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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只有写作是无助的,它是乐趣和绝望

 老鄧子 2020-08-02

卡夫卡语录: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负的铁栅栏后面,所以现在写动物的书这么多。这表达了对自己的、自然的生活的渴望,而人的自然生活才是人生,可是这一点人们看不见。人们不愿看见这一点。人的生存太艰辛了,所以人们至少想在想象中把它抛却。

我并不认为,我永远不会失去完美地表达想要说的或想要写的东西的力量。对语言的虚弱,对言辞的局限性和感觉的局限性之间的比较,根本无人指出。无限的感觉在言辞中仍然是无限的,一如在心中那样。在内心清清楚楚的东西,在言辞中同样不可抗拒地会如此。所以永远不必为语言担忧,可是在注视着言辞时,会经常为自己担忧。

谁又懂得从自我中挣脱出来呢,而这本是每个人的义务。这种暴风骤雨般的或翻腾不已的或泥泞不堪的内心就是我们自己。可是在那暗中伸展的道路上,言辞就是经由它被我们从心中驱赶出来的,自我认识被公诸于众,即使它仍然披着面纱,但它终究是在我们面前了,展现了一派辉煌或可怕的景象 。

 卡夫卡日记摘编  

注:卡夫卡,《像地狱的沉沦:卡夫卡散文菁华》,叶廷芳、黎奇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1910年 
7月19日

有人告诉我们,而我们也乐于相信;处于危险中的男人们甚至连漂亮的陌生女人都视若无睹;当他们从着火的剧院中逃出的路上被女人们所堵时,他们便将她们往墙上撞,用头和手,用膝盖和肘子。于是我们那些唠唠叨叨的妇女们住了嘴,她们漫无边际的言谈获得了动词和句号,眉毛从其静止位置上竖起,大腿和臀部的呼吸运动骤然停止,比平常更多的空气流入那因恐惧而关得不严的嘴巴之中,而腮帮子似乎也微微鼓了起来。

12月16日 
我将不再离开日记。我必须锲而不舍,因为只有在这方面我才能做到这点。我真想解释心中这种幸福感,它偶尔出现一次,现在就正充满我的心中。这确实是某种冒着气泡的东西,带着轻微的、舒适的颤动充满我的内心,它告诉我,我是有能力的;而我每时每刻,包括现在,都容易完全确信我没有任何能力。 

12月20日
马克斯反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理由是:陀氏让精神上有病的人出现得太多了。完全不正确。病症无非是一种性格刻画的手段,而且是一种非常细腻、非常有用的手段。举例说,你必定向来都要在背后议论某个人,说他头脑简单,像傻瓜蛋似的,而如果他心目中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核心的话,则那个人就会正式被鼓吹为“最高成就”。陀氏的性格化方法在这方面的意义就好比朋友间说骂人的话。假如他们相互说“你是个笨蛋”,那他们并不是认为别人真的是一个笨蛋,并由于这一友谊而使自己受到侮辱,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许多企图的一种无限混合的表现,如果不只是开下玩笑的话。例如卡拉马佐夫的父亲就绝对不是傻瓜,而是一个非常聪明、几乎与伊凡不相上下的人,当然是个坏人,举例说,无论如何他比那位没有被作者抨击过的堂兄弟或者侄子,即那位在他面前感到如此高贵的地主要聪明得多。

1917年 
9月19日 
我总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几乎每一个有写作能力的人都能在痛苦中将痛苦客观化。比如说我在苦恼中(其时苦恼也许仍在脑袋里火烧火燎)竟能坐下来并书面告诉人家:我是苦恼的。是的,我还能更进一步,根据自己似乎与这苦恼完全无联系的才能选择各种华丽的辞藻,简单地或反思地或奏响所有联想的管弦乐器让思路驰骋。而这样的表达绝非谎言,它平息不了痛苦,它只不过是力量的残余,是痛苦将我的一切力量挖出来并显然消耗得干干净净之时,出于仁慈而留下来的一点儿力量。那么这残余的是什么呢?

