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梅芳 独有诗心在，时时一自哦 ——弓车《下地狱的人》组诗品读  顾随先生曾说：“人可以不作诗，但不能没有诗心”。我常常思考所谓的拥有“诗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是灵动的思绪、丰富的想象？是豁达的胸襟、高洁的品格?或者都不是，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近日细细品读弓车先生的诗文，恍然有所悟，自觉“诗心”之要旨，便是一个“诚”字而已。 诚者，无伪也。所谓“诚”，便是要了解自己、坦然地面对自己，弓车先生正是如此。在短短几首诗中，他将自己细致地剖析，将自己的内心完整而准确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使我从中感受到一个真正的诗人那一颗玲珑剔透的诗心。 先生不是一个冷眼旁观世态炎凉的出世人，相反的，他更像一个跑出山林的隐者，明明可以淡漠超然，却偏偏要看一看这尘世悲欢，沾染几分人间烟火气。他自嘲说：“生来爱享口腹之欲/是荤食主义者”，笑说自己“自私，没有天地之心，缺少博爱精神”，“一生浪费了多少粮食啊”，可这是多么可爱啊，他真心的喜爱着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爱享口腹之欲，偷偷去摘苹果，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何其快哉？他没有将自己描述成一个无欲无求无私的圣人，而是一个有着小偏好、小心思的普通人，何其诚哉？这般真实，读之更令人觉得可爱可亲。 若只是这样，诗人似乎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罢了，偏偏他又是带着仙气的，即使是在尘世游荡，心里却怀着另一片天地。记得王蒙先生曾做过这样一个专题：“以文学的方式生活”，我觉得所谓文学的方式，便是诗的方式——陌生化自己的凡俗生活，和沉闷、冗杂、琐碎、庸常的生活保持距离，保持真诚、审美和浪漫。弓车先生便是这样。他“好不贪婪，每每看到好山好水/竟想据为己有，罗列在胸间，写进诗里”，他“嫉羡陶潜有南山，王摩诘有辋川”，他说自己耽于幻想，想要“回到宋朝娶他的白娘子/躲入晋朝与竹林七贤对酌，一醉方休”。这是他心中的一片桃源，是俗尘沾染不到的清风朗月。在这片天地里，“所有庄稼都是炼金术师/所有花草树木都是音乐家”，他可以“从唐诗里散步到宋词/再从宋词骑鹤/翩翩地飞落到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在这片天地里，他见青山妩媚，青山见他温柔；在这片天地里，他与自己崇敬的文人骚客们把酒言欢，不知今夕何夕；在这片天地里，他妙语清歌，踏云扶摇而上，逍遥自在。而当我们以为他只在意这些真实或虚幻的美好时，他偏偏又说“这个人没有扛过枪，没有为国打过仗，立过功/却去指责他人狭隘的民族主义/这个人时常口无遮拦，枉论国是，痛诋皇权”，我们这才懂得他对社会的关心，对家国的忧患，和那份拳拳赤子心。 识得这人间悲欢并不难，难的是浮浮沉沉数十载，见惯了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还能保有孩子一般的天然质朴。弓车先生如天然去雕饰的孩童，有着最澄澈的心灵和最灵动的想象。他想要一只摇篮，如婴儿般躺在里面，看星辰月色装扮的天空。他说自己“不是要返回童真”，但我觉得他从未失去过童真。只有那一份孩童心性，才能让星月失去戒心，“要星星看我一眼，然后徐徐下落/要月桂树放心地将几滴露水/摇落在我银子也似的幼儿的脸颊上/贴于我的毫无沧桑感的眉心”。这些诗句幻化成一个清澈如水的夜，让我想到了一个遥远的故事：天高水阔，海翁无意，故而鸥鹭忘机。若是满心蝇营狗苟之人，可换不来星辰垂怜、月华轻抚。先生的诗倒真是颇有几分“海客无心随白鸥”的意味。