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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评·旨评(十四)

 无缘无故老先生 2020-08-01

——品《脂砚斋评石头记》(十四)

品旨评第十四回:书中补天

先看本回首评

[家书一纸千金重,勾引难防嘱下人。任你无双肝胆烈,多情念起自眉颦。

凤姐用彩明,因自识字不多,且彩明系未冠之童。

写凤姐之珍贵。写凤姐之英气。写凤姐之声势。写凤姐之心机。写凤姐之骄大。

昭儿回,并非林文琏文,是黛玉正文。

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字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

路谒北静王,是宝玉正文。]

(品:这首评,一是帮凤姐说明启用彩明原委免得误会致闲言,二是写凤姐威风。一场丧礼,尽看凤姐出风头。至于黛玉奔丧、宝玉会友,犹似闲文。至于昭儿回等说明,仅说明正文亦可闲写,闲文亦可正叙。可见闲文当正文,正文当闲文是不谬的。后面关于子丑寅卯的解读,乃无关痛痒之文。

至于首评开评诗,此陪一首:

只言敷衍重千金,两眼独盯勾引人。

风光可儿任轰烈,不及凤姐一回颦。)

再看本回身评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旨评:此是都总管的话头。](品:可见在贾府凤姐狠辣声名远播。)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旨评:伏线在二十板之误差妇人。](品:正应了凤姐思虑的五弊。)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经榜纸扎,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旨评:宁府如此大家,阿凤如此身分,岂有使贴身丫头与家里男人答话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处。](品:这段是脂砚斋说的?接下来像吵架一样。)[旨评:彩明系未冠小童,阿凤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是男是女,乱加批驳,可笑!](品:看起来这是脂砚斋批驳别人言,那么刚才那段谁说的呢?)[旨评:且明写阿凤不识字之故。壬午春。](品:补充说明。因阿凤不识字,找一个识字的未冠小童协助,以不至于引起闲话。)即时传来升媳妇进来,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旨评:已有成见。](品:精明。)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旨评:传神之笔。](觑字传神,没见过这阵势,看凤姐怎么做,盼她出笑话。)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说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旨评:先站地步。](品: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旨评:此话听熟了,一叹!“不要说”“原是这样的话”,破尽痼弊根底。](品:正是如此,先立规矩。)这如今可要依着我行,[旨评:宛转得妙。](品:其实是直说。)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像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旨评:量才而用之意。](品:果敢!)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人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人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扎,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者,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旨评:是协理口气,好听之至!所谓“先礼而后兵”是也。](品:正是。)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旨评:滑贼,好收煞!](品:脂砚斋有趣,滑贼,是说有得罪都算在大爷身上?)

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箒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凤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里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旨评:写凤之心机。写凤之珍贵。](品:也可做相互关心来解释嘛!)那凤姐不畏勤劳,[旨评:不畏勤劳者,一则任专而易办,一则技痒而莫遏。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勤劳,有何可畏?](品:勤劳不可畏,如何有偷懒?畏不畏因人而异。)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旨评:写凤之英勇。](品:主事者必须的。)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旨评:写凤之骄大。如此写得可叹,可笑。](品:显示威严,不可笑。面对那么一群人不这样如何镇得住?)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赴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息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香,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国府。

大门上,只见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出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侍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旨评:谁家行事,宁不堕泪。](品:此应有泪。)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

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旨评:须得如此,方见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谬。](品:要发威矣!)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旨评:凡凤姐恼时,偏偏用“笑”字,是章法。](品:杀伐决断者都这样。)“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旨评: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气。](品:要行令的口气。)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旨评:偏用这等闲文间注。](品:看凤姐手段。)在前探头。[旨评:惯起波澜,惯能忙中写闲,又惯用曲笔,又惯综错。真妙!](品:所以耐看。)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旨评:的是凤姐作仿。](品:凤姐作仿。)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连忙进去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旨评:是丧事中用物,闲闲写却。](品:无需忙忙。)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拿了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共四件。因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旨评:好看煞,这等文字。](品:涉及到数目。)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又一顿挫。]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旨评:却从闲中又引出一件关系文字来。](引出宝玉。)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子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旨评:接上文,一点痕迹俱无,且是仍与方才诸人说话神色口角。接得紧,且无痕迹,是山断云连法也。](品:好法。)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了,又见凤姐眉立, [旨评:二字如神。](旨评:确如。)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不怕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

