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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河

 360doc小编辑2 2020-07-31

作者 曹宇

作者丨曹宇

曹宇,1987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职于报社记者,编辑。1998年移居加拿大。1986年发表处女作《早安,太阳》,被台湾选入“中国大陆现代文学丛刊”《中国大陆现代小说选》。1993年出版《早安,太阳》作品选。2020年7月出版长篇小说《一条像你一样的河》。

对于生活,我一直有着巨大的幻灭感

多年来我一直游走于这世界的边缘,游走于属于我的纯粹世界。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活在一个纯粹的自我世界之中。可当这本书完成时,这世界己是满目苍夷,找不到一片净土。如同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每个人都置身于灾难之中。这本书的出版成了我霍乱时期的纪念。

对于生活,我一直有着巨大的幻灭感。如宋琳在序中所说,世间的所有美好都犹如瞬间的万花筒。

相爱的人分手于顷刻之间,一个曾经在世界同一角落一起喝咖啡坐看人世的朋友转眼间去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一生都没爱过就匆匆过完了自己的一生。有的人一生都在寻找爱,可当找到时却因种种世俗规则而又轻易放弃了得之不易的爱。

每个人都梦想活得纯粹,可最终都浪费生命于一声叹息中。

五年,我在我的游离中写完了这本书。

当我把书稿交到王焰手中时,她很惊讶在这如此喧嚣的世界我还能写这样安静的文字。

惊讶的不止她,所有曾经读过这些文字片断的朋友也都好奇我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安静文字。

王焰说我对文字有着天生的优越感。我想这可能是我一直想要的一个纯粹的文字世界。

我相信在我的文字世界里才是真实的。

流经我岁月的这条河

五年前的一个夏天。在加州一间满是阳光,听得见船笛声的小屋,我写下了流经我岁月的这条河。

之后,在潮湿闷热的墨西哥,在日落黄昏的古巴,在加勒比海,在寒风凛冽的哈德逊湾的北极熊故乡,在清晨达拉斯寂寞的雨天,在死亡谷的酷热阳光下,在南太平洋的斐济无人岛,在墨尔本小付家中的浴缸里,在新西兰宁静的湖岸,在日本夕阳无限的屋顶温泉,在加拿大无数个不眠的风雪之夜,这些记录的文字带给我日后的回忆,也带给我不真实的记忆。

小说结束时,我会想,在我死的那天,我最想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书稿完成时已是秋天。

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如果我的文字可以带给我所有的朋友片刻的宁静和阅读愉悦,于喧嚣的风尘间,我将十分满足。

卡尔加利的雪是寂寞的

卡尔加利的雪是寂寞的。它不分昼夜,不分四季,就像生命中经常不期而至的爱与死亡一样,相伴相随着每个人一生的逝水年华。

四月的卡尔加利常常因大雪而飞机延误,温哥华下起了冻雪。一个人在温哥华机场独自坐着看窗外。看了一本关于流浪和孤独的书。天快黑时,广播才叫登机。

作者曹宇

到卡尔加利已是深夜,行李在转机时又遗失了,机场说因为行李运送带冻裂了,现在还在温哥华机场,答应明天雪一停就给我送来。

半夜睡下,不到二个小时就因时差醒了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看着窗外昏暗的路灯下积着厚厚大雪的大街,这条大街曾反复出现在我的书中,出现在我结冰的梦中,它让我看到生命的落寞。

极地记忆

记得写怀特医生是我在去看北极熊的途中,白天一大早就赶着出门,在寒冷的极地风中四处追随着北极熊的出没足迹,傍晚回到小镇上的旅店,晚饭之前我都会去小镇上走走。

小镇只有一家超市,进门就看见挂着一大串粉色的胸罩,不远处堆放着一排雪地轮胎。超市唯一的一个收银员是个身材迷人非常好看的年轻姑娘,她对每个进超市的人都笑,笑起来很性感。

