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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特稿】牧梦 | 红围巾 (外二篇)

 聚力阅读 2020-08-01

总第1167

红围巾




文:牧梦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

北平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接通知,学校要南迁。一些同学准备着迁往长沙,一些同学则要求上前线抗敌。琚岚长在军人家庭,她义无反顾地要求去前线。琚岚的父亲是国军参谋长,面对国破家亡,考虑到女儿有报国情怀,但又是独女,他便安排琚岚去陪都重庆当了国军的情报员。

琚岚的男友魏巍决定去延安。国共都在抗日,殊途同归。但免不了有一场伤怀的告别。

他们两人相约未名湖畔,说了不少卿卿我我的话语。临了,魏巍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羊毛围巾围在琚岚的脖子上,轻轻吻了她的脸颊转身走了。琚岚望着魏巍远去的背影,风中红围巾飘着,一次次打在脸上,像刚才那个吻。别了,多少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琚岚流下了泪。

战事吃紧,陪都虽然是后方,也尤如前线一般,头上有日军的飞机轰炸,手上是日军攻陷一座座城市,日益向重庆逼近的情报,让琚岚感受到了战争的紧迫和压抑。忙碌的喘不过气的时候,她会跑到朝天门码头,坐在那高高的石阶上,不管天冷天热,她都会拿出红围巾,围在脖子上,任江风吹着红围巾,围巾的穗子时不时打向她的脸,这种感觉多好,像那一记吻。

琚岚听着江边的号子,看着混浊的江水,每每这种时候,淡淡的忧思便像浮泛在江面上的浪花,流向远方。

远方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爱人。

战乱的日子飞逝,家国情怀让琚岚快速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军人。

1938年初,琚岚知道国军要在山东鲁南地区打一场大战役。3月初,琚岚知道父亲参加了台儿庄战役。身为情报官员,她可以在第一时间读到战场的消息。战事持续了一个月,我方伤亡5万人,十分惨烈。每天接到伤亡情报,她的心都会一紧。

很快就有了消息,父亲在一次炮击中阵亡。消息延迟了半个月,才由情报部长、父亲黄埔的同学转告她。哭泣、悲伤化为仇恨,她向部长提出要求,要去前线,要去当一名狙击兵。拗不过琚岚,部长批准她到了父亲所在的部队。

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她掌握了一个狙击战士必备的技能,隐蔽、伪装、潜伏和射击。

琚岚是物理系科的高材生,知识和技能结合很快升华成了美妙的精华。对琚岚来说隐蔽和伪装就像女人化妆,举手之劳。她生性安静,射击的三点一线在她心里有着精准的物理参数。难的是潜伏,冰天雪地,日晒水涝,有时是一天甚至两天,爬在地里,心无旁骛地守着猎物的出现。日子久了,她晒得黝黑,体形干练有力。

有一次,她潜伏在山道边。大半天了,猎物一直没出现。临近黄昏,一队日军从山口转过来,五辆军车,中间夹着一辆吉普,她要伏击的就是这队日军的大佐。大概怀疑前行的路上有伏击,车队停了下来,一些士兵从卡车下来分成两队,顺着山道两侧搜寻过来。作为潜伏者,面对搜寻过来的敌人,没有半点理由逃跑,靠着的是自己的伪装能力和意志。日军走走停停,来到自己面前。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汗水淌进嘴里,但她纹丝不动,听着敌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他们的喘息。这时,一个士兵脚踩在了她的背上,他左右移动着脚步,六十多公斤的重量在她身上踩踏着,琚岚脊背几乎要断裂了,她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坍下去,她咬着牙、憋着气,死命撑着,终于,他的脚离开了她的背,可她担心另外人的脚又踏上来,她狠命地撑着定力的俯卧撑,一直持续到那些脚步声远去。这时,她轻轻扯开头上的伪装,解开包裹着的步枪,从包里拿出瞄准镜装上步枪。那些军人回到车上,车子发动后朝着她的方向运动。车队渐渐近了,吉普车进入了她的视线,瞄准镜中她看见座位上一个正襟危坐的军官,颇有些仪态。她想起了父亲,也是这番军人的仪态,可他已经死于敌人的屠刀。她瞄准了他的脑袋,这颗脑袋里装着侵略者全部邪恶。一枪毙命是狙击者的最高法则,也是狙击者的最高使命。那颗脑袋随着吉普上下颠簸着,又向前移动着,在死亡的标尺下晃动着。她锁定上下,放了提前量,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吉普车上血和脑浆飞溅。日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纵身跳出掩体,闪进树林。俄顷,只听得身后的林子里枪声大作。

渐渐地,琚岚以“一枪毙命”闻名战场,“一枪毙命”她成了国军战场上的一枚重器,威震敌胆。一个被活捉的日军少佐说:“你们谁这么厉害,专打脑袋,不能留个全尸?”

