事被李泌坚决阻止,“西域位置很重要,分开西突与吐蕃,怎么能拱手让人?两镇将士守孤城,二十年忠心不改,国家不仅无褒奖,而且要弃之而去,谁还为你守天下?” 既然德宗不肯给,那吐蕃就自己拿。伊州早已被攻陷,庭州成了东大门,现在吐蕃主盯庭州。曹令忠去世后,杨袭古继任北庭节度使。 789年,吐蕃发兵30万围攻庭州,还带着两个帮手,葛逻禄和白突厥。杨袭古急忙向回鹘求援,回鹘大相颉干迦斯领兵来救。回鹘当然也不是活雷锋,他们看中的是庭州。 790年,双方展开血战,唐回联军惨败,庭州失守。杨袭古率残部2千人撤向西州(吐鲁番)。 此时回鹘国内政局动荡,大唐半个儿子顿莫贺去世。他的大儿子继位,被唐封为忠贞可汗。结果很快被人毒死,顿莫贺小儿子自立为王。结果又被次相杀死,拥立忠贞可汗幼子继位。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迦斯生怕大权旁落,这时也顾不上吐蕃,赶紧带领大军返还,次相与小可汗跪在路旁迎接。次相说:“今日众人生死,全凭大相吩咐。”小可汗边哭边说:“我年纪还幼小,如您看得上我,一切都听您的,说咋办就咋办。” 迦斯抓牢大权后,又倾全国之力,拉了5万壮丁,联合杨袭古,想再夺庭州。结果这次又是惨败,回鹘士兵死伤大半。 唐军只剩下160余人,杨袭古收拾残兵,要回西州坚守。迦斯对杨袭古说:“你和我一起回营,我送你回西州。”唐军一进回鹘大营,就被迦斯全部杀死。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其实就是怪罪于杨袭古,让他当此次大败的背锅侠。此战失败使得回鹘元气大伤,只能将西北部落全部迁走,葛逻禄趁机接管天山以东。 现在大唐在西域,只剩龟兹和西州。在《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故事中,也只提到了这两个城市。安西老兵对话中提到,“被困二十五年,每个人都是杳无音讯。郭将军派人终于联系上了,没想到年号都变了,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建中十一年了吧!”这段话说得令人无限心酸,因为等郭昕联系上朝廷,才知道代宗去世德宗继位。而即便是德宗的“建中”年号,也是没有十一年的,说明已第二次长期失联。 大概是792年,西州被吐蕃攻陷。天山以北全被吐蕃占领,龟兹唐军自然无力收回,但“北方霸主”回鹘却不甘心。 随后几十年,吐蕃和回鹘围绕北庭数州,展开几十场嗜血搏杀,西、伊、庭州反复易手。这种血腥的拉锯战,不但给三地的居民,造成了巨大的痛苦,也将吐蕃、回鹘拖入深渊。 808年,西域唐军只剩一个据点,那就是孤城龟兹。整整53年,当年的愣头青小伙子,除了战死、病死的已没剩下多少人。吐蕃王换了4个,新王为了立威,下令死攻龟兹。当吐蕃士兵攻入城内时,发现守城将士早已满头白发,连举旗的士兵都颤颤巍巍,仍然坚持作战。“万里守孤城,开门白发兵。谁不怜父母,谁不念朝廷。父母应不在,援军何时生。我等古稀年,魂断龟兹城。” 郭昕自从768年,按叔父郭子仪要求,去河西与西域看看,结果再也没有回家。如果他能活到808年,他已在龟兹苦守40年。当然也许他已经早死了,当时没人会记录这些事。他所代表的那一群英雄,是这个民族不朽的丰碑。 安西都护府存在170年,比两汉西域都护府加起来都长。安西将士更是在陇右被吐蕃切断后,依然可歌可泣地坚守半个世纪,为大唐尽可能保住最后一点尊严。 三 回蕃玉碎。 这是吐蕃的高光时刻。拿下北庭安西后,吐蕃占据整个西域,还有河西、陇右、川西、滇西,还有克什米尔,还有恒河流域,总面积400万平方公里,总人口达到1000多万。 什么什么,打到恒河?这是真的。根据《巴协》记载,吐蕃修建桑耶寺白塔,用来供奉佛骨舍利。没有舍利怎么办?去摩揭陀国拿啊。吐蕃派大批人马,下山去印度耍耍。三哥以为王玄策又来了,纷纷逃往东印度。