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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铺酒”征文019】王玉芳 | 山的等待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封面设计/曲海庆

【原创首发】作者  |  王玉芳(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咯咯咯——蛋。咯咯咯——蛋。

  母鸡一叫,豆豆就飞向了蛋窝,伸手至母鸡屁股底下,热乎乎地摸出一枚鸡蛋——白亮亮的。

 “奶奶!鸡蛋!又是一个鸡蛋!”

 豆豆举着鸡蛋向篱笆墙外的奶奶晃,眼里喷着黑亮。小手鼓腾腾的,又红又皴,像裂了细纹的烤红薯。

  “收好啦——你爸妈准快回来了。”奶奶的应答夹在风声里,被一缕鲜鲜嫩嫩的羊“咩”声颤成了两截儿。

  奶奶又在烘烤那头刚出生两天的小山羊――奶奶说,不烤烤,怕被冻死。豆豆有点迷糊,小羊羔有妈妈,有妈妈咋会冻死!

 豆豆把鸡蛋放回屋里的蛋筐里,又拨拉来拨拉去细数一遍——五十二颗!他笑了,心里绵软舒坦得像一团盛开的棉花,鸡蛋堆满了,妈妈真快回来了。

  豆豆家,藏在大山里。这些山,叠着,摞着,挤着,扛着。说不定哪个山缝儿里就夹了三、两户人家,哪个崖台上就挂着一、半个檐角。从外面望,难以闻人烟,只可见弯着身子的小路像扑甩着尾巴的小蛇一样使劲儿往深缝里钻。老人和孩子,羊和毛驴,猥琐的屋,不讲规则的梯田,以及胆怯瘦弱的庄稼,就是山里的所有。豆豆的记忆里,这里有两个季节,一是爸妈向东出发时光秃秃的春天,一是爸妈朝西回来时温暖明亮的冬天。

 每年一过年,爸妈们就背着背包出发了。豆豆站在家门口,望着他们左绕一道梁右一道梁,到东山口时就成了几个小黑点,小黑点轻轻一晃,就合在白雾里,淡了,化了。这一化就是一年,还会两年。豆豆哭过,嚎过,打滚撒泼过,但统统不管用。妈妈总说到那边安顿下来就来接他。可豆豆一直没等到妈妈安顿下来的那一天。

 于是,豆豆早早学会了做梦。他的梦像城里儿童的画儿那样花花绿绿,妈妈的黄卷发红嘴唇,一盒一盒的彩色画笔,五颜六色飞着的泡泡,都会有。泡泡来了最有趣,明明自己追撵泡泡,泡泡飞,自己也飞,不知怎的泡泡一下就破了,洒了自己一脸水,一激灵醒了,脸上竟就湿漉漉的,舔舔唇边,是咸的。

 好在有邻居小米,他也有一样的遭遇。生活中,一旦两个人有了同样的不幸,这不幸自然会萎缩不少。豆豆和小米同病相怜,山青了山又黄了,鸟鸣了鸟又藏了,他们都一齐数着。也常望着爸妈消失的东山口愣神儿,最后一同到十几里外的山下小学校上了学。拳头大的学校,这样的他们却一大堆,全都是唇干骨瘦瞪着黑亮亮大眼睛的,便终于习惯了。只在近了年底,似乎大家都听见了妈妈自远而近的脚步,心里才猫抓狗舔般的慌。

 

  一个月前,奶奶卖了最后一筐鸡蛋,许给豆豆,年前不卖鸡蛋了,存下,让过年吃。又指着桌上的小竹筐说:鸡蛋再满了,你爹娘准当就回来了——他们回来准会带好多好吃的哟;咱再多攒些鸡蛋,想炒,想煮,想荷包,都行,饺子馅里一定得多放些,鸡蛋块子不能小了――过年了,一家子该好好团聚吃几顿。

 奶奶这样絮叨,豆豆最愿意听,一听,梦就更炫了,有大垛大垛的云啊霞啊裹着他,卷着他,前滚后翻。梦也更正规了,有时干脆就接着了妈妈的包裹往前窜,窜着窜着,一绊跌了;一跌,却醒了。

豆豆还特别关心起鸡和鸡蛋来,母鸡一叫,他就跑去掀鸡屁股;还好偷偷数筐里的鸡蛋,颠来倒去地数,明明前一天数过了,心里记牢了那个数,待第二天收了蛋却还要再数一遍。甚至,他还跟着奶奶学了一招,检查母鸡是否有蛋,预测当天能否下蛋、啥时下蛋——一把鸡食撒下去,乘鸡吃得欢没防备,突然下手按着,左手使劲掐着鸡翅窝儿,右手伸出小拇指,朝着鸡屁眼慢慢戳进去——空空软软的无底洞一般,就无蛋;指尖触觉硬硬的,就是鸡蛋。硬在浅处,鸡上午就下蛋,小拇指使劲儿才能探着的硬,这蛋就等到下午才能落地了。

豆豆有时真想把鸡屁眼里的蛋给抠出来。鸡无蛋时,恨不得自己能下一个。

 除夕了,东山口还空荡荡的,无半个黑点儿。四周,除了枯树灰枝上挂着的风声,连个鸟影也没有。豆豆和奶奶,以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灰褐色的山,全都僵立着,向东望,伸着脖子向东望。终于,奶奶叹一口气牵着豆豆回去了。

 “豆豆,豆豆,东山口好像有人!”豆豆正无聊地看着奶奶包饺子,小米突然从门缝儿伸进半个脑袋喊。

 一个箭步,豆豆就跃出了,跟着小米就跑,发了疯地跑。飞过一道梁,又飞过一道梁,那边的人影就渐渐大了——大了,大了,清晰了――怎么只两个?再跑一段,小米就声嘶力竭忘乎所以地叫:爸爸!妈妈!

  豆豆一下定了脚,懵了,顿觉热汗冷风,浑身冷飕飕的。

 小米爸妈大包小包的走近了:豆豆,你爸爸妈妈没买上票,回不来了,车票都被网上抢完了……

 豆豆听得飘飘渺渺晕晕乎乎的,两眼一下全花了,眼前的他们都模糊了。赶紧扭头,天啊山啊树啊,全模糊了——网是什么东西,真恨它!竟把妈妈的票给抢了!

 黑魆魆的山。清脆的几声炮仗。就要下锅的鸡蛋馅儿饺子。豆豆呆呆的,没胃口。小羊羔“咩――”“咩――”的撒娇,犁出了豆豆心里一道一道血印子。

 豆豆再也憋不住了,冲出门外,朝着黑洞洞的东边喊:妈——妈——

 四周的山也此起彼伏地跟着他:妈——妈——

“豆豆,豆豆。”小米在叫。豆豆赌气不吭,叫什么叫,不就是你爸妈回来了吗。小米停了,又是小米妈妈好听的声音:豆豆,婶儿,今儿的年夜饭,咱们合一起吃吧。

王玉芳  芝兰园特邀撰稿人  

网名兰韵,林州市第三中学教师,林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作文》《师心有痕》《师者行吟》《师意盎然》《老年教育》《文源》《蒲公英》《安阳晚报》《红旗渠》报等报刊以及《芝兰园》《爱林州》《中学语文教参》等网络平台。在2017年安阳市“砥砺奋进的五年,喜迎党的十九大”征稿大赛散文类中,荣获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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