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鱼
阳光烤着亮闪闪的鱼鳞
鳃翕动着。愤怒与悲哀
撒网的人尚未走远
既然捕捞了，为何又遗弃路边
“太小了，吃不着。”理由堂而皇之
河水有味，鱼儿还能嗅到，逃命
人心的毒，无影无形无味，技高一筹却更阴
鱼儿拼尽全力一跃
跌落到同伴们的尸体上，弹动着身子
内心江河扬波，死不瞑目
我是个弱女子！流落人间江湖
无权治理一条河
无能阻止撒网的人，甚至
无力把路边的鱼带回家，给它一瓢清水
我转过脸去，不敢请求一条小鱼儿原谅
春天的坟茔
那天，一只喜鹊两腿僵直
躺在地上。早春的风掀动它的羽毛
它已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我不忍心看它的眼睛，嘴巴，翅膀
它小小的身体，静止在春天里
平生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察一只喜鹊
活着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它飞翔的倩影
蹲下来，用双手扒出一个小坑
心里的泪，悲愤与喜鹊埋在一起
一个小小的坟茔
像孤单的乳房
在春天，闪光
我和星星撞个满怀
黑色巨毯盖下来，万家灯火是它的镶边
我在夜的中央张开翅膀
风轻轻一吹，我就飘起来
和星星撞了个满怀
我带着睡梦里都想得到的讯息
飞向夜空。我要告诉每一颗星星
今晚，我的世界满是跳跃着的光明
我的怀里盛不下了
亲爱的，我要先倒出来一些
倒在一张白纸上
每一颗都笑容四溅
少年
裸体的少年
比枝头的青果更耀眼
所有的牵绊都已褪去
青春的心，在水波里
萌动
那个孩子
在同伴的嬉笑中，忙不迭地
捂住毛茸茸的鸟
潜入水底
隐秘，抑或宣扬
都挡不住成长
惊魂
无处躲藏，煎熬滚烫
命中注定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到来
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
就像元宵在沸水里翻滚
哪怕把心掏出来，也无法表达此刻的疼
红豆沙黑芝麻五仁花生，统统掏出来
请你看清楚。我的心里从没装下过一粒砂砾
我唯恐它硌痛你的牙，也毁了我
美好纯正的牌子
槐林
每一棵都高挑，像鲁北平原的姑娘
质朴里透着几分俊俏
黄河水在血脉里流淌
一棵棵槐树扎根黄土地，亭亭玉立
略施粉黛，清香袭来
一群姑娘穿行槐林
笑靥如盛开的槐花
多么好！顺其自然生长
顺其自然出嫁
四月的春光里，我仿佛看到
年方二八的槐树苗纷纷走出小营镇
祖国河山，把她们捧在掌心
嫣红，碧绿。各随心意
包裹
在人行道上走着
一辆又一辆汽车，摁着喇叭
喧嚣，强迫我躲了又躲
我要去赴一场宴会
觥筹交错中，他们说着友情和伎俩
抛个媚眼，几句好话，哄你肝胆相照
我是个小人物，始终融不进这浮华的世界
躲在城市的一角，裹一身灰尘，企图隐没
但仍有很多东西我躲不开
忍无可忍之时，我会把自己打成包裹
发一个快递，寄到山间
最浓的树荫，最清的潭水，最白的云朵
越包裹，我的身子越亮，只有一只鸟来过
三棵树
就像三棵树蓦然参天
荒诞的情节，叫人瞠目结舌
三个不相干的人，不论辈分不论年龄
各自挺着他们的命根
白里透红，细腻光滑
亮出男人的硬和情感的热
单调的背景延伸了尘世的辽阔
三棵树并排而立
薰风里摇着脑袋，摆出一决高下的架势
别惹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自信渲染天空的蓝
女人的滋润会凭良知来选择
三棵树和三个男人紧密相连
托起一个女人，熠熠生辉
找回自己
人世间总有条神秘的隧道，吸引你
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
不管你有多少新奇抑或恐惧无助
既然来了，就要遵从这个新天地的秩序
争取一份工作，先站住脚跟
做这里需要你做的事。然而
无论怎样，都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从哪里来。还肩负着什么使命
否则，你只能像动物一样生活
每天都穿行在两个世界里
白天，我装成一个动物
晚上，我洗出半透明的肉身
喊着自己的名字
冬夜养花
嫩叶舒展
有风铃一般的脆响
让春意膨胀起来
可是我。又加了衣服
小小的乳房，羞于和花苞共舞
这不是十年前的那种花
却依着我，相知如故
一点土或者一点水的恩惠
就能回报满心惊喜
仿佛在和谁较劲
房间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
孤芳自赏
旧时的日子清晰了又模糊
模糊了又清晰
我还是决定用心养它
剪枝，插枝，浇水，喷水
一丝不苟。就像我
在这尘世里苦苦挣扎
冷暖自知
时光
大地在震颤
越来越近 越来越猛
就像女人生产前的宫缩
我知道 一辆列车正开过来
我赶紧腾空双手
想抓住它 或者给它留个影
可是 还没等我准备好
它已毫无顾忌地从我眼前驶过
消失得无影无踪
锁
谁也别想用威逼或利诱把她打开
她有着绸缎一样的外壳，雪花的心
静默在逼仄的家宅里，固守着一只箱子
凝望着春风秋雨，掠过窗棂
她的箱子装满童年的月亮青春的雷电
那些沾满风雨的脚印，碾着中年的辛酸
其实，待价而沽或拱手相送都不重要
只要那把专用的钥匙，轻柔的诉说
失眠
屋里的黑染透窗外
我徒然瞪大眼睛
只有静，铺开被窝，任我蜷缩
屋顶，楼宇和我
在时间的河流里
都不愿停歇，幽灵一样
窥视彼此的区别
窗外的虫鸣怎么没有了，从哪一天起没有的
十来天前，整夜整夜地和爱侣促膝相谈
我在它们的歌唱里数着分分秒秒
如置身汪洋，浮浮沉沉
仿佛野渡孤舟，掀开夜的一角
那闪光的一粒，贯穿昼夜
怂恿我。失眠
丢
错过一滴水，无论怎样寻觅
在一条河里都找不到了
错过一句话，任凭你翻遍记忆
哪怕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完美的身姿
但心尖上的，隐在哪里呢
错过一个机会，一条鲤鱼
可能一辈子只能潜游在深水里
再难飞黄腾达，那曾经触手可及的龙门
越来越远，成为天上的彩虹
在连接两座山的栈桥上
一不小心，旅人跌落在夜色里
那幽深的山谷叫人不忍心看
谁能想到，山谷里曾经安宁而繁荣的村落
六年以后，只剩下两户人家还亮着灯光
恰是那受过惊吓的两粒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