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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吴月娘的双面性:大度中潜藏着妒忌,公正里隐含着私心

 人之意 2020-07-31

吴月娘是左卫吴千户的女儿,出身地方官僚家庭,是接受过封建教养的。她是西门庆的正室,是西门庆家庭的实权人物,也是一个驱邪守正的掌舵者。她“举止温柔,持重寡言”。在西门庆的家庭中,唯她出淫窝而不淫。从作者的主观意图来说,是把她作为一个正面人物来塑造的。但吴月娘并非完全如此,在“温柔”中含着冷漠;在“寡言”中藏着心术;在“驱邪守正”中未尝不含杀机!

持重守分,遵守妇道。

西门庆的家庭,代表着明末侈靡淫荡的社会风气。它具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妻妾成群,过着糜烂淫乐的生活;二是在争风夺宠中,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体现着巨大的离心力。家庭的这种状况,势必要求具有实权的掌舵者以宽宏大度、主持公正的态度去调整各种矛盾,去支撑倾颓的“大厦”。因此,吴月娘的性格既是她固有的,又是家庭地位驱使其必然。但她又毕竟生活在这样一个争风夺宠、勾心斗角的家庭之中。使她的性格又不能不受环境的制约。这让吴月娘的总体性格中呈现着两面性。

西门庆要娶李瓶儿,先去试探潘金莲的心意。潘金莲虽心里不高兴,却十分乖巧地把他推到吴月娘那里,企图借吴月娘的权势去阻挠西门庆。西门庆只好去找吴月娘商量。果然,吴月娘据理劝阻。她对西门庆说:

“你不要娶他的休。他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挠。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你依不依随你。”

吴月娘这片话,是从西门庆的名声和娶了李瓶儿设想的后果出发,说得未尝不对,并非出于嫉妒,表现了她的持重、通达事理。但西门庆后来终于娶了李瓶儿。李瓶儿过门生了孩子之后,潘金莲刻骨嫉恨;吴月娘却完全是另一种态度。她不仅为之高兴,并且非常关心孩子的成长。

一天,月娘和大家来到园中游玩。李瓶儿把官哥儿放在芭蕉丛下,和潘金莲抹起牌来。后被孟玉楼叫走,便撒下孩子交潘金莲看着。不想,李瓶儿离去之后,陈经济来了。潘金莲便把官哥儿丢在一边和陈经济钻到山洞去调情幽欢。于是官哥儿被猫惊吓到。吴月娘非常关注,一更前后她打发小玉来问李瓶儿:

“官哥儿没怪哭么?叫奶子抱得紧紧的,拍他睡好,不要又去惹他哭了。奶子也就在炕上吃了晚饭,没待下来,又丢放他在那里。”

第二天,月娘来到李瓶儿房里,又对如意儿说:

“我又不得养,我家的人种便是这点点儿,休得轻觑着他,着紧用心才好。”

这些都说明:吴月娘对李瓶儿孩子的关切之细,还并不是以个人的得失为转移,而是从家庭的绵延出发;她急于想生孩子,也并非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争气。

其次,西门庆和宋惠莲通奸,潘金莲基于险恶的用心,挑唆西门庆除掉来旺,于是,西门庆便布下陷阱,把来旺打成贼。吴月娘基于善心,劝阻西门庆:

“奴才无礼,家中处分他便了。休要拉剌剌出去,惊官动府做什么?”

西门庆不但不听,怒斥了吴月娘。终于把来旺押到提刑院。吴月娘对西门庆、潘金莲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极其不满。她气愤地对孟玉楼等人说:

“如今这屋里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不知听信了甚么人宦语,平白把小厮弄出去了。你就赖他做贼,万物也要个着实才好,拿纸棺材糊人,成个道理。恁没道理昏君行货!”

