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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民】黄昏恋,好难!

 西岳文化 2020-08-03

作者\王华民


希望的种子在吴老师的脑海里萌发了,它细细的,黄黄的,嫩嫩的,弱弱的,还没有见到天日,更经不起风吹雨打了。

催化剂是发小兴俊的一个电话。那天上午九点多,吴老师胡乱地用过早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这段时间新冠肺炎像决堤的洪水,出笼的猛兽,在全世界范围内横冲直撞,作威作福,严重地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安全。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黑云压城的国际形势,像一条绳索一样把人们脆弱的心,拴得愈来愈紧。

所以观看新闻成了退休阶层的重要一课。

但他看着看着,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身子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又向西歪,像一个不倒翁一样。不是他对新闻的内容不感兴趣,实在是太困了。近一年来吴老师休息不好,经常失眠,彻夜彻夜不眨一眼,昨天晚上也概没能外。

一年多以前,吴老师根本不知道睡不着觉是什么滋味。他一挨枕头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并且极有深度,几声都唤不醒来。中间很少起夜,常常一觉睡到大天亮。自从老伴去年八月不幸去世以后,失眠就像魔鬼一样每日纠缠着他,不肯须臾离开半步。

从二十一岁结婚到老伴去世,吴老师两口子从来不曾分开过。总是“你身牵我影,你身动我行。”虽然吴老师任了一辈子教,但一直在本村小学工作,从来没有挪过窝。早上和中午放学后回家吃饭,晚上和老伴一块儿睡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吴老师长得一表人才,前多年走到街上,赢得了很高的回头率。且职业高尚,待遇不错,是好多女性崇拜的偶像。老伴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积了八辈子的福,今生能遇见这样的如意郎君。因而对他充满欣赏,疼爱有加,知热知冷,无微不至。吴老师一直生活的顺心顺意,温馨幸福。心想说相敬如宾,白头偕老,谁料想“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老伴抛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魂归九天了。

那是去年三月份的事,一向精神抖擞的老伴,突然感觉到她茶饭无心,食物倒流。吴老师知道后寝食不安,立刻带老伴乘车去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治。走到路上老伴开玩笑说:“如果阎王爷把我叫走了,你不要太悲伤,抓紧时间找一个合适的,有人替我照顾你,我在阴曹地府也就放心了。”吴老师“呸,呸,呸”地唾了三口,“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谁没有个头痛脑热了,有点小毛病看一看就好了,我还指望你把我伺候到装进棺材呢。”

真像人们常说的“怕怕处有鬼”,诊断结果是食道癌晚期。这一不幸的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得吴老师三魂不在,六魄出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乌黑地软瘫在地上。多亏大女婿救护及时,所幸没有董下大的烂子。

待动过手术的伤口愈合以后,接着就是化疗。化疗一个礼拜,休息七天,一共化疗了六次。在这一段时间内,吴老师是特级护理,日夜不离左右,端吃端喝,挖屎挖尿,净脸梳头,洗脚擦身,翻身捶背,劝解宽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天衣无缝。老伴睡着了吴老师经常思前想后,黯然神伤,但在老伴面前,总是强颜笑语,咽泪装欢。看到吴老师一天天瘦了,女儿女婿们劝他回家休息,但吴老师十分珍惜老伴仅剩的不多时光,总想陪伴她分分秒秒,不忍心和老伴分开一时半会儿。

老伴唯恐死在医院里,感觉自己时间不多了,闹着回到了家里。在老伴弥留之际,吴老师用残疾车,推上老伴在村道里转悠,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和乡亲邻里说说闲话解闷。

尽管医生费尽了心力,尽管女儿女婿倾尽了所有,尽管吴老师抛出了全部情思,但治得了病,救不下命,老伴还是走完了她的生命旅程,死不瞑目地停止了呼吸。当心脏结束跳动的那一刻,还紧紧地握着吴老师的手,滚下了两行不舍的眼泪。

把老伴送到坟茔回来,顿觉满院子满房子里,冷冷静静,空空荡荡。尽管女儿唯恐吴老师睹物思人,把棺材里塞不下的她母亲的衣物一把火烧掉了。但吴老师踏入卧室,看到和老伴盖过的被子,走近窗前,瞄见老伴经常用的缝纫机,来到厨房,瞅见老伴用过的锅碗瓢盆,去厕所经过后院,瞧见老伴栽的月季花,种的韭菜·······哪一样都引起他无尽的思念,经常忍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失声。

