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弄月，吟诗品文。戳上面蓝字免费关注！被遗忘的苍凉  （轻点以上音频同步收听，朗诵：周德清） 作者▌韩武荣 1 第一次被山所吸引，已是四十余年前一个冬天的事了，学校组织学军拉练，说是要去北山。北山，就在我们家乡北部较远的什么地方。 那时，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礼泉南部平原地区的少年而言，北山，只是北方遥远天边一岭淡蓝色的苍黛，是母亲口中飘动的歌谣和父亲晚睡前的一些故事。所以，便自然地生了许多的憧憬和这样那样的猜测。 临行前几天，母亲就千叮咛，万嘱咐：说山里冷，有野狐，有山怪，还有青狼，千万不要单独出门，更不要在晚间行走，临行的前夕，硬是熬夜给我做了双新棉鞋，又将棉袄的袖子加长了许多。 出发的那天，柔风悠悠，天阴，却不冷，当拉练队伍跨过的甘河流过赵镇再往北时，老师便宣布北向再行数里，就要进山了，这时看山，仍是蓝的，那蓝的轮廊上却凭空地添了许多明明暗暗的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于是便胡乱猜想，脑海里便浮了一幅画：漆黑的夜空中，一群儿童立在村头高高的土堆上，伸长脖子遥望北边天际陡然间生出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领头的大人说，那是火的红，是放羊娃将山点着了，所以，便觉得那影影道道应是放羊娃烧山后留下的灰底滩。 然而，走着走着，那火底滩和那抹淡淡的蓝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雄浑的苍伟和苍伟间的青色沟壑，环顾四周，山天一体，伟岸，恢宏而又沉稳，心便陡然间被震撼了：这难道不正是“伟大”一词最贴切的词源和最原始的创意吗！便觉得脚下驮着自己的是一种基石，一种无法表达出处的壮伟的民族脊梁。 2 行军队伍最终住进了大山深处分散居住的农户人家：壑壑坎坎，因山而宅，既无柳岸，亦无花明，多是大沟向阳一岸半崖上依托山峁挖凿的一些窑洞。一户一院，立土为墙，古朴，浑雄，苍劲而又孤美。 而令同学们失望的是，所谓拉练，却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每晨，当大队（行政村，那时叫大队）上工的铃声响起时，我们和社员们（农民，那时叫社员）便拉着架子车，掮着铁锨镢头之类，一起上山修梯田，这是那个时代农民最基本的一项冬季劳动。 站在高高的山巅，望着雾沉沉连绵起伏的山海，推着一辆辆装满黄土的架子车，奔向硷畔的楞坎处，倒土，捋平，倒蚕食般，造出一梯一梯新田，这是一项多么富有诗意的壮举啊，为人类，为后世，为历史，留下了一项前所未有的伟壮业绩。然而，修梯田极苦，山中风冷流急不说，单就那冰一样坚实的冻土层，破起来就如同石板上轮大锤，咣咣的响，虎口常常被震得鲜血淋漓。社员们说，一年四季，除夏秋两收和春播外，这样的劳动几乎成了山民们的全部，后来，便由很有文才的同学给它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做“修地球”。 这是我第一次与大山里的农民接触，他们淳朴，善良，勤劳，好客。我的房东是对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妻，像接待上宾一般，每天收工回后，阿姨都是事先打好洗脸水，将烫得热乎乎的毛巾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我跟前，待我洗漱完毕后，又用红木漆盘将蒸得热气腾腾的大白馍和黄灿灿的小米饭或者长长的细面条端到炕桌上，餐餐如此，一丝不苟，每每弄得我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拼命推拒，然而，阿姨总是坚持，那种温馨、真挚和疼爱，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的甜蜜那么的醉人。