来超市购物最多的是开着集装箱卡车四处送货的肥胖司机,他们在付完钱后会在柜台和姑娘聊上一会,姑娘也会和他们玩笑几句。

在旅店吃过晚饭,我依旧很饿。我实在吃不惯旅店的烤肉饼和淡而无味的水煮蔬菜以及糊状的浓汤。回到房间我便拿了泡菜方便面和烟熏火腿肉下楼去微波炉里泡煮。

同住旅店的那些老外十分奇怪我怎么刚吃完饭又煮面吃。我有些尴尬,时常端了面赶紧往房间跑。

旅店楼梯的拐角处放着一个书架,书架上有很多旧书,很多是以前来这里旅游的客人留下的。

书架上居然有旧版的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还有一本我中学时读过的诺贝尔奖作家的《骑鹅旅行记》。

回到房里,我在泡面里放上一个卤蛋和一包袋装的咸菜笋丝,十分满足地边吃边开始了我对那个超市姑娘的胡乱想象。我很好奇她在这荒凉小镇的生活。

吃完面泡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里,我开始写作超市姑娘和怀特医生的故事。怀特医生和我同住一个旅店。晚餐时他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他如何从一个脑外科医生变成了大象鼻冰淇淋的创始者。

快近七十岁的他一直过着没有女人的单身生活。从饭店出来,他独自一人走在我前面。昏黄的路灯下,他肥胖的身躯显得十分地孤单。

晚上有些飘雪,风很大,我一路尾随着他摇晃的身影,眼前却始终停留在刚才聊天时他兴高采烈的样子。

写完已是半夜,我爬出浴缸,浑身早已泡得乏了。旅店到了晚上暖气烧得很热,窗外是大风呼啸,零下三十多度,房间的温度却有二十八度,一如夏天。

我大汗淋漓地赤膊跑出去,在二楼楼梯的平台上,放着一排电扇,上楼时我一直纳闷这一排电扇有何用处,以为是旅店装修时丢弃的旧电扇,不想原来是派此用场。我赤膊扛着电扇上楼回房,插上电对着一阵猛吹。然后上床,听着呼啸而过的极地之风,仰面赤膊,吹着电扇,不一会便呼呼大睡。

我的高高挂起的不值钱的灵魂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我时常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回忆曾经的好时光。

在我的书中,我曾写下了一段如歌般的记忆:

一到下雪天我就坐在阁楼里,就像小时候遇到下雨天不上学的日子我就躲进小阁楼翻看我外祖父的秘密一样。

阁楼上仅有的一只旧沙发正对着头顶上的天窗。雪停时阳光正好照在沙发上。

阁楼里堆放着我和我外祖父的共同秘密。阁楼的墙上挂着我外祖父年轻时带着我母亲在杭州岳坟边拍的照片。

我外祖父穿着笔挺的背带裤,手里拿着一根时髦的爬山拐杖,我的母亲无忧无虑地靠在我外祖父身上。

作者曹宇

一个精致的木盒里放着我外祖父当年公私合营的奖状证明,一本工作证,一本退休证,几张从其它证明中剥下来的身份照片,上面还留着半个蓝印章痕迹。

我外祖父的一副假牙套,一只指针掉落了的英纳格手表。一张抄家时被撕成两半的照片,照片里我的外祖母像三十年代明星一样穿着褀袍坐在客厅楼梯口的一架钢琴前。

一封没有寄出的我外祖父写给我母亲的信,信中说和我外祖母吵架了想去北京我母亲那住些日子。

一个铁皮的香烟盒,里面还有一张一九七二年的二两粮票和一本购粮证,几张一角票面的电车车票。楼梯的角落里竖立着几根我外祖父用晾衣竹杆做的钓鱼杆,鱼杆套是用我小时候的棉毛裤管做的,鱼杆上至今还留着没有清洗干净的河里的青苔印。

一顶我外祖父去世前一直戴着的黑色绒线帽。一件被虫蛀了的毛皮大衣。

抽屉里塞满了我小时候的玩具,一个头会晃动的小狗玩具是我母亲小时候留下来的,几颗玻璃弹珠每次在拉开抽屉总是发出很响的滚动声。

我大学时的小说文稿散落在一个文件夹里,纸的四边都已泛黄。一摞摞的旧杂志,各种旧报纸,我当记者时的读者来信,我的十几本塑料封面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我读书时对喜欢的女生的单相思之情。

阁楼的最深处堆放着几百盒磁带,如今一放进录音机它们就像威利的胡子和头发一样绞成一团。

我儿时的一条花色毛裤,那是我外祖母用拆下来的几件旧毛衣在窗下戴着老花眼镜打织了一个冬季,它被放在阁楼最高处的架子上,远远看去就像我现在高高挂起的不值钱的灵魂。

我虚度的快乐时光

当年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时说,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

二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我曾梦想着能突破人间格局,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突破的无望,除了在我自己极有限的空间里,留下了一堆可待回忆的人生片断和一地鸡毛,一切都是徒劳。

从漫长的历史长河到每个人短暂的一生,留存的又何尝不是那些孤立的片刻和可待追忆的情感?