吴老师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把二女儿嫁了出去,给大女儿招了个女婿,让其顶门立户。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多年来内外有别,把大女儿视为一家人,认为是老两口的依靠,生活上不分彼此。大女儿也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目睹他父亲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女儿怎么能放下心来,索性把吴老师接进城里,和他们一道生活。

大女婿上过烹饪学校,学了一门厨师技艺。婚后基本上没在家里住过,和大女儿一道在市里卖小吃。像滚雪球似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干得风生水起,不几年开了个饭馆,赚了不少钱。在城里面繁华地段买了十七楼三单元三室两厅两卫一百三十平米的电梯房,装修得十分豪华。三年以前,女儿女婿承包了白水县城一家国营企业的食堂,忙得不可开交,平常很少回家。即使月月四十回来一次,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没暖热板凳,就又失急三慌地返回岗位去了。实际还是吴老师一个人在家。

自从吴老师进城后,他大女儿两口子可以放心地在外面打拼,不用操心家里安全。早迟回来,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电壶里有开水,冰箱中有蔬菜,馒头,像个家的样子。可吴老师感觉和在老家没什么区别。孩子们偶尔回来了,一家人同桌用餐,一起说笑,甚感温馨。孩子们一走,就变得万籁俱寂,孤苦伶仃。偌大的面积,出来进去只有他一个,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寂寞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对门住的是一对年轻人,得时半闲在楼道见了,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人家一进屋就把防盗门关得紧紧的,压根儿就不想听你说什么。同一单元的人也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吴老师满肚子的话凭谁诉说。无奈只得去公园里转悠。几个月时间把城里十多个公园游了个遍,连公园里的小草都能分辨清楚他的脚步声。一个人的饭很不好做,一小碗不够粘锅,几筷头菜无法烹炒。吴老师往往早上熬的稀饭,溜的蒸馍,做的菜,可以吃几顿。午饭晚饭吃早上剩下的就行了,只是填饱肚子,根本谈不上什么营养。

一进单元房吴老师就把电视打开,听播音员说话,领略剧中人物的兴衰际遇,悲欢离合。借以打发难熬的分分秒秒。晚上看到大多数电台都停播了,这才无可奈何地上床休息。趋炎附势的睡神就是不附着他的身体,他在冰冷的床上像烙饼子一样辗转反侧,久久难以闭合困涩的双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睡着了,隐隐约约地看见老伴笑容满面,轻轻地走了过来。还是穿着她那绿底红花的上衣,翠蓝色的长裤,外罩浅绿色的风衣,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风情万种地说:“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一个人受苦了,黑了,也瘦了。”擦了擦湿润的眼泪接着说:“你总是念起咱两的深厚感情,把我临终前给你说的续弦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这其实不是丢不下咱们的恩爱,而是用刀子在戳我的心。看到你一个人孤单寂寞,我的眼泪都流干了。啥时有人照顾你了,我在那边也就放心了。”吴老师伸手拥抱老伴,却见她风一样地飘走了。“玉霞,玉霞,你不要走,你等等我!”吴老师大声哭喊,清醒后发现月光清冷地照在床上,原来是一个凄苦的梦。

有一天天黑后,吴老师感觉有点感冒。在床头柜里翻出了四环素和安乃近,分别喝了一片。半夜里身体烫得像火炉,嗓子干得直冒烟。屋子里别无他人,灶神爷不会给他倒一杯水。他正在出汗,唯恐重感风寒,所以躺着未动,在干渴的折磨下束手无策。事后吴老师想,自己一个月四千七百元的退休金,为啥要拿上金筷子银碗讨饭,受这份痛苦呢?还不如再找个老伴,手牵手地走完剩下的这段人生旅程。

兴俊在电话中告诉他,他高中阶段的同学冬梅的表妹,托冬梅给她物色一个老伴。冬梅她表妹今年六十三岁,丈夫二十五年前因车祸而亡。当初唯恐孩子们受吃亏,多少人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推得远远的。现在孩子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几个孙子也长得墙头高了,心想找个老伴,相依相偎地度过晚年。兴俊觉得双双年龄合适,是个好茬口,所以打电话给吴老师,问他愿意不愿意找个人共同生活。吴老师听了心里一喜,但没有正面回答,问兴俊现在有空吗,要不他找兴俊面谈。兴俊和他约定,第二天早晨八点在某某公交站牌跟前会面。