或许，叔叔阿姨认为我是见过世面的山外人，或许，叔叔阿姨早已把我当作了自家儿女。 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社员们除参加白天的劳动外，每有时政要事，都要带上同学们在晚间去大队的大窑开会，大窑很大，足可容纳三百余人，几盏老油灯下，熙熙攘攘的人们，或搞时政学习，或搞“军民联欢”，或是传达精神，热闹和谐，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然而，大窑却较远，需走四五里上上下下的崎岖小径才能到达。所以，往往，在风号雪飞的夜晚，我便想起妈妈的叮咛，怕山怪，怕青狼，怕狐狸，怕黑乎乎的山旮旯里窜出什么东西，硬是赖着不去，无奈，叔叔阿姨便陪着我，坐在自家窑内的热炕上，守着油灯，嚼着干枣，给我讲“狐仙"的故事。 3 叔叔说，山中不但狐多，且确是有狐仙的：当你过早地晨起、在野外看见一个漂亮女子，千万不可搭讪，因为那是狐仙变的，她昨夜和情人相会，正要匆匆地回去呢；当你傍晚时在村头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千万不要招惹，因为他一定是狐精，夜幕降临后，他正要去什么地方作法事呢。 阿姨说，幼时，她随二叔去山中打柴，时值中午，万籁俱寂，太阳正端时，忽听左边深沟下传来阵阵苍老的呼叫声：“带好了吗？带好了吗？……”一声紧似一声，二叔奇怪，想，旷野寂静，何来人声，于是小心翼翼来到沟畔向下张望：只见沟腰斜径的青石上直立一只全身油黑的老狐，正用双爪举一骷髅放于头顶，面向太阳，口中便发出了那样的喊声。二叔大惊，立即跳起，大骂道：“带你妈……”，黑狐便突地一凛，猛然扔下骷髅头四肢落地一溜烟的跑得无影无踪。阿姨说，那黑狐是修练了五百年快要成精的老狐，他已脱胎，那天，正在换骨，人若应它，黑狐便顺势吸了人的魂魄，变化成人。而被吸了魂魄的人，不久便会死去。 我于是更加害怕，觉得那黑薰薰的山凹中藏满了危机，便愈发地不敢独自出门，干活时，便时不时将黑狐换骨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听。 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有一晚在大窑政治学习时，叔叔阿姨突然被公社干部点名上了批判会，被罚无偿向山尖的田地挑牛粪五十担，罪名是，向革命青年学生宣传封建的牛鬼蛇神的迷信思想，至此，我才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对有些人而言，山旮旯里也需要“阶级斗争”，阿姨娘家是地主，叔叔家是富农，自然成了那些“阶级觉悟”极高的公社干部们的活教材。同时，毫无疑问，是我的胆小和嘴巴不牢给二老闯了祸。为此，我躲在山旮旯里，悄悄地哭了两回。 后来，我便被调出了阿姨家，和另一位同学挤在另一户人家的窑洞里。但是，每天，我都要去阿姨家里坐一阵子，这是那些公社干部无法阻拦的，而老两口却从不避嫌，也不管什么被批判挑牛粪之类的惩罚，总是乐呵呵地笑，乐呵呵地干着活，乐呵呵地将我拉到炕上，将好吃的干枣和核桃，乐呵呵地塞到我的衣兜里。 4 山里的井是打不出水的，人们吃水全靠收集山上的雨水，其方法是：在低凹地的顺路处，打一口壮如葫芦般的特大特大的地下大窖。红泥封底，胶泥钉壁，在充分做好防渗防漏工作的同时，如大禹治水般，主人便将雨天时窖面上四处流来的雨水引入窖中，如此数次，直至收满，然后封窖，储存，两年后，启封，打上来的水即可食用。自古至今，辈辈如此。 由于收集的是山上流下的雨水，水中便夹带了诸多的异物：有羊粪，牛粪，兔粪，狐粪，还有屎壳郎，青蛙，癞蛤蟆，绿蝉，天牛以及各种说不上名目的昆虫，这样，对山下吃惯了深井甜水的学生而言，无疑，窖水就是脏水，后来便发生了令人震惊的朝窖水吐唾沫的事件。 