吐蕃没遇到任何抵抗,就拿回了佛骨舍利。还留下几个人,立了一根铁柱子,写着“吐蕃到此一游,这是我的地盘”。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旅游。说到底吐蕃人,不适应低海拔,只能到此一游,然后赶紧回山。 然而辉煌之中,已经外患内忧。从外患来说,吐蕃有四个对手:东北的唐朝、西北的回鹘、西方的大食、东南的南诏。其中与唐朝、回鹘的战争,烈度和规模超出极限。唐朝地大物博,人口5000多万,打仗互有胜负,总能耗死吐蕃。 801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带领2万人,兵分九路,向维州(四川理县)、松州(四川松潘)等地发起进攻,标志着唐朝转入战略进攻。吐蕃全线溃败,大相论莽热被俘虏。 821年,唐蕃两位好基友,进行第八次会盟。实际上从787年开始,双方都有点打累了,一次次友好谈判,又一次次翻脸开撕。现在终于打不动了,在长安、拉萨和边境三地,分别祭天盟誓、立碑为证。这次“长庆会盟”,终于迎来岁月静好,此后边境基本平静。 而西北的回鹘汗国,作为另一个死对头,给吐蕃献上一份厚礼,自己先把自己玩完了。839年,回鹘两个宰相搞阴谋,被彰信可汗弄死。另一宰相正在外征战,因为害怕被株连,借来沙陀兵打回去,彰信可汗战败自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年回鹘流行大瘟疫,又遭遇大雪灾,人畜死亡很多,汗国一蹶不振。 840年,快咽气的回鹘,遭受最后一击。黠戛斯人上场了,这是吉尔吉斯人祖先,长着白脸红发绿眼睛。据说凡是黑眼睛的,是汉代降将李陵后裔,还和唐太宗认过亲。原来唐朝专设坚昆都督府,用于黠戛斯人民自治。后来回鹘强大了,开始欺负他们。现在回鹘不行了,他们得报个仇。回鹘大将俱录莫贺,请来黠戛斯10万骑兵,进攻回鹘,杀死王族,端掉王庭。回鹘汗国覆灭,余部南迁或西迁。 南迁回鹘与唐军打了几次,都被唐军打败,十数万人投降唐朝,渐渐融入汉民族。西迁回鹘分裂为三支,一支西投奔葛逻禄,一支投奔安西吐蕃,一支投奔河西吐蕃。投奔葛逻禄的,翻越葱岭进入中亚,被称为葱岭西回鹘。投降安西吐蕃的,大致成为“西州回鹘”“高昌回鹘”。投降河西吐蕃的,大致成为“甘州回鹘”“黄头回鹘”。葱岭西、安西回鹘成为维族同胞祖先,河西回鹘成为裕固族同胞祖先。 不过吐蕃来不及庆贺,因为他自己也马上完蛋。839年,吐蕃发生大地震,多座神山崩塌,堵塞多条河水,河水淹没农田,大量农民无家可归,各地相继发生水灾、霜灾、瘟疫。 而让吐蕃更想不到的是,佛教让他们很受伤。佛教本意是劝人向善,但练起来却满满都是泪。好比《葵花宝典》,“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自从吐蕃引入佛教,社会面貌焕然一新。 一是钱没了。兴建寺院的热潮简直癫狂,831年前后就建寺庙1008处,都是镶金贴银、金碧辉煌。加上“四大供”“七户养僧”“寺院不纳税、不征劳役”,现在地主家真是没有余粮。 二是人少了。因为僧侣很风光,大家争相去出家。世俗官僚无权锁拿涉案僧人,“用手指点僧人,断其指;用眼睛瞪僧人,剜其目”。导致一半青年男子出家,不能种地,不能养家,不能生育,不能当兵。都忙着修仙,谁还去干活? 三是权乱了。吐蕃的政治斗争,主要就是两件事:王权pk教权,佛教pk苯教。吐蕃出现僧相,国家大事和尚说了算,跳个大神再抓个阄。而佛教与苯教pk,更是引发无数血案。 最后一任吐蕃王朗达玛,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想学中原“三武一宗”“四次灭佛”。不过吐蕃和尚也是暴脾气,842年一箭把他射死了。 从此吐蕃四分五裂,各地纷纷形成小政权。其中包括古格、拉达克、亚泽、芒域贡塘(今吉隆沟)等小王朝,以及青唐(今西宁)的唃厮啰政权。