魏巍从延安抗大出来后,被派往前线,在战火的洗礼中也成了八路军的指挥官。他和琚岚偶然可以知道对方的消息,但是中日战争日渐白热,加上国共两党错综复杂的斗争,魏巍销声匿迹了。琚岚花了很长时间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她隐隐感觉不安,不得已,她求助父亲的老同学去打听,过了半个多月,消息才传回来。魏巍带的团被日军包围,突围中他坚守到最后,被日军团团围住,他拉燃了手榴弹。

两个亲爱的人都离她而去,国仇家恨,她生无可恋了。

她主动领任务,更频繁地参加狙击任务。

1943年的冬季,天寒地冻。她一如往常地进入到日军阵地前沿,在敲掉一个日军小头目脑袋后,她转身撤走,但积雪覆盖了来时的道路,她陷进了一个坑,别断了一条腿了,她几乎动弹不得。很快日军发现了她,对方感觉她就是那个“一枪毙命”的狙击手,于是派出了六个狙击手向她合围过来,然后在狙击步枪的射程之内匍伏下。他们想挑战一下这个优秀的狙击手,仗着人多顺带戏弄一下这个狙击手。

雪在下,听得见落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周围十分安静。

狙击手都知道,这是狙击手隐忍中的“和藏”。谁打第一枪如果不把对方一枪毙命,就很轻易地暴露自己。双方隐忍着,彼此守着“和藏”的王道。

过了两个小时,雪停了,她知道这时光线最好,敌人可能会放弃狙击合围上来,自己就十分被动。她迅速从怀里拿出红色的围巾,挑在枪口上往天上一举,只听“砰”的一响,围巾被打一个洞。

她辨别出那时九点钟方向打来的枪。

她取下围巾,抚摸着那个弹洞,然后细心地用围巾穗子擦了擦瞄准镜,把枪对准九点钟方向伸出坑,抓住围巾的一头,往天空一甩,“砰砰砰砰砰砰”六响,枪声响过她立马瞄准那个正往下蹲的日本兵脑袋就是一枪。

她一次次听着枪声打来的方向,巧妙果断地结束了五个日军的性命。

她背对的射程内,是一棵老松,后面躲着一个十分狡猾老手,此时,双方的狙击变成了伺机对射,比的是智慧了。

枪彼此放了几个来回,但都不能把对方撂到。

雪又开始下,风刮了起来,有些刺骨。

她有些支撑不住,身子越来越冷,她握住围巾,围巾带了一丝丝温暖,恍惚中她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魏巍。她慢慢用围巾围上自己的脖子,身上起了一丝暖意,似乎也有了些力气。她拉了一下枪栓,挣扎着站起来,围巾在乱风中飘着,穗子一记记打着她的脸颊,有种瞬间幸福的感觉。她站直了,听见了意料中的“砰”的一声,她身子震了一下,胸前一股热流喷射出来。树后面那个人以为“一枪毙命”了他的对手,便大摇大摆地站到老树前面来,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树边那个人脑袋开了花。

琚岚倒下了,那条布满弹洞的红围巾飞离了她的脖颈,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飞舞。


左岸和右岸

初春,松花江两岸还裹在茫茫雪原中,江上飘着浮冰和枝叶,向着远方流去。

“砰砰砰”,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右岸,密集的白桦树林中,三名东北抗日联军战士一边向身后还击着,一边在雪地里艰难地奔跑着,后面是一队日本鬼子在追击,枪声越来越近。突然,联军战士停了下来,一块大岩石都堵住了去路,他们马上匍伏下来,开始向追来的日本鬼子射击。鬼子也停了下来,迅速分散成翼状,边射击边向联军战士围过来。

不一会,三个联军战士都分别挂了花,眼看着敌人越逼越近,毛胡子联军战士对两位战友喊道:“跳江吧!我掩护,你们先跳!”说着,掏出手榴弹向敌人扔了过去,手榴弹爆炸一瞬间他吼道:“跳!”