在那个极左思潮泛滥的时代，在我们向贫下中农学习的特殊日子里，学校的文艺宣传队每天都要在各村向群众巡回演出，这不但是联欢，更深远的是政治影响。一天，我们的校花，校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在演出途中，竟神差鬼使地给路边的窖水井里唾了两口唾沫，也不知被谁发现了，她被告到了县教育局革命委员会，于是，教育局派员下村，几经周折后，令她在各村向贫下中农作巡回检讨。 人们说，起初，她说，她因为闹肚子，生那窖水的气，就唾了，后来，被整了几次后，便不敢那样说了。 那叫一个惨啊：校花本是如花似玉的桃花脸，此时却哭成了泪人儿，低着头，朝着黑压压的人群，小声地喃喃地重复着几句检讨的话。而教育局的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却一声接一声地大声喝斥着。唉，真是造孽啊。 一个星期后，校花突然死了，死在了她曾吐过唾沫的水窖边。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杀；有人说，她是羞愧难当；有人说，她受不了屈辱；还有人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叔叔阿姨则说，她是狐仙，是狐仙将她带走了。反正，从那以后，夜半时，便有一只狐狸常常在那里哀嚎。 5 让人想不到的是，埋她那天，全村的几百号人竟全部停止了修地球，包括支书和大队长在内，男的女的，黑压压的一片人拿着铁锨为她送葬，寒风呼号中，人们流着泪，默默地，静静地将她埋在了她经常演出的村头大场边的那个硷畔上：望着家乡，望着来时她走过的那条大路，望着那云出云没的茫茫苍山。 从那以后，往日热闹的劳动场面变得安静了，往日爱说笑的群众，也没声了。地球，仍在修着，风，仍在吹着，而学校的文艺演出队，却再也没有来过。 十天后，几个穿蓝警服的公安来到村上，学校突然宣布拉练结束，返回的前一夜，我住回了叔叔阿姨的家。 叔叔说，狐仙虽是野物，却比人强，它善良，漂亮，不伤人，不害人，还会帮人，那个女生死得冤，狐仙懂，便为她守灵。 当我问及从我们那儿看，山为什么是蓝的。叔叔说，大山造就了山里人的淳朴，真挚，勤劳和厚重。他们积了天大的德，受天净化，所以是蓝的。 后来，我在这个地区的乡政府工作，故地重访时，听叔叔说，公社的那两个干部不久便被公安带走了，孩子平反后的一个雪夜，叔叔和村里的老人们协助孩子的父母将孩子的遗骨迁回了老家。 于是，苦思之后，我便在自已的案头挂了一幅由村中老先生写的座右铭：“德乐于山而智乐于水”。 我想，中华民族的脊梁，不正是厚重的大山和山一样厚重的人民吗？  作者简介 韩武荣 韩武荣，男，礼泉人，大学文化，主要从事百草五谷画创作，有“百草园艺术苑工作室”及“百草艺苑责任有限公司”。 主播简介 周德清 周德清，江西莲花人，武汉大学哲学博士，现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文学研究工作。平时爱好创作，作品散见于全国各地文学报刊杂志。多次获得诗歌创作及朗诵比赛大奖，系网络文学平台《吟诗品文》总主编，《现代美文》专栏作家。2016年10月，获“林萧传媒”首届乡村诗全国大奖赛一等奖。2017年10月，获首届杨万里诗歌奖全国大赛现代诗歌优秀奖和传统诗词二等奖。2018年3月，获“蔡丽双杯家国情”全球华文[曼丽双辉]填词大奖赛三等奖。2018年10月，获《西藏文学》走进高校“掘文杯”征文大赛三等奖。《梦影回廊》、《龙凤子》等多家平台主播，荔枝FM：1800164，微信号：qjmti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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