何况先生自己便想着做一只鸟，不必有华丽的羽毛，不必像鲲鹏一样振翅九霄，亦不必鸣声婉转，只要能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只要能“在河之洲，或者一爿湖水之滨”歇息，只要在竹林里歌唱有清露滋喉，在草丛中吟诗受草尖首肯，就满足而自在。但即使是做一只鸟，他也要守护一份诗心：“唯有它的巢，虽然简陋，但一定要坚固”，即使“四处透风，挡不住雨，挡不住阳光”，却也能够“让流浪的诗人可以借宿/把诗歌放在里面/把鸟蛋取走”。用自己的鸟蛋换取一首诗，真是纯净浪漫的想法啊。 有人说，要想让一块地不长杂草，最好的方式是种上庄稼，那么同样的，要想让一个人的生活不被痛苦所淹没，那最好的办法也是封存很多美好的东西在里面，就能时时感受到快乐与幸福了。“钓得红鳞个个鲜，妻儿倒瓮醉灯前。人生有趣心常乐，不羡王侯食万钱。”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做诗人，但诗心，却是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初都曾拥有过的，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被尘俗所蒙蔽，被生活所遗弃了而已。 我希望自己也能有一颗灵动善感的诗心，看云看雨，听风听雷，将万千思绪赋予笔墨，在文字里醉饮浮生。“我要在这一尺之内/重新设定我的万里河山、日月星辰”。 作者简介 王梅芳，网名缘分天空，爱好诗歌和散文，及读后评论写作，聊城作家协会会员，《鲁西诗人》期刊特邀评论员。 附弓车组诗 下地狱的人（外二首） 这个人生来爱享口腹之欲，是荤食主义者 这个人虽不曾盗取过天火，却也 偷摘过苹果，碰巧不是伊甸园里那只 这个人自私，没有天地之心，缺少博爱精神 这个人一生浪费了多少粮食呀 这个人好不贪婪，每每看到好山好水 竟想据为己有，罗列在胸间，写进诗里 这个人好无端地生出嫉妒之意 比如嫉羡陶潜有南山，王摩诘有辋川 这个人耽于幻想：回到宋朝娶他的白娘子 躲入晋朝与竹林七贤对酌，一醉方休 对了，这个人虽不酗酒，却也醉过多次 这个人亵渎过上帝，事例太多就不说了 这个人还冤枉过不少男人、女人，好不惭愧！ 这个人说谎，说所有庄稼都是炼金术士 所有花草树林都是音乐家 这个人偷懒，不爱劳作，只想 从唐诗里散步到宋词，再从宋词骑鹤 翩翩地飞落到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 这个人没有扛过枪，没有为国打过仗，立过功 却去指责他人狭隘的民族主义 这个人时常口无遮拦，枉论国是，痛诋皇权 这个人纵情声色，是花痴、情痴，心太软…… 这个人就是我，地狱之门早已为我洞开 为了闪避这地狱之门，我只好不走地上的 小路、大路，而是踏云而行，凌空高蹈 请给我一只摇篮 请给我一只摇篮 让我躺在里面 但声明：我不是要返回童真 我是要星星失去戒心 要星星看我一眼，然后徐徐下落 要月桂树放心地将几滴露水 摇落在我银子也似的幼儿的脸颊上 还要几枚月桂树叶 贴于我的毫无沧桑感的眉心 我发出散发着奶味的笑声 这纯净的笑声可引发月亮之上的风暴 或许就会让我的一生就此偏离了命定的 轨道。哦 我在这摇篮里向上望着，毫无机心 其实，我告诉你 婴儿的视野只有不到一尺 我要在这一尺之内 重新设定我的万里河山、日月星辰 做只鸟 羽毛不要华丽 从一株树飞往另一株树 如一片含着雨水的云 翅膀不要过大，不要像鲲鹏 在河之洲，或者一爿湖水之滨 不妨把飞翔的欲望收敛 至于鸣声，不要婉啭 在竹林里歌唱有清露滋喉 在草丛中吟诗只需要草尖首肯 不要蜂蝶伴舞 不要凤凰栖落 ……看呀，这只鸟的要求多么低 唯有它的巢，虽然简陋，但一定要坚固 就在树杈之上，或草丛之中 四处透风，挡不住雨，阻不住阳光 让流浪的诗人可以借宿 把诗歌放在里面 把鸟蛋取走 鲁西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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