兴俊和冬梅先到约定地点。吴老师刚一下车,冬梅就用手机偷拍了吴老师几张照片。看到吴老师身板直挺,步履矫健,面庞红润,明目皓齿,冬梅先一见中意,立即给她表妹发了过去。附言道就是此人,看上了谈,看不上权当没这一回事。她表妹立即作了回复,问"你们这会儿在哪里?”冬梅如实告诉給她。

冬梅和吴老师还没说上几句话,她表妹就欣然赶来了,还带着她亲妹妹作参谋。冬梅指着气质优雅的那位介绍说:“吴老师,这就是我表妹玉婷”。吴老师偷眼看去,玉婷中等个儿,微胖,烫发头,鸭蛋脸,面部白净柔和,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淡淡的柳叶眉,灵动的杏仁眼,披一袭月白色的风衣,立刻被吸引住了。玉婷觉得吴老师比相片上更真实,更生动,文质彬彬,谦恭有礼。好像不经意间获得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反复把玩,爱不释手。看男女双双眉来眼去,四目放电,其他人心照不宣,知趣地离开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一对一见钟情的黄昏恋人。

大约过了一个多钟头,吴老师和玉婷移动了脚步。兴俊和冬梅几个人估计他们谈得有了眉目,慢慢向他们靠近。心直口快的冬梅迫不及待地问玉婷,玉婷微笑着表示满意。又回过头问吴老师,吴老师腼腆地作了同样的回答。冬梅要求吴老师,引上玉婷去他家看一下。吴老师感到突然,意思是等他和孩子们商量以后再说。兴俊拍了拍冬梅的肩头笑着说:“皇上不急太监急,几十年都过去了,也不在乎这么几天。”

当时互相加了微信,保存了电话号码。吴老师热情地请大家吃饭,大家都觉得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委婉地谢绝了。

玉婷她妹妹住在西一路方圆商厦附近,和吴老师相距不远。第二天她妹妹妹夫上班去了,家中无人,玉婷邀请吴老师来她妹妹家做客。玉婷大展才艺,主厨作了几个菜。两个人边吃边谈,言默语契。吴老师问玉婷有什么条件,玉婷语带磁性地回答:“能遇到你这位好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吃糠咽菜我也愿意,什么条件都没有。”两个人一道编织着未来生活的美景,直谈得心旷神怡,难舍难分。不觉半天过去了,临分手时玉婷叮咛吴老师,尽快和孩子们商量。

一回到家里,吴老师就给大女儿打了电话,吞吞吐吐地说了他正和一位年龄相当的寡妇谈重组家庭的事儿。女儿听了半天没说什么,最后声音沉沉地说:“电话里说不清,等我们回家再谈。”

大女儿感到吃惊,没想到一辈子和母亲都没高声说过话的父亲,怎么这样薄情寡义,母亲坟头的土还没干,就把夫妻的恩爱忘得一干二净,急急忙忙地给自己另寻老伴。如果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人,自己该如何面对?还要把一个没一点儿关系的人称妈或者叫阿姨,自己怎开得了口?再说把一个棺材瓤子接到家里,吃饭穿衣,用药打针,养老送终该花多少钱?并且按现在的风俗,再婚老人男方每年给女方存一万元,少到底也得五千元。三打五除二,父亲一个月四五千元的退休金,就被他和所娶的人踢踏光了,再也别想靠那笔钱补贴家用了。不行,绝对不行,自己没吃瓜怂药吗,难道不懂得三个多两个少,千万不能做这号亏本生意。

接到大女儿启程回家的电话,吴老师在酒楼订了一桌饭,并且通知二女儿到场,打算和女儿边吃边聊。女婿明确表态,只要你两个女同意,我没任何意见。大女儿边吃便问:“爸,是我们那点没做得不好,惹你老人家生气了?”吴老师连忙说:“没有,没有,你们都很孝顺”。

“如果觉得没人给你做饭,我可以辞工回家,专门伺候你。”

“别,别,别,千万不要辞工。不要为了我连事业都不要了!你们事情还多,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娃要上大学,毕业后要找工作,要买房子,要订婚结婚,没有几十万不得下来,你怎么能辞工呢?都怪爸一时糊涂,起了另找老伴的念头,我娃吃,吃,啥都别想了,权当爸啥都没说。”

饭后大女儿两口子去单位了,二女儿两口子回家了。吴老师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万念俱灰地给玉婷发了条信息:“孩子们不同意,免谈,谢谢,谢谢!”

吴老师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蔫下来了。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走东忘西,少言寡语,整天闭门不出,懒于见人。一个月后玉婷在街上偶尔看到他时,吃了一惊,他人瘦了,背驼了,步履缓慢了,面容憔悴了。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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