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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净水滩 | 酒干倘卖无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上班第二年的冬天,在公安局旁边的“天衣名典”服饰店里我看上了一件长袖墨绿色棉大衣,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是我非常心仪的,去里面看了好几次后终于下决心买了下来,从看上到买下来整整间隔了三个月,其间老板娘进了好几次新货,其中包括这一款。
    

买到手的当天晚上,我穿上想在家人面前显摆,他们也满怀期待地想看看我的衣服上身效果,但是刚换上后父亲的脸上突然像发现我偷了别人家什么东西似的堆满了不满:“明天去换掉这件衣服,墨绿色很衬你的皮肤,显得肤色粉白,挺漂亮的,可是为什么选下摆是灯笼样式呢?平时把它当休闲装穿着去买菜还可以,关键是你是老师,穿到讲台上学生不笑话吗?整个儿不符合老师的着装规范啊!”
   

 “这怎么就不符合老师的着装规范了?虽然下摆是灯笼式的,可关键它是长款的,所以灯笼看起来也不太明显,而且还大大方方的不夸张,我去店里看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买下来,我不换。”我也不示弱。
   

 “不换?不换你就别进家门。要不你下午穿着去你们学校,你看看同事和学生怎么笑话你,别人不把牙笑掉才怪。”父亲见我态度坚决,更加气愤。
  

  “好,那我去换,你别生气了。”我怕父亲因此再气出病来,毕竟他年事已高,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一天清福也没享过,太艰辛,太不易,于是主动屈服。
    


见我服软,父亲才肯再端起碗来吃饭,边吃饭,边又白我好几眼。虽然听了他的话,可还是委屈得有流泪的冲动。奶奶和母亲在旁边看着我们争吵,但是一句话也不插进来,她们都知道父亲的脾气。
    

自小到大,父亲就对我要求非常严格,要求我当好人,不要欺负别人, 如果别人主动欺负我,我跑就是,不要还手;不让我打耳洞,在四五年级的时候,班上好多女孩去村里一位老奶奶家打耳洞,五毛钱就可以打两个耳洞,但是父亲不许,不是因为不卫生,而是他认为女孩家还小,从小就应该操心学习的事,不能分心去打扮;不让我戴戒指,哪怕是村里卖得很便宜的塑料戒指。有一次,我买了个五毛钱的塑料戒指戴指头上玩,被父亲看到了,他一句话没说就给我揪下来掰断扔到了地上;更不让我戴项链,我也更不敢买。也许适应了他的这些要求,也许是我心疼他不想惹他生气,最主要还是他的话确实有道理。于是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我没有耳洞,没有耳环,没有戒指,没有项链,有的只是一心一意地读书,相对而言对外表的打扮却不讲究,穿着相当朴素,大学快毕业时还穿着有露洞的黑皮鞋,里面穿黑袜子,妹妹到学校找我时,心酸得说不出话。
    

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老师,难得的机遇使我像中了彩票般激动,专门跑到街上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一条项链,想戴着去上班,回家后妈妈说真好看,说还以为好几百元呢,挺漂亮。结果被父亲看到了,他像以往一样要求:“明天不要戴项链去上班,也不要戴戒指。”
   

 “为啥?况且我根本就没有戒指。”看到父亲严肃的表情,我感到不解,毕竟我上班了,工作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因为你是去当老师,不是去酒店卖啤酒。你要有老师的模样,要庄重,要让学生尊重你,那么你自己首先就要尊重自己,戴项链上课不明摆着不自重吗?学生上课时顾得了听课还是顾得了看你那明晃晃的项链啊?这明摆着你在瞎整。”父亲一条一条道理给我讲着,说是讲着,不如说是用说服的语气吵我。
 

   “这怎么就是不自重了?怎么就是瞎整了?只是一条项链,又没戴戒指和耳环,我的个人形象一点也不夸张,所以你别管那么多了。从小到大你就管我这管我那,作为一个女孩子,我连一个戒指一条项链一个耳环都没有,现在我上班了你还管。”我有些不耐烦。
  