这些话,无不表明吴月娘对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胡作非为倒行逆施极为不满。体现了月娘的是非感和主持公正的态度。这不能不说是在昏暗、邪恶的西门庆家庭中显露出来的一丝真理和正义的光芒。

大度中潜藏着妒忌;公正里隐含着私心。

然而,吴月娘毕竟又是生活在这昏暗、邪恶,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仇视、妒忌的淫乱窝子之中。因而,她也并非是出淤泥而不染。她的大度、公正,有时是出于一个家庭掌舵者的“公心”。就其个性而论,在大度中又潜藏着妒忌;公正里未尝不含着私心,这在吴月娘和潘金莲的关系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吴月娘对潘金莲的怀忌,是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是潘金莲垄断西门庆,造成其他妻妾凄寂难熬。二是唯恐潘金莲擅权越位。这又集中地暴露在第七十五回所描写的吴月娘与潘金莲一次激烈的吵架当中。这次吵架,虽从几件小事引发,又是因玉箫撮舌推起,却是平日双方仇隙积累的必然结果。引起吵架的几个具体原因是:

第一,吴月娘对潘金莲“把拦汉子”忿忿已久这一天孟玉楼得了病,吴月娘便借正室的权威,从平衡西门庆与妻妾的关系出发,把西门庆调遣到孟玉楼房里。也恰在这天晚上,潘金莲按王姑子指引的方术,准备借壬子日与西门庆合房坐胎。不料,却被吴月娘给打断了这个机遇,引起潘金莲的极度不满。

第二,这之前,潘金莲经西门庆“点头”,拿走一件李瓶儿生前的皮袄,吴月娘便耿耿于怀;同时,前一日,李桂姐离去。在大家互相猜测她突然离去的原因而不解时,潘金莲说了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更引起月娘怀忌。

第三,月娘对春梅辱骂申二姐并将申二姐撵走,极为不满。

然而,就潘金莲对吴月娘来说,刻骨怀恨的是集中在误了她坐胎这一问题上。于是,她在第二天清晨便决定和月娘大干一场。并且先把潘姥姥打发回家,准备“战备疏散”。然后,来到月娘帘下,窃听月娘正在对大妗子说:

“你看昨日说了他两句儿,今日使性子,也不进来说声儿,老早就打发他娘去了。我猎姐姐,管情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什么水头儿哩。”

听到这里,潘金莲突然把话茬儿接过来,开口说道: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他家去,我好把拦汉子。月娘借机把她对潘金莲的不满一一数落出来。她说:

“是我说来,你如今怎么的我?本等一个汉子,从东京来了,成日只把拦在你那前头,通不来后边傍个影儿。原来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行动提起来:‘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了,大妗子问了声:李桂姐住了一日儿,如何就家去了,他姑父因为什么恼他?教我还说:谁知为甚么恼他。你便就撑着头儿说:‘别人不知道,自我晓的。’你成日守着他,怎么不晓得?”

潘金莲毫不示弱,进行反击。说:“他不来往我那屋里去,我成日莫不拿猪毛绳子套他去不成?那个浪的慌了也怎的?吴月娘又接下去说:

“你不浪的慌,你昨日怎的他在屋里坐,好好儿的,你恰似强汗世界一般,掀着帘子硬入来叫他前边去,是怎么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来,你拿猪毛绳子套他?贱不识高低的货,俺们倒不言语,只顾赶人不得赶上。一个皮袄儿,你悄悄就向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都是这等起来,俺们在这屋里放小鸭儿,就是孤老院里也有个甲头。一个使的丫头,和他猫鼠同眠,惯的有些褶儿,不管好歹就骂人。倒说着你,嘴头子不伏个烧埋。”

两人的鏖战,到此并未终结我们暂且看一看吴月娘的话,表现了她什么样的思想?

第一、在指斥潘金莲“把拦汉子”的问题上,吴月娘所说:“原来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表面看来,这是以正室的地位,为他人争利益均沾。但不能忽略:吴月娘所说的“别人”,正包括她自己在内。因而,她把西门庆推到孟玉楼房里,虽说是以正室的权威调整西门庆与各房之间的亲疏关系,但不能不看到,吴月娘还怀着另一种心机:这就是,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独占。因此,在孟玉楼坐享“渔人之利”中,却看到了月娘的怀忌之心。

第二、“别人不知道,我知道。”这本是潘金莲快嘴快舌,卖弄自己“掌握第一手材料”的表现。然而,这样芝麻大个事儿,却使吴月娘不能容忍。这表现着吴月娘一种潜在的心理:在她看来,潘金莲这句话,表示了她在西门庆面前受宠的程度超过了吴月娘自己。这正是月娘不能容忍的。从这小事中,仍然透视出吴月娘的怀忌之心。

