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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广东省名中医李丽芸教授出诊的日子，早上7点多，晨曦里的广州还没有扬起喧闹声，广东省中医院的妇科诊室门口，已经有不少患者排队了。 广东有着极其适合中医药生长的土壤，老百姓喜欢喝凉茶，喜欢用中药材煲汤养生，也习惯看中医，这使得名中医们都一号难求。李丽芸的号更是紧张，在本地有关怀孕育儿的论坛里，她是最常被提及的名字之一，经常有网友把挂到她的号当成荣耀。李丽芸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她率先应用多途径综合疗法治疗妇科常见病，特别是擅长女性不孕症治疗，是全国著名的“送子观音”。在不孕症问题日益凸显和生育治疗需求激增的今天，已经86岁的老人家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看到李教授，我的‘怀孕长跑’就完成了一半多。”深受不孕症和疑难妇科病困扰的林女士说，40多岁的她迫切希望拥有一个孩子，李丽芸已经帮无数女性圆梦，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李丽芸是广东省中医院的第一个女中医。“省中医院诞生于1933年，我是1934年出生的，比它小一岁。”李丽芸说。如今省中医院的员工里，她是资格最老的一个，1954年从广东中医药专科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坚守在大德路，已经快66年了。
和李时珍久病成良医有些类似，李丽芸成为医生也是因为一场大病。年少时的李丽芸曾经过了很长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祖辈务农为生，父亲被“卖猪仔”卖到新加坡，她出生不久，中国和南洋就被日本的战火笼罩，一家人裹挟在逃难的人群中去了香港。在这里，因为感染伤寒，母亲和哥哥相继去世，她侥幸活了下来。只是由于治疗不及时，右髋关节被牵拉到髂部，一条腿变短，至今走路都不方便。抗战胜利后，父亲带着李丽芸姐妹回到广州。她身体不好，父亲就和她商量学一门能够养活自己且不需要太多运动的技艺，于是她报考了广东中医药专科学校。广东中医药专科学校是广州中医药大学的前身，由广州、香港一批爱国热心人士创办，时任校长罗元恺。“罗老主要负责小儿科，是我的中医启蒙老师。而我最喜欢的妇科课程，是林国铭老师负责的。”李丽芸回忆，学校采取中医和西医两套教育，帮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李丽芸以优异成绩毕业。“我学习好，学校也照顾我的身体，罗老找我谈话，把我留在广州工作。”李丽芸说，她被分配到了省中医院，成为医院第80位员工。后来医院发工号牌，她选择了0080号。1957年，卫生部响应毛泽东和中央指示，掀起了中医药发展热潮。广东省中医院受到鼓舞，决定加快发展，第一步就是成立妇科。谁来负责新科室呢？领导想到了李丽芸。“我是院里唯一的女中医，大家可能都觉得我比较合适。”李丽芸说。妇科开诊后，只有一个诊室、一台桌子和一个三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诊疗方法也只有“一方一药”，就在这“五个一工程”里，李丽芸开始了她的传奇故事。毕业才3年，李丽芸担心能力不足，于是向罗元恺教授求助。当时罗元恺在三元里重建广州中医学院，成立了妇科教研室。接到弟子的请求，罗元恺派来一位姓朱的西医教师，自己也每周去省中医院查房带教，“朱老师是我的西医启蒙老师，手把手教我做妇科检查。罗老过来查房，也教了我很多诊病知识。”1962年，妇科迎来广州中医学院第一批中医毕业生，又从湖南引进两名西医生，队伍逐渐壮大。和李丽芸同样被称为“送子观音”的全国名中医欧阳惠卿，毕业后也到省中医院妇科工作过一段时间。科室飞速发展的同时，李丽芸借助古人疗法，研制有效制剂率先提出用西医辨病、中医辨证和中药治疗的原则治疗妇科疾病，也在临床取得了显著疗效。在临床中，李丽芸发现盆腔炎患者比较多，西医常规治疗方法是用麻药普鲁卡灌肠减轻盆腔疼痛，李丽芸大胆尝试用中药灌肠。她从张仲景的医书中找到灵感，试验了多种清热解毒、消炎镇痛的方子，最终确定了复方毛冬青液，“这个药很好，有扶正祛邪的作用，一直用到现在，而且很便宜。”