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杨玉文
听到街门外嘈杂的锣鼓声，云涛下意识往院里躲了一下，坐在桃树下的碾盘上兀自伤心。
胡同里的发小三蛋考上县一中了，而且方圆几个村子就考上了他一个，这不，村上正组织锣鼓队为他送行呢。面对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云涛无脸相送，手里捻着从碾盘石缝中抠出的沙灰泥块，慢慢碎了，又抠了一块捻，又碎了。他自己明白，他的高中梦甚至大学梦，就这样破碎了。
……
消沉了几个多月后，亲戚介绍他去乡里的食品厂当推销员。娘用卖猪的钱去乡里供销社给他买了件当时很流行的西装，边往他身上穿边说：“不管到那里都勤快点，老天爷让咱生下来就是做活儿的，不要惜力，气是奴才，使了再来！”
他拿了行李，从静悄悄的胡同独自溜了出去，挤上公共汽车，到南方一个城市开始了他的推销工作。
南方某市副食品公司办公室，云涛几乎成了编外员工，别人擦桌他拖地，别人沏茶他倒水。而且总是在需要时他准时出现，不需要时马上消失。时间久了，这里的人对他客气很多，包括经理。
有一天，卫生局来检查，说有些制度没上墙，明天早上必须上墙。经理慌了，办公室那个舞文弄墨的休假，这可怎么办？云涛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大胆地说，我来试试，我自小毛笔字写的还凑合。经理说：“好！你来试试，办公室全体加班配合小伙子，小芹去购材料，小王准备资料，麻利点！谁出问题我扁谁。”
上门求人的云涛，这一夜反客为主，指派着这些人忙乎起来。当时流行吹塑纸上写字，由于上面有油性，墨汁写不上去。聪明的云涛让他们用布沾肥皂水将纸面擦一下，他又在墨汁里放了点洗衣膏，这样轻易地写了上去。当一排排整齐的隶书写上去后，经理放心地说：“就这样干，完成任务全体夜宵。我去休息一下，老同志了，不能与你们年轻人比。”
次日一上班，经理看着墙上整齐地挂了一排镜框，透过玻璃，那规整的汉字仿佛有了灵性，展示出一种高雅的美。心里说，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上级检查，自然通过而且还受到了表扬。做为回报，云涛也签下了一笔让厂里上下轰动的大单子。当年年底，云涛升任销售科长。
一年后，云涛忽然向厂长辞职，想去供应科干。厂长面有难色，供应科长虽老，但跟着他数十年，也算元老级功臣啊……云涛看出了厂长的心思：“我不是去当科长，一般科员就行。做为企业的员工，每个人都应是多面手才行。”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厂长的心，前几年销售科长辞职，厂里很被动，跑了好多的单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现在没有人会在相同的岗位上干一辈子的，手里是应该培养几个后备人才。便答应了云涛说：“既如此，委屈你先当个供应科副科长吧？”
“不用，我就从仓库保管干起。”
“小子，有种！我没看错你！”
几个月一转眼过去。这天厂长这天突然想起云涛来，这小子的仓库保管员干的如何呢？拿起电话就往仓库打，一看时间哑然失笑，都下班了，明天见他一下吧。
厂长下班路过车间，见门还开着，一个人忙着正在地上拾工人落下的废料。走近一看，正是云涛。一问才知道，云涛当了保管员后，每天要在等工人下班后到车间收拾废料，然后整齐地码到仓库，稍微收拾一下，在车间领料时会问明使用部位，调剂着把废料又领了出去。厂长看着地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废料，心中感慨万千，心里说，是个好苗子！
一年后，云涛被破格提拔为厂长助理，开始协调全厂生产、供销事宜。他精力充沛，做事细致，肯动脑筋，马上成为厂长的得力助手。
一晃三年了，三蛋终于结束了高考，回到家里等待成绩单。
那天在胡同口，两个儿时的伙伴相见了。三蛋开口说：“听说小小年纪当上了厂长助理，不简单啊！”
“惭愧，乡镇企业，说到底还是个打工的农民。盼望你今年考上大学，将来出息了，也是我们老同学的骄傲！对了，你上学走时我正好不在家，也没顾上送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我应该去家里给你辞行的，走的急，还怕你怪我呢？没事，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真有出息了，肯定不会忘记你的，苟富贵，莫相忘嘛！”
两个人互擂了一拳，紧紧拥抱在一起……
过了半个多月，云涛回去听母亲说，三蛋家正在发愁，说差了三分没过分数线。云涛去三蛋家看了看，只见三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那个演林黛玉的明星挂历，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会考不上呢？只差了三分，一定是阅卷的搞错了！搞错了！……”
云涛扳过来三蛋的肩膀对他说：“你说，再复习一年可以吗？你是我们几个伙伴的希望，也是我们村的希望啊！”
三蛋眼睛里充满着渴望的眼神：“再考一年，我一定会考上的，如果考不上……我，我……”
云涛拦住了三蛋要撞墙的动作说：“我支持你，这是我攒下的一百元，你先收下吧……”
一晃，又是一年。这一年，三蛋基本没回过家，在学校紧张地复习。云涛在厂里也是忙回家很少，只到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三蛋疯了！
原来，这年高考放榜，三蛋差了5分又没过分数线。听到消息，他就口吐白沫，跌倒在地了。面对云涛，三蛋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又过段时间再见到三蛋，已变的肥胖，据说是在神经病医院打激素药催的。还是不认识人，遇见女人就要纠缠人家，在街上的姑娘或小媳妇见了都躲着走。只到有一天，家里人捎信说，三蛋死了，溜进别人家纠缠刚过门的小媳妇，被回来的丈夫一气之下打死了。
……
看着三蛋的棺木凄凉地抬出胡同口，云涛展开三蛋留下的日记本：
……今天大队组织欢送我上学，心情无比激动，可是，云涛没来送我。虽然我想去告个别，但还是罢了，以他的个性，我怕会刺激到他……
合上日记，云涛抬起泪眼，模糊中，胡同里满是一片片白花花的买路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