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荣国、宁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旨评:又伏下文,非独为阿凤之威势费此一段笔墨。](品:不然阿凤名声不是虚传?)这才知道凤姐厉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旨评:收拾得好!](品:拍手叫好了,如果当日脂砚斋府上也有凤姐,也不至于颓败。)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旨评:忙中闲笔。](品:闲笔不闲啊!)恐秦钟受了委屈,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旨评:纯是体贴人情。](品:和他姐一样。)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旨评:家常戏言,毕肖之至!](品:关系亲密。)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旨评:奇称,试问谁是清人?](品:姐姐妹妹呗。)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日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旨评:此妇亦善迎合。下人迎合凑趣毕真。](品:都学乖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毕,领牌而去。一时登记交牌。

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旨评:小人语。](品:插入打诨。)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旨评:写不理家务公子之语。](品:公子哥儿份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旨评:言甚是也。](品:甚是。)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旨评:补前文之未到。](品:关心宝玉。)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无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两,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旨评: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品:炼字,是说“猴”吗?)“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的住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回来了。”[旨评:接得好。](品:昭儿,贾琏仆童。)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旨评: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品:脂砚斋只关心黛玉是否常住贾府,对黛玉爹去世不发一言。)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去,[旨评:暗写黛玉。](品:只关注黛玉,像宝玉。)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出。凤姐向宝玉笑道:[旨评:此系无意中之有意,妙!](品:全然不理睬黛玉丧父之悲,还笑。还是宝玉体贴。)“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旨评:“追想所需”四字,写尽能事者之所以能事之底蕴。](品:作风严谨,大小事情都不马虎。)一并包藏交付。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服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旨评:切心事耶?](品:昭儿定是凤姐心腹。)果然有这些事,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旨评:此一句最要紧。](品:奴才何冤!)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纵睡下又走了困,[旨评:此为病源伏线。后文方不突然。](品:总是有病,命不该全。)不觉又是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了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安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坐落。

里面凤姐见日期有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备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疾,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无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旨评: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品:又是朝又是国的,不怕人疑心毁谤朝廷呀!)

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室。一应张罗款待,独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如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内,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旨评: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品:评得好。凤姐才是主角。)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

至天明,吉时已到,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旨评:“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品:有趣。)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便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旨评:数字道尽声势。壬午春,畸笏老人。](品:此畸笏老人语。)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旁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旨评: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旨评:又是畸笏老人语。正文中之正人,提醒读者别只顾看热闹。)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常赞水溶是个贤王,[旨评:宝玉见北静王水溶,是为后文之伏线。](品:才貌志趣相投。)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喜。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末看本回尾评

[旨评: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

写秦死之盛,贾珍之奢,实是却写得一个凤姐。

大抵事之不理,法之不行,多因偏于爱恶,幽柔不断。请看凤姐无私,犹能整齐丧事,况丈夫辈受职于庙堂之上,倘能奉公守法,一毫不苟,承上率下,何有不行。]

(品:盛极奢浮弥珍情,芹溪笔下只一人。无私恰能遂私愿,奉公庙堂法自行。)

品后凝思录

回头看本回回目甚觉文不对题。本回实是上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之余文,却余文欺正。可儿死后风光无限,实是贾珍“尽我所能”之幽情。

曹雪芹与脂砚斋明白这是一场即将散伙的盛宴,这是一群即将投林的飞鸟。却还是寄希望于能通过革除“五弊”重振朝纲、再造山河,在书中了却对自己已经失去的家族辉煌的眷眷之情,也了却自己遗恨终生的补天之志。所以他们尽管不满凤姐的狠辣,却毫不吝惜笔墨,极力赞美凤姐杀伐决断的英明。在本回,仅在本回,王熙凤成了曹雪芹和脂砚斋的替身。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他们著评此书的目的就是怨世骂时,就是揭露与控诉世道腐败(丧礼极尽奢华)和世态污浊(贾蓉捐官和天香淫乱)。

旨评中出现了关于凤姐用彩明的争论,但未注明与谁争。大抵有评者见凤姐用男子作助手,怀疑凤姐与之不清不白。脂砚斋情绪激动,在首评、身评和尾评三个部分三次为凤姐申辩,可谓尽心矣!亦可见评书者不止一人,且时有对冲。雪芹在一帮子文友的争论中锤炼文字,也难怪笔锋所到千壑万岭、云垂波谲,铸成千古传世大作,反而不足为奇了。

王熙凤的风头还没有出尽,下一回定还有好戏看。所谓主角的正文也只能屈为闲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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