我一直喜欢博尔赫斯说的写作只是为了让岁月的流逝让我安心。

这句话多年来一直宽慰着我对于写作的懒惰,也一直伴随着我在地球的每一条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发呆,阅读,在太阳下瞌睡,看街景。

看街上过往的每一个陌生人,想象这些陌生人一生的平淡时光和故事,这让我十分享受。

我很享受我的无边想象,然后在街头咖啡馆或旅店胡乱写下这些想象的文字。这样的写作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让我安心而又愉悦。这大概就是博尔赫斯所说的。

我喜欢文字的感觉,喜欢文字带给我的愉悦,我觉得文字的感觉超越任何故事和深刻寓意所带给我的阅读快乐。

作者与著名诗人宋琳

卡尔加利,一个北美洲中西部的小城,一条穿越城市的河,一个街角。

天还没暗,街角边一根孤零零的路灯杆照亮着空无一人的大街。

我熟悉的和我想像的所有的人在这里很快地讲完了他们的故事,过完了他们的一生。而我依旧在每天的傍晚绕着小区循环走着,在散步时写完这部写不完的书。

夜晚睡不着时看着窗外,我觉得我就像街角边那根孤零零的路灯杆,而灯光下寂静的大街就像我最后的故事。

所有的喧嚣都归于平静。我知道我也将很快地过完我的一生。在这条街上。    

活着为了叙述。叙述是疲倦的。叙述一个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故事可以很长,也可以短到只是最后存放在死亡注销档案里的一份简历。

无论故事曾经怎样的诗意和精彩,生命的瞬间消逝最终让所有的叙述都变得苍白而无力。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只是一个庸俗的虚无主义者,忧伤,极端而无助。

瞬间万花筒

序曹宇《一条像你一样的河》

诗人宋琳

作者丨宋琳

宋琳,当代著名诗人,1983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留中文系任教。1991年移居法国。2003年以来受聘于国内大学执教文学。现居大理。著有诗集《城市人》(合集)、《门厅》、《断片与骊歌》(中法)、《城墙与落日》(中法)、《雪夜访戴》、《口信》、《宋琳诗选》、《星期天的麻雀》(中英)等,随笔集《对移动冰川的不断接近》、《俄尔甫斯回头》。《今天》文学杂志的编辑。曾获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奖、《上海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2016年度十大好诗奖、昌耀诗歌奖、徐玉诺诗歌奖、《扬子江》诗歌奖等。

这部不太长的长篇小说读起来轻松,我们能感觉到作者写得也不费力。它没有在结构设计上下什么功夫,相反,形式的松散恰恰是符合某种美学上的考虑的,我猜想作者希望不带任何强迫性地去讲述,以给阅读更多的自由。

曹宇在后记中说“我觉得文字的感觉超越任何故事和深刻寓意所带给我的阅读快乐。”而这种“文字的感觉”乃是卡尔维诺理想中的轻逸:“首先是语言的轻松化,使意义通过看上去似乎毫无重量的语言肌质表达出来,致使意义也具有同样淡化的浓度。”(《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

故事的发生地卡尔加利是位于北美洲中西部的加拿大小城,与舍伍德·安德森的瓦恩堡镇不同的是,它并非虚构的地名。这个小说版图中的坐标划定了人物活动的主要空间,除了三个区的分布以及贯穿期间的那条河,几乎看不到对卡尔加利的全景式描述。

诗人宋琳

叙述者这个十五年前来到此地的外来人,在长期的独处中除了与少年性意识有关的细节及阁楼小物什的回忆,也没有给出经典方法中必不可少的“前史”,作者让“我”沉浸于对面前事物的观看并满足于做一个每天下午四点之后的日常生活的记录员。