以后吐蕃再也没有统一,最终成为中央王朝的省级自治区。 回鹘建国不到100年,吐蕃建国也是200余年。上天给他们安排的命运,是愉快融入中华民族。 四 复通西域。 在吐蕃统治的数十年时间里,河西走廊各项城市设施、水利设施逐渐荒废,经济一片萧条。吐蕃的文明程度,还是远远不如唐朝。 吐蕃在河西废弃唐朝行政体制,回到半原始的部落制,让河西百姓穿吐蕃服,讲吐蕃语,赭面纹身。 但是很多河西百姓,依旧怀念“唐人”身份。每到新年祭祖时,他们都会穿上唐服,面对东方伏地嚎啕。祭拜之后,脱下唐服,秘密珍藏。 821年,唐使刘元鼎去拉萨,参与长庆会盟。途经龙支城(青海民和)时,数千老人望唐旗而哭拜。他们哽咽着询问:“大唐天子可安好?可还记得陷落吐蕃的遗民?唐军何日才能来救我们?”此时距凉州沦陷,已过去整整57年,可谓是“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种漫长又黑暗的等待,持续一年又一年,甚至一代又一代。 终于有一位英雄,驾五彩祥云而来,他就是张议潮。张议潮出生之时,正是吐蕃围城的艰难岁月。等他懂事的时候,沙洲已沦陷吐蕃多年。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他没享受过唐朝的好日子,却亲身经历吐蕃的残暴统治。这引起张议潮深深的愤怒,还有对唐朝深深的怀念。他还对封常清十分崇敬,曾亲笔抄写过《封常清谢死表闻》。他一次次想象,传说中的长安,会是何等繁华? 842年,吐蕃王郎达玛遇刺身亡。朝中权臣搞了一波骚操作,立其妃3岁内侄为王。许多人不服,开始了内乱。 唐朝经过休养生息,国力有所恢复,看到吐蕃内乱、回鹘衰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决心收复河湟地区。 847年,河东节度使王宰,在盐州大败吐蕃军。848年,凤翔节度使崔珙奏,一举收复原州、石门等六关,以及威州、扶州。 这一年形势一片大好,沙州张议潮发动起义。他们与吐蕃军展开混战,城中唐人纷纷响应。经过一番短兵相接,当天就在沙洲站稳脚跟。 敦煌是著名佛国,莫高窟所在地。尽管僧人身在佛门,但骨子里的汉人魂,使得他们心向中央。所以张议潮搞事情,得到僧侣一致拥护。 佛教领袖洪辩法师,出身唐军世家,只因报国无门,只好遁入空门。一看张议潮起义,赶紧振臂一呼,召集大批僧兵,配合义军打仗,击溃吐蕃军队,趁势夺取瓜州。 张议潮在起义前就“誓心归国”,所以在成功占领沙洲之后,就很快派遣使者团,向长安传达胜利喜讯。但是沙洲和长安相隔千里,河西诸城还在吐蕃人手中。为了确保讯息到达长安,张议潮派出十队使者,大部分都是爱国僧人,经由各个方向的沙漠,绕过吐蕃占领区向长安进发。 可是这次送信的历程,也是极其悲壮和英勇。这十支队伍中的九支,或遭吐蕃人追击而牺牲,或在大漠迷失方向而失踪,只有悟真这一支队伍,历尽艰辛到达天德军(今内蒙巴彦淖尔),在防御使李丕协助下,于850年抵达长安。这时离张议潮沙洲起义,已经整整过去两年。 851年2月,唐宣宗李忱接见沙州使臣。对于唐朝来说,沙州归复是天大喜事。自从河陇失陷后,历代唐皇念念不忘。沙州使臣所说的每一个字,宣宗听来都是怒放天音。现在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狂奔到太庙,将喜讯告诉列祖列宗。 前往长安的信使,带回了朝廷的褒奖,这使得起义军军心大振。851年,张议潮开始对吐蕃,展开大规模军事攻势,收复除凉州之外所有河西州县,河西终于重归大唐版图之中。852年,张议潮第二次向长安派出信使队伍,带着河西十一州的图籍向朝廷献礼。 宣宗又跑到太庙,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列祖列宗显摆。他爹宪宗李纯,是安史之乱后,唐朝最牛皇帝,史称“元和中兴”。