在长期的临床工作中，李丽芸一共研制出10多种院内制剂，比如用于调经种子的益真1、2号胶囊、孕宝口服液，治疗子宫出血的止血丹，治疗妇科炎症的通瘀1、2号片和清炎宁合剂、复方毛冬青灌肠液和复方毛冬青颗粒剂，治疗多囊卵巢综合征的苓术冲剂、参芪胶囊，以及治疗盆腔包块的消症丹等等，被广泛用于妇科、生殖科等临床诊治中。她还不断筛选方剂用药，确保为患者提供有效且安全的制剂，比如以前妇科常用的冰硼散，因为现代医学证明硼砂有毒，她就实践修正改用血竭散。经过多年工作积累和突破，李丽芸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妇科理论体系。“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我呼吁采取多途径综合疗法治疗妇科疾病，这种治疗方法是以妇女的生理病理特点为理论依据的。”李丽芸说，她认为妇科疾病的发生和发展，与奇经八脉的冲、任、督、带四脉和奇恒之腑——胞宫的虚损、郁结、瘀阻、伏邪等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妇科疾病与其他疾病不同的地方。多途径综合疗法主要分为内治和外治两大类型。“盆腔炎、盆腔包块、子宫内膜异位症、陈旧性宫外孕、不孕症、痛经和闭经等疾病，可以采用内服、外敷及药物保留灌肠等多途径综合治疗，能有效促进吸收渗出物，消散血肿、包块，恢复输卵管功能，同时采用中药外敷小腹还具有良好的缓急止痛效果；子宫颈炎、阴道炎引起的带下及阴痒症，则可以采用阴道药物纳入及熏洗法，可以有效清热利湿、润肤止痒、消肿散结。”李丽芸说，综合疗法通过内服与外治结合，全身用药与局部用药结合，治标与治本结合，扶正与祛邪结合，能有效加强机体的免疫功能，从而提高临床疗效，缩短疗程，丰富中医妇科治疗学内容，开启了中医妇科治疗学的新篇章。
▲李丽芸名医工作室揭牌仪式 “我很早就知道李丽芸教授的大名，听妈妈说我小时候月经非常不准，就是她治好的。”一位网友在论坛里留言说，她现在不孕症求医还是找李丽芸，虽然年龄大了，但依旧思路清晰，态度认真，有什么问题都会一一答复，非常令人尊敬。
李丽芸坚持每周四个半天的门诊，每次看30多个患者。“我年轻时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一个上午看五六十个患者没问题，现在看不了太多人。”李丽芸说，黄健玲等弟子经常劝她少看一点，但她总是不忍心，为了节省时间多看几个患者，她甚至连水也不喝。李丽芸的患者慕“送子观音”之名而来的比较多，很多来自省外乃至美国、加拿大、澳洲等地。“我不承认‘送子观音’的称呼，评价太高了。我只是工作时间比较长，专科也是调经种子专科，所以患者喜欢来找我。”李丽芸说。以前，李丽芸有一套“百子图”，是不孕症患者送来的孩子照片，每一个小脸蛋儿上都洋溢着幸福，“1980年代我治好的患者就开始送照片给我，我也数不清有多少张了。”照片上的孩子来自世界各地，很多已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悬壶济世多年，这是她最大的收获。这些照片被医院宣传部门要了去，准备做一个与生命延续相关的主题展览。和这些笑脸久违了，但和孩子们有关的故事她一直记着。她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患者的信息，弟子们戏称这个笔记本是“功劳簿”。李丽芸还珍藏着一些小礼物，其中一个是俄罗斯套娃。“那是个30岁左右的俄罗斯女孩送的，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找到我的。”李丽芸回忆，经过3个月的中药调理，俄罗斯女孩就怀上了孩子。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女孩脸上的微笑让她感到快乐和骄傲。李丽芸认为不孕症属于一个独立的疾病，也是多种疾病的综合体现，病因病机十分复杂，为此提出了著名的种子八要诀：“种子先调经，助孕必治带，怡情才易孕，配偶要精壮，絪缊时交合，饮食需忌宜，要重视练形，育子求端庄。”在中医整体观念的指导下，她针对不同类型，坚持西医辨病、中医辨证和中药治疗的原则，用现代医学先进技术明确诊断，灵活施治，效果显著。“找我的患者都是高难度的。”李丽芸说。患者精神压力大，常常还没开口就泪流满面，她因此十分重视患者情绪的调节，除了选用清心、疏肝和安神的药物，还会要求患者从饮食、体育锻炼等多方面配合治疗。很多患者说起李丽芸，总会提到她的微笑。“其实我也着急啊，但是患者更焦虑，挂号费比较贵，看病又难，我就必须好好安慰她们：你着急会影响气血调理，我们慢慢来，取得双赢，我要看好你，你也要配合我。”她说，良言一句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患者信任医生，病也就轻了一半。还有一个习惯李丽芸坚持了多年，每年大年初一她都要到病房里给患者拜年，买一些橘子发给患者，“我自己买的橘子，每人分两个。过年大吉利是，讨一个好兆头。”前年腰痛得厉害，她就委托病区的护长送橘子，她还为此一直觉得遗憾。受罗元恺等人影响，李丽芸从一开始就坚持中西医结合治疗妇科疾病。