  “你要是敢戴项链去上课,就别回来家,下班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依然像教训小时候的我一样教训着,但眼神里又流露着一种沧桑和无奈,甚至无力。那种沧桑、无奈、无力,一下子又让我软下心来,那一刻我发现他已经不再年轻,那种无奈里甚至包含着深深的遗憾,遗憾他的闺女配不上“老师”这个称呼,但是他又拿她没办法,他遗憾闺女这么大了,都大学毕业了怎么还不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这种遗憾使他的无奈感尤其突出,突出到我又想流泪,不是因为他的要求严厉,而是他的良苦用心我竟没能及时理解,他全是为了我,他怕领导不满意我的表现,他怕学生不接受我的模样,他怕我刚参加工作就遭受别人的白眼,他想让我轻装上阵,他想让我严格要求自己,他想让我当一名优秀的老师,他想让我一直有幸福感。他一直在用无私的父爱呵护着我,指导着我沿正确的轨道前进,为什么我现在才真正地明白呢?
   

 从儿时起,他教育或教训我的情景一股脑儿全都涌入脑海。六岁,父亲指着电视剧里的一位干部,对我说:“等你长大了,就要当这样的人,不管是不是当干部,一定要当好人,不要干坏事。”
  

  七岁,我上一年级,贫穷得过年连买猪肉都舍不得买的父亲买了两盒烟给我们班主任,说:“俺家闺女的学习还得靠你督促,平时她要是不听话,你就打她,我们没任何意见。她要是在学校不懂规矩就告诉我。”我在旁边站着,不说话,也不害怕,天生的不害怕学校吧,天生的爱学习吧,很自信自己一定会喜欢学习,一定会喜欢学校,一定不会不懂规矩,一定不会惹老师生气。
    

八岁,我率领全班同学把邻居刚买来的新砖和瓦摔到了宽而深的厕所里,而且把厕所填满了。那户人家听说是我带的头,找到我们家,妈妈打了我,爸爸没有打我,但大声嚷我,告诉我以后如果再毁别人家东西就不要我了,把我关到门外不让我进来,这回以后吓得我好久都没干过坏事。
    

九岁那年秋天,邻居家的篱笆门关得不严,我挤进人家院子,把放到院子里的一篮鸡蛋全部给打碎(估计有二三斤),用鸡蛋汤儿在厕所里画圈圈,就因为邻居家男孩无缘无故打了我,而且是用石头砸破了我的头,还用很臭的话骂我,骂的时候自然就骂到我的家人。爸爸知道我去人家家里搞破坏后准备伸手打我,我害怕,哭诉:“我没有搭理他,他就打我,还用石头砸破了我的头,现在还能摸到血呢,他还用臭话骂我和咱家人,我才摔他家鸡蛋的。他打我好几回了,我如果不还手,他还会打我的。”
  

  “对,你家秋在学校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人,可XXX一直打你家秋,在学校打哭好几次,有次村里演电影,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还用木棍划得秋的胳膊破了一层皮。这两个男生还在班里打哭过YYY和ZZZ,但YYY和ZZZ妈妈去学校找过他们,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敢打了。你们也没去找过,所以他们就经常打秋。”班里一位女同学替我说话。父亲听后也就放下了手,说:“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老师或我们当大人的,不能去毁人家东西,记住了没有?”
   


 “嗯,记住了。”我边哭边回答,哭得声音更大了。晚上吃饭时,父亲一直用手摸着我的头发,想对我说啥可是又像是哽咽在喉的模样,始终没有说出来。自那后,父亲半句难听话都舍不得说我,哪怕我惹得他多么生气。
    