第三、一件皮袄,在挥金如土的西门庆家庭中,本算不得了什么。因而,吴月娘在皮袄问题上和潘金莲计较的,自然不是皮袄的价值。而是潘金莲悄悄地向西门庆要的,而且“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说一声。”潘金莲这种无视月娘“甲头”的地位和权威,直接找西门庆“单线联系”的擅权越位的行为,是是月娘所忌恨的。因此,从一件皮袄的问题,实际隐含着吴月娘争权夺势的思想。

第四、春梅辱骂和撵走申二姐,这固属是春梅的一种跋扈行为。但在是月娘看来,尤为严重的是,这件事和潘金莲拿走皮袄,是属同一性质的问题。即使撵,也要由家庭的“甲头”行使权威,不能由妾出头,更不能由丫鬟随意胡作非为,擅权越位。月娘所说“猫鼠同眠”,很明显是指西门庆、潘金莲和春梅主奴协同一致,无视月娘的权柄。

总起来说,以上四点说明:吴月娘和潘金莲吵架,是基于两种思想:一因争宠,二因争权。而这两种私心,又是从一个家庭的掌权者对人对事应有的公正态度中暴露出来的。这就体现了吴月娘性格的两面性:在大度中潜藏着妒忌;在公正里隐含着私心。

正基于这种私心,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卖春梅、逐金莲、在表现了她驱邪守正的同时,又不能不说是她清洗异己,镇压对立面的一种行动。

对西门庆和西门家庭的愚忠。

吴月娘的性格虽有其两面性,然而,和《金瓶梅》中全部妇女形象相比,只有她在荒淫糜烂的生活中极少淫念;在人与人之间充满残酷、自私的现实中,也只有她事事从整个家庭出发,表现了对西门庆和西门家庭的忠诚而兴衰不渝。这些正是作者肯定吴月娘的所在。吴月娘这些性格特点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西门庆受了潘金莲的挑唆,和吴月娘反目为仇,且执迷不悟。吴月娘却从考虑家庭的命运出发,在默默中为夫主改邪归正而祈夭,为家世延绵而求子。吴月娘的虔诚,一时感动了西门庆。他虽难以“早早回心”,也不能“弃却繁华”,至少感受到了吴月娘“倒还是正经夫妻”。在一时激动之下,抱住月娘说:

“我的姐姐,我西门庆死不晓的,你一片好心都是为我的。一向错见了,丢冷了你的心,到今悔之晚矣!”

自此,西门庆与吴月娘重归于好。

西门庆死后,在众叛亲离下唯吴月娘忠心不改。为还西门庆死前许下的愿心,月娘不辞劳苦到泰安州攀藤揽葛去为西门庆进香还愿。碧霞宫遇难,面对殷天锡的几度威逼,终不失节。

卖春梅、驱经济、逐金莲,固然表现了吴月娘如前所述的私心,但毕竟又又表现了她在于支撑倾颓坍塌的大厦;为了挽回衰败家庭不堪挽回的声名。从这一切徒劳中,却表现了吴月娘对声名狼藉的西门家庭的忠心。

最后,西门家庭在倒闭四散之下,唯月娘矢志不移,守节至终。

忠诚,作为一种道德观念来说,固然属于一定的历史范畴。就吴月娘的忠诚而论,她忠的是以淫、邪为主要特征的西门庆及其家庭,这是没有任何肯定的余地的。然而,抛开这些,从西门庆那淫荡、邪恶的家庭环境来说。吴月娘完全可以算做是鹤立鸡群了。

结束语:

从全书可以看到作者可以说是一位对封建礼教与理学观念的离经叛道者。然而,他的世界观仍没有完全逃脱礼教,更没有逃脱宗教思想的制约。这在吴月娘身上表现得最为充分。吴月娘不只与潘金莲不同,和西门庆其他的妾也都不同。其根本不同就在于她是一个礼教与佛法的忠实信奉者。因而,作者不只把她作为一个正面人物来塑造,同时,是把她做为一个善终善报的典型来描写的。

最后,吴月娘因金兵打到清河附近,逃往济南,路经永福寺,因天下平定,复回清河。作品最后结尾写道:

后月娘归家,开了门户,家产器物都不曾疏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

因而,在西门庆的妻妾中,唯吴月娘寿最长,结局也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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