但《一条像你一样的河》显然受到《小城畸人》的启发,也让我想到《都柏林人》和《米格尔大街》,它们都是以片断构成的小说,且地方色彩浓郁。

所不同的是,《一条像你一样的河》毕竟有“我”这个波西米亚式的主观视角,它将那些单调无常、方生方死、谲怪肮脏的人物际遇悄然贯穿起来,而各自仍旧封闭在悲剧性的生活原样中,作者尽量不把可能的感伤投射在描写对象上,亦无意揭示命运的谜底。

这或与曹宇本人对“脱有形似,握手已违”(司空图)之人世瞬间万花筒的强烈感受有关,我作为他的老朋友,颇了解这一点。后记中“我只是一个庸俗的虚无主义者”那自嘲意味的表白也多少透露出他的文学态度。

曹宇做过记者,有着比常人广泛得多的游历,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过一部小说散文集。他还是文学书籍的享乐主义读者,他上海家中丰富的藏书令我艳羡。

由于出奇的懒散(和我一样),他总是在各种类型的游荡中不断地延宕着一个注定的紧迫时刻,用扎加耶夫斯基的话说,“仿佛能活上两百年”,直到那条他每天都能看到的河找到了他。

诗人宋琳

去年九月他带着书稿来到大理,他的郑重其事让我动容(我有一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但很少遇见他那样温情到骨子里的人。)

说到底,文学中令人沉醉的东西不仅取决于文字的特殊天赋和见识,也来自激情点燃的温情,即说出消逝之物以便对内心有所交代的紧迫的需要。

我说过类似的话:一切遭遇都为了成就一部作品。的确,原样已经在那里了,就看你如何还原它们。

小说中众多不同国籍和肤色的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缺乏传统伦理维系的脆弱关系,是一种后现代社会的众生相,他(她)们或与别人偷情,或招妓,或抱着塑胶人睡觉,或浸泡在无边的性幻想中不能自拔,行为怪癖,死得莫名其妙,似乎无人能逃出“出生,交媾,然后死亡”(艾略特)这一简单而严酷的公式。

就像卡尔加利旷日持久的雪,这种糜烂的现状永无尽期,即使那场象征毁灭的大洪水也没能带来救赎。看起来人们重建家园,恢复垂钓和歌唱,甚至有了新机场,然而,表面的生机之下,仓促,琐碎的爱欲生死勾当依然交替和继续着。

诗人宋琳

一些人被洪水冲走了,包括从纽约前来准备与“我”结婚的情人桃子,但叙述者对此的漠然令人发指,“我”站在街口的雪中望着自家的窗口时,唯一一次清晰回忆起她,竟然只是“我想听桃子说你真下流”。

最终,“我”成了流浪汉威利的变体,整个夏天都坐在公交站的长凳上自言自语。而在小说的尾声,回到江南的“我”记忆已经错乱,卡尔加利的故事便在幻觉中收场了。

《一条像你一样的河》属于诗化的小说。曹宇对时间之流中彼此孤立的事件的兴趣使他不去围绕一个中心建构统一的文本,宁愿让缝隙中的破碎之物折射微光,彼此沉沦。

他随身携带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期《世界文学》上,刊有美国作家威廉·格斯的小说《乡村中心的中心》,这篇小说的叙事方式正是去故事中心的,几乎只停留在所见事物的表层描述上,而它一直是曹宇心目中的标准小说。

是的,表层即深度,整体寓于片断之中,在现代叙事学的有限形式中,连贯性原则或许是用来打破的。

亨利·詹姆斯告诫说,一个作家“若想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同时充分顾及并完全忽略这种连贯性。”

(2020年1月22日)

《一条像你一样的河》

《一条像你一样的河》

作者:曹宇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0年7月书籍简介

《一条像你一样的河》通过一个居住在北美洲中西部小城的外来移民的冷静,客观的视觉和观察,以片段式的回忆手法,描述了一个喧嚣快速时代下人们精神上的孤独无依,空虚,压抑与无望。人们渴望爱又没有爱,想爱又不敢爱。在生命漫长而又无奈地等待中,伴随着的是永恒的死亡。作者以一个外来者的视角,超越文化族裔的背景,深刻透视个体生命的挣扎,彷徨,痛苦,和无奈。这是一部探索时间与生命,爱情和生死,无奈与痛苦和在时间长河中的生命意义的作品。小说试图向人们展示一部现代人的小城畸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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