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
9月25日
一时的满足我还能从像《乡村医生》那样的作品中获得,前提是,这样的作品要能够写成功(机会飘忽不定)。至于幸福,却只有在我能够将世界升华到纯洁、真实、不变的境界时才能获得。

9月28日
倘若检验一下我的最终目的,就会发现,我所追求的并不是成为一个好人和符合最高法庭的要求,而是截然相反:纵览一下人与兽的群体,认识他们根本的嗜好、愿望、道德理想,追溯到它们的本源——那些简单的规范,我自己也尽快朝他们所去的方向发展,以求所有人对我都满意。这样使人满意(这里出现了飞跃),即,我既不失去大家的爱,又作为唯一不用下油锅的罪人,能够公开地,当着所有人的眼睛,将居于我内心的卑劣的东西抖搂出来。总而言之,我所关心的唯有人类的法庭,而且我想欺骗这个法庭,当然是无骗局的欺骗。

1918年 
2月4日
长时间躺着,睡不着,斗争意识产生了。

在一个谎言的世界上,谎言不会被其对立面赶出这个世界,而只有一个真理的世界才会被赶走。

永恒可不是时间上的静止。

在永恒的概念问题上令人烦难的是: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解释必须在永恒中经历时间并从中得出我们自己的合理解释,就像我们这样。

一代一代的链条不是你的本质的链条,但确是现存的各种关系。——哪些关系?——一代代的死亡就像你一生的一个个瞬间。——区别就在这里面。

生活叫做:置身于生活之中,用我们在其中创造了生活的眼光看生活。

你在某种意义上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你把生存解释为一种休息,一种运动中的休息。

你能够遏制世界的苦难,这是你分内的事,也是符合你的天性的,但也许还是这种遏制是你唯一能够避免的苦难。

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

我从生活的需求方面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带来,就我所知,我与生倶来拥有的仅仅是人类的普遍弱点。我用这种弱点(从这一点上说,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时代的消极的东西狠狠地吸收了进来。这个时代与我可贴近呢,我从未与之斗争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倒有资格代表它。对于这个时代的那微不足道的积极东西,以及对于那成为另一极端、反而变成积极的消极事物,我一份遗产也没有。

1921年 
10月17日
我没有学到半点有用的东西,与此有关,身体我也任其垮下去,在这后头可能有一种打算。我保持不受干扰的状态,一个有用而健康的男子的生活欢乐分散不了我的心。好像疾病和绝望同样丝毫改变不了我什么!

本来我是能够用各种方式使这一想法臻于完善,从而朝着于我有利的方向把它贯彻到底的。但是我不敢那样做,并且不相信——至少今天和平时大多数时候都不相信有任何对我有利的解决。

我不羡慕个别的夫妇,我羡慕的是所有的夫妇——即使我羡慕的仅是一对夫妇,则实际上我羡慕的是整个婚姻幸福的千姿百态。只生活在一种婚姻的幸福中即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说不定也会使我绝望。

我不相信世上有什么人的内心状况与我相似,可是我能够想象这样的人的存在;但如果说有一只神秘的乌鸦不停地围绕着他们的脑袋飞旋,就像它围着我的脑袋飞旋一样,那我就连想象都办不到了。

10月19日
在生活中不能生气勃勃地对付生活的那种人需要用一只手把他的绝望稍稍挡在命运之上——这将是远远不够的——,但他用另一只手可以将他在废墟下之所见记录下来,因为他之所见异于并多于其他人,他毕竟在有生之年已是死了的啊,而同时又是幸存者。这里的先决条件是,他不需要将双手和超过他所拥有的力量全部用来同绝望作斗争。

12月6日
摘自一封信:“在这个悲哀的冬天我以此取暖。”譬喻是使我对写作绝望的许多因素之一。写作之不能独立,对烧火的侍女的依赖,对在炉旁取暖的猫的依赖,甚至对取暖的可怜的老人的依赖。所有这一切都是独立的、自成章法的行为。只有写作是无助的,不存在于自身之中,它是乐趣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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