“我一辈子从事的是中医妇科研究，但是我从不排斥西医，要借助西医的手段为我所用。”李丽芸说，有的不孕症妇女输卵管过度畸形和弯曲梗阻，一意孤行坚持中医服药或敷药，很难达到治疗效果，这时就需要结合西医做一些腹腔镜手术等才能解决问题。李丽芸开展西医手术最早可以回溯到1970年代。她曾去中山一院进修，回来就开始上手术台，“我们住院大楼是1976年建的，那时候我们就有了成熟的手术队伍。”在全面推行计划生育期间，李丽芸曾被选派到海南省文昌县给当地居民做结扎手术。“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我去之前，认为海南人不好接触，但去了之后发现他们非常热情。我腿不好，他们见我站着手术腿肿了，就炖汤给我喝。”李丽芸说，她和弟子黄健玲在每天要做20多台手术，没有一例出问题，文昌县也因此得到全省表扬。“李老师不仅医术高超，教学、带徒也经验丰富。”黄健玲说。她是李丽芸的得意门生，老师退休后接任妇科主任，现在同样一号难求。大妇科主任王小云也跟过李丽芸一段时间。她原来是内科护士，被保送工农兵学员，学成归来后分配到妇科，李丽芸手把手带她，“我觉得她是一个好苗子，重点培养她。”“一个先进的科室，除了出色的学科带头人，更需要一个优秀的团队。只有科室有人才，妇科发展才能上台阶。”李丽芸非常重视人才建设，常选派年轻的医生到院外进修学习。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她还开办妇科中医进修班，为省内部分县级中医院培养了一大批中医妇科人才，把妇科的火种散播出去。1986年广州中医药大学成立第二临床医学院，李丽芸兼任妇科教研室主任，为广东省中医院的教学和科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是在这一时期，她开始带研究生，是省中医院第一批带研究生的医生。如今在美国发展，身为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名医传承工作委员会首届理事会副会长的刘小玉，是李丽芸最早的研究生之一。她根据李丽芸的指导完成的课题《复方毛冬青液保留灌肠治疗慢性盆腔炎的临床研究》获得广东省中医药科技进步二等奖。1990年代，国家中医药局开展“师带徒”中医师承教育，李丽芸也从一开始就参与了。“第一批我带的是黎小斌，现在她是二沙岛医院妇科主任；第二批带的就是黄健玲。”培养弟子的过程也是妇科发展壮大的过程，李丽芸开设了许多专科，黄健玲负责调经种子，司徒仪负责子宫内膜异位症专科，王小云负责更年期综合征专科等。曾有患者梳理省中医院妇科名家，把李丽芸和9位弟子合称“十朵金花”。如今弟子们也都是杏林名家，黄健玲、司徒仪和王小云几人也跟着老师的脚步，成为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生殖科主任陆杉也是李丽芸的弟子，她传承老师的诊疗理念开展辅助生殖技术，“治愈率和受孕率都和先进医院相近，还大大减少了堕胎率和异位妊娠率。”1970年出生的博士后曹立幸刚到医院工作时就找李丽芸要求跟师。“她是医院妇科中学历最高的，她要跟我，我就说好。”李丽芸高兴地说。年轻一代思维更灵活，视野更开阔，希望她们既能承载传统医学宝贵财产，又能把握现代医学前沿技术，更好地为患者服务。2020年来了，李丽芸和省中医院的缘分又多了一个年轮。“我从懵懂的青年时代来到医院，春风化雨，走过了几十年。我一点一滴的进步都是医院给我的，我感恩医院，感恩同事，感恩病人。”李丽芸现在时常回顾往事，也期待将来，“希望医院能够像一棵参天大树，树根扎得深，树干挺拔结实，树枝树叶繁茂，开花五彩缤纷，果实累累，能够承托起百姓苍生对健康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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