两个战士跳进刺骨的江水中,江水在这里打了个拐,往下流去。

毛胡子一边还击,一边往江边挪动,并掏出又一颗手榴弹扔向敌人,转身扑向江水,入水那一瞬间,他腿上一热,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腿,他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冰冷的江水就麻木了伤口,很快他的身子也随着江水绕过了大岩石,鬼子也被挡在了大岩石的一边。

他看见两个战友在前面不远处漂浮着,他加快速度向前游着,接近了他们。

“你们怎么样?”

“都挂彩了!”

“我们赶快游到左边上岸!”

正在他们往左岸游的时候,左岸的桦树林里也传来了枪声,他们以为也是日本人在追击,于是又向江心游去。这时一块浮冰飘过来,毛胡子用身子抵住浮冰说:“都爬上去吧!”

他们托着、拽着爬上了冰块。上了冰块,他们相互看了一下,都伤得不轻,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雪白的冰块。毛胡子扯下自己的披风,撕成长条为两个战友包扎了一下,又在自己的大腿上扎了几圈。

“再过一会,安全一点我们就上岸!”毛胡子说。

浮冰像个小舟在水面流着,毛胡子拢着他们的身体,依偎着,试图让身体暖和起来。这时,他们发现前面也有一个军绿色的团儿飘着,稍近,发现也是一个军人。他们把他拽上浮冰,他咿哩哇啦地叫着什么。毛胡子仔细看,他身上穿着的是日本军服。

他迅速从绑腿里拔出匕首,正要刺向日本人时,驮着他们四人的冰块撞向前面一块浮冰,他们的冰块迅速倾斜,只见一个抗联战士滑入江中,这时,日本兵转身跳入江中,把那位战士托了起来,推上了冰块。毛胡子也顺手把日本鬼子拉上冰块。眼见着日本鬼子也在流血,他又撕下一条披风为日本鬼子包扎起来。

风又起了,雪飘起来,异常地寒冷。江面也变得窄了,水流也湍急起来。

毛胡子说:“差不多了,我们要想办法上岸了!”

说着他推了推两个战友,他们的身体已经很僵硬,已经没了应答。

毛胡子知道,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游上岸了,一个多钟头了,生命无法抵抗这样的低温,况且都负了伤,流了不少血。冰冻中,自己都有些迷糊了。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脚上的血块已经和浮冰紧紧粘在一起,无法动弹。

他用匕首戳了一下日本兵冻僵的棉衣,他哼了一下,似乎也处于冷冻中的迷糊状态。

迷糊中,他想起老家的集市,那个温暖的日子。

他唱起歌:“打起鼓来,敲起锣哎.......”声音断断续续。

迷糊中,他推了一下日本鬼子说:“你也跟老子唱!”

“樱花呀,樱花呀......”声音也是断断续续。

这时,风停了,雪也停了,江面变得宽阔起来,浮冰缓慢地往下流着。夕阳带着一丝暖光,照着白桦林,照着江面。江面上白里透着驼红的那块浮冰格外耀眼。


醉 袭

前线阵地突然安静下来。越军所有无线电台不再发报,前沿部队也停止向我军挑衅,炮兵也不再向我防御阵地发射炮弹。这一状况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天空中偶然传来一两声枪响,像寒夜寂寥的爆竹。

水泥掩体又湿又热,黑色的小咬执拗地叮着罗营长的小腿,他出气似地一巴掌一巴掌打着小腿,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带着一个营守着这座山头,由他的掩体伸向远处的是一条细长的战壕,连接着一个个猫耳洞。战士们守在这里三个月,天天吃罐头、压缩饼干,猫耳洞又潮又热,不少士兵适应不了亚热带气候,胯部都是烂的。加上一个多月没有战况,大家有些怠惰。每次巡查回来,他都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小越南欠收拾,可打又不打,就叫我们加强防御,修筑工事,这么耗着,窝囊!”

这天,他和副营长查哨回来,看着士兵们身体、情绪都不好,心里很是窝火。回到掩体,他打开一瓶老白干,喝了两口,随即跟副营长说,把一班喊来喝酒。

副营长说:“使不得啊!不能坏了纪律。”

“妈的,他们都要得风湿关节炎了,你看看他们的烂裤裆,这样窝着,都无心打战了,喝点酒让他们活络活络经络,调动调动情绪!”

