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说纸 | 心中的日月：纳西文化，东巴纸

文 | 汪小帆

在藏语中，香格里拉意为“心中的日月”，而此时我心中的日月，就只有纳西东巴文化和东巴纸了。

东巴文化源于东巴教，已成为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作为东巴文化载体的“东巴古籍文献”，2003年8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世界记忆名录”。记写东巴古籍的文字为图画象形文字，有两千多个字符，发源古老，字型结构比甲骨文更为原始，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存活的图画象形文字。东巴，既是指东巴文化，也意译为“智者”。智者是东巴文化的主要传承者，是纳西族最高级的知识分子。他们大多集歌、舞、经、书、史、画、医于一身。我此次要去拜访的和树昆，是东巴文化及纳西东巴文化造纸的传承人。

看到和树昆，我愣了一下。在我想象中，顶着如此重要头衔的，必是位睿智老人，至少是位深沉的中年人。没料到站在眼前的，竟是一个身高过2米的“80后”大男孩！交流中得知，他自幼受环境熏染，对东巴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浓厚的兴趣。他不仅精通当地东巴教的各种祭祀仪式，还精于东巴绘画、面偶、东巴纸制作及东巴舞等传统技艺。

树昆的造纸作坊就在自家院内。前院各处斜靠着数块木板，每块木板上都贴着一张纸，纸张大小依木板规格不一，应该是在晒纸吧。后院则是他抄纸（或者说是浇纸）的水槽和一个石臼。据树昆介绍，从山上采来荛花（属于瑞香科）树枝，浸入溪水数天，软化后剥皮，取其中间层蒸煮成皮料。如果不加草木灰，要蒸煮72小时，如果加上草木灰，只需24小时即可。皮料经漂洗，直接用木槌打浆，使其纤维状。做纸前，先把纸浆倒入一个直径如水杯大小的木制深桶中，再用长木棍捣散使其均匀，就可开始浇纸了。

树昆给我作了演示。他把一个安装着纸帘的木框子放入水槽内，将木桶内的纸浆倒入溢着清水的纸帘上，用手轻轻抖散纸浆，使其平铺于纸帘上，再用手轻轻拍打，使纸浆分布更加均匀，捡去杂质，随即提出水面。我伸手探了探水槽的深度，一伸手就触到了底，大概也就五厘米吧。这个深度，可以借助水的漂浮力让纸浆更匀称一点。树昆将取出的纸帘稍稍沥干水，把有浆料的一面安放在备好的木板上。纸张被覆到木板上后，他又横过纸帘，在纸张上方按压固定。于是，纸面上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纹路。从侧面看，纸张表面还是十分粗糙的，颗料感极强。树昆告诉我，在纸张晒到半干时，还需要砑纸。在西双版纳，是借用锅盖砑纸，这里又会用何物呢，我很是期待。结果，他抄起一根近一米长的不锈钢管，半蹲在地，往纸面上来回用力碾压，直到砑得纸面平整，帘纹不显，微微泛出光泽方休。待纸干透，取下，至此，一张纸才算完成。

我留意到他用的纸帘，与我在各地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既不是竹丝编的，也不是布纹或滤网的，而是用一根根0.5厘米粗的竹篾丝编起来的纸帘，看上去比较粗陋，也更具原生态。据介绍，做这样一张帘子，大概需要花半天的时间，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制作的。

随后，树昆还让我参观了存纸的库房。我发现有一种跟东巴纸外观很接近的纸张，但色泽要白得多。树昆告诉我，这是云南其他地方做的所谓“东巴纸”。同样大小的纸，人家那边卖7元一张，树昆自己做的，卖价要30元一张，还仅仅是保本价。他很不开心地告诉我，云南有不少卖“东巴纸”的纸坊，游客们都以为那就是东巴纸，其实不然，那些纸都是机器做的，掺了其他东西。后来，我在别的地方果然见到此类制作精美、颜色艳丽、打着“东巴纸”名号的机制纸。

我记起进作坊前，曾看到村子里几乎所有的白墙上都画有艳丽的图画，写着东巴文字。乍一看，真有点儿像艺术村的氛围。树昆告诉我，所有的墙画，都是他和他的家人所画，只是为了推广纳西东巴文化。墙上既有反映古代纳西族社会世俗生活和生产活动的装饰画，也有神佛画像。他一一给我讲解画图里的典故来源。而他自家院子门前画的，是制作东巴纸全过程的组图。其中有一张砑纸的图，图中的小人儿手中显然是握着一块圆形石头，按在纸上。可见，当时原始的砑纸工具，现今早已被替换了。

接着，树昆还带我观赏被溪水贯穿的整个村落外景。令我惊讶的是，这里的溪水不但清澈见底，溪底还呈现出淡淡的乳白色。我赶紧问树昆，这个水从何而来？树昆说：“就是从山上嘛，白水台啊，我们一直用山上流下来的水造纸啊。”纸的质量跟水质有很大的关系，乳白色的溪水，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第二天一早，树昆陪我上白水台。这个位于哈巴雪山麓的白水台，不只是个著名的景点，更是纳西族东巴文化的发祥地和圣地，对于纳西族人具有无比神圣的意义。纳西族先民素将白水台视为神示，于每年阴历二月初八到此地烧香求福。而从地质学角度而言，白水台属由地下水和碳酸钙发生光合作用形成的露天喀斯特地貌，是碳酸钙溶解于泉水中而形成的自然奇观。富含碳酸氢钙的泉水缓缓下流，碳酸盐逐渐沉淀，长年累月就形成台幔，好似层层梯田，当地人称为“仙人遗田”。可以想见，正是白水台，护佑着纳西族文化得以千年延续；也是白水台，让东巴纸永恒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