十岁,冬天,马上就要过年,雪很大,阴霾的下午,父亲背着一个面粉编织袋回来了家,编织袋里装的是苹果,有好的,有烂的,父亲一个个筛选,把烂的地方挖掉,分给我和妹妹还有兄弟,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对我们所说的话:“如果我不在家,你们挖苹果烂的地方时多往里面挖点儿,这样吃起来更卫生。吃的时候,也别忘给奶奶和妈妈各洗一个,要懂礼貌,要懂得感恩,要不是奶奶和妈妈照顾你们,你们怎么吃饭怎么上学啊?还有,秋,把我刚才筛选出来那一塑料袋好的给你班主任送去,他是外村的老师,来咱们村教学不容易,而且他还对你们姐弟三个都特别好,咱要知道好歹。”
   

 十六岁,父亲说:“反正是你现在睡醒了也没事干,来客厅看看这部豫剧吧,《村官李天成》。”
 

   “演的啥?”我问。
 

   “有个村官带领全村人致富,盖房子时先让老百姓住上好房子,自己最后才住上,无私为全村人奉献。你要学学人家,快十八岁了,马上就到可以入党的年龄了。 唱起来特别好听,你听听,真好听啊。你听戏词——吃亏吃亏肯吃亏,只有肯吃亏,才有人跟随……”父亲说着说着就跟着戏里唱了起来,还说他都听过好几遍了,跟听《朝阳沟》一样,百听不倦。想问父亲他为什么没有入党,后来一想他们年代那种的阶级成份问题,不问也罢。
    

十八岁,我在大学表现突出,入了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除了宣誓那一刻激动得热泪盈眶外,其它一切时候内心都是平静的,包括知道自己被允许入党的时候。全班三年共三十多个人,一共有两个名额,我是其中一个,全票通过。宣誓之后就给父亲打电话,没有想到在当周的周末,父亲专门从京城赶到几万里远的我的大学请我吃饭,那是父亲第一次请我去饭店吃饭,他喝了点酒,有些醉意,嘴里喃喃地说:“要当好党员,向村官李天成学习,李天成,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吧?我让你看过豫剧《李天成》。”
   

 “嗯,记得,永远都会记得,会记得里面唱的----吃亏吃亏肯吃亏,只有肯吃亏,才有人跟随。”
  

  “好,记得就好。在学校听老师话,团结同学,努力学习,当然,最关键的是要好好吃饭,注意好身体。”他一一叮嘱,生怕我左耳进右耳出,在他眼里,我是个小孩子,需要他一一叮嘱的小孩子。
 

   他那天话很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些。
    

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他不让我戴项链,不让我戴戒指,不让戴耳环,不让我穿灯笼式的大衣,说因为我的职业是老师。
     


二十二岁,好几个朋友对我说:“女人要有黄金或钻石等手饰,可以不戴,但是得有。”但是我打骨子里认为有那些物件固然是好事,没有的话也不缺什么,不影响什么。我打骨子里认为亲人幸福就什么都有了,黄金钻石都是身外之物,或许是父亲影响了我,在物质面前我已经相当超然。
    

曾经,年少轻狂的我认为他古板,甚至是呆子,嫌他管得多管得严,嫌他废话多,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已经不折不扣成为一个看上去让人心酸的老人,你给他买吃的,他不敢多吃,甚至尝都不敢尝,怕尝了后胃不舒服。你给他买喝的,他说只想点稀粥。冬天你给他买件自以为很厚的衣服,他穿上依然会冻得打哆嗦。他确实成了一名老人,老到一想就揪心扯骨的老人。无论如何,自始至终,他都是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如果没有他,我的成长轨迹会如何呢?上不了大学、早早地嫁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心灵不够坚毅、美好的信念不够坚定,这一切我都想过,可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最疼爱我的那个男人,像山一样让我依靠的男人,爱我胜过爱自己千万倍的男人。
    


想到这里,写下十分熟悉的《酒干倘卖无》的歌词,年事已高却依然远在外地打工的父亲,闺女跪着为你唱: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

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让我再和你一起唱 

酒干倘卖唔 

酒干倘卖唔 

……

净水滩   钟情书与字,喜赏诗词歌赋,琵琶琴筝,迷恋华夏的历史和豪情的江湖,热衷与传统文化相关的一切。乐伴一家人,一壶酒,一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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