他撬开一堆罐头,荤的有红烧肉、火腿、午餐肉,素的有萝卜丝、荸荠,他又拿出前几天赶街买的花生米,拿出五个茶缸倒灌了酒。不一会,九个士兵和着一排长十几个人聚到了他的掩体里。

“茶缸不够,大家混着喝了。”他招呼着战士。

这些肉罐头看着好吃,但长期吃着,也有了些猪屎味道了,只是花生就着酒,那酒入嘴之后特顺溜,像极了茅台。罗营长一边喝酒,一边骂着上级,骂着越南人,酒兴上也突然从腰里拔出枪往子弹箱上一掼,说:“老子不想窝囊了,你们跟着我去那边干点事,把那个哨点给端了,看着它戳眼睛!”

大家以为是酒话,一起说着:“好、好!干,干!”

“副营长,叫他们回去,换一班没喝酒的给我过来!”

副营长见他来真的,急忙劝道:“有动作要请示上头的,加上你又喝了酒,千万使不得!”

“我受不了这份窝囊,我宁愿一枪被嘣死!”说着又干了一杯,吼道:“给我去准备!”

副营长拗不过他,只得用摇机把二班的喊来。

稍顷,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集合到他的掩体前,他撸起袖子吼道:“跟我走!”

曙色中,他们下了箐沟,向对面山头摸去,抵达时天已漆黑一片。稍稍观察了一下,看见越军的掩体亮起了灯,传来一阵喝酒猜拳声。罗营长暗自笑起来:“哈哈,他们也在喝酒,真是天赐我的好机会!”他嘱两个战士摸上去看看,不一会他们回来说:“胆子忒大了,哨位上没人。”

罗营长一挥手说:“跟我上!”

他们一溜烟摸到掩体前,罗营长透过射击孔往里一望,一伙越南人都裸着上身,围着一个穿着背心长官样的人喝着,吼着咿哩唉哇啦的拳令。罗营长稳步挪到掩体门前,举起握着的手,逐一向天空弹着手指,第三个指头弹起来的瞬间,一伙人高吼着冲进掩体,越南人措手不及,纷纷举起手。只有那个白背心端坐不动,鄙视地扫一圈他瑟瑟发抖的同胞,继续喝着酒。罗营长见他副兵痞样,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说:“老子请你喝茅台!带走!一排长,你扫尾!”

两个战士扭住白背心,罗营长押后迅速地往山下撤,五分钟后,一声巨响,罗营长回头一望,那个掩体腾空而起,灰飞烟灭。这时,他的酒劲一股子涌了上来,步态蹒跚起来,好似一出京剧正到高潮,他是那黑脸的霸王,透出一股雄风。

巨响后。越南人发现我军偷袭,迅速组织一班喽罗追击,可罗营长早被士兵们簇拥着回到了阵地。

这时,天空亮了起来,双方的子弹在夜空中划出的美丽的线条,噼噼啪啪响彻天空,我方战士们醉意而快意地向越方阵地倾泄着子弹,像除夕的夜晚的礼花,天空不再寂寞。

白背心供出了“84—MB蓝光计划,越方之所以静止下来,是正在聚集兵力和重器,打算进行一次更大规模的反扑。这一机密的暴露,为我军收复领土,打垮入侵者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罗营长在阵地一线喝醉了酒,却又擅自带队袭击敌人,被勒令写检查。

“我喝醉了,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只知道身边多了个白背心的酒友”,他咧着嘴笑着说。

检查至今未交,他主持的那场酒袭,还啧啧流传在人们口中。


作者简介

谭中贵(笔名:牧梦,谭天),云南大学中文系文艺学研究生,主任编辑。早年学医,先后任云南卫生报常务副主编、健康报驻云南记者站站长、云南省记者协会、新闻学会常务理事、昆明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云南省纪实文学学会副会长。现任云南中华文明研究会副会长、云南当代文学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兼办公室主任。著有专著《性病面面观》(云南人民出版社)和文学作品集《青春玩笑》(云南人民出版社)、《尚勇的故事》(云南教育出版社)、《作家失踪》(中篇小说,中国当代文学杂志试刊号)、《日子的诉说》(云南人民出版社)等。

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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