一直都想收复河西,但始终未能如愿。他爹没做成的事,让他给赶上了,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 但张议潮心中很清楚,指望唐朝出兵河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须赢得当地百姓支持,才能让归义军活下去。所以掌控沙州瓜州后,他立刻进行军政改革。 一是打土豪分田地。分到土地之后,唐民大多获益,为了保卫革命果实,他们踊跃参军。二是建立统一战线。河西走廊多民族混居,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一部分收缴的牧场,分给粟特等同盟部落。跟着议潮有肉吃,回鹘党项都加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张议潮领着翻身农奴,850年甚至前往西域,收复了伊州(哈密)。“因沙州册户居之,羌龙杂处约一千三百人”,让他们和睦地杂居,这对稳定河西局势,无疑起到积极作用。 而西迁的安西回鹘,也愿意听命于张议潮。张议潮令他们收复西州(吐鲁番)、庭州(吉木萨尔)。时隔70余年,唐帝国重回西域。 861年,经过三年血战,起义军终于攻克凉州,河西走廊重新畅通。正可谓,“河西沦落百年余,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张议潮一直想去长安看看,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家乡。终于在867年,68岁的张议潮,第一次来到长安,自己梦中的长安。走在长安的张议潮,看到繁华的街景,“这就是我要回到的家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家乡,我是何其幸运!” 5年之后(872年),张议潮安然离世。30年后(907年),由于朱温作乱,大唐走到尽头。由于张议潮及子侄的努力,河西归义军历经晚唐、五代、宋初,存在了200年,一直到1036年,被西夏所灭。 归义军早已消失在历史中,但他们留下最珍贵的遗产,就是现在的敦煌莫高窟。他们在莫高窟画了很多壁画,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今生已是战火纷飞,来世能否岁月静好? 但是在1004年前后,千禧年刚刚开始时,他们听说于阗被灭,寺院全毁僧侣全杀,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在大弯刀古兰经到来之前,一批有文化的官员和僧人,把许多史籍和佛经,封藏在莫高窟藏经洞。真到900年以后,藏经洞被发现,震惊了世界。 那些古人的一个善举,使这些文物穿越千年,躲过无数无情战火,躲过历次文化浩劫,成为世界文化瑰宝,成就一门“敦煌学”,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问佛,和她是否有缘?佛说,你便等上千年。” 终唐一世历经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走过兴盛与衰落,仍在死前送走吐蕃、回鹘等小伙伴,比他们又多挺了60多年。 在《长安十二时辰》里,坏人元载也有一句金句,“人不是活一个点,人活的是起伏。”中原的西域管治也是一样,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起伏。但是历史潮流浩浩荡荡,最终都汇入中华民族这条大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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