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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文苑 ||王小勃:想你再回来一次

 时光捡漏 2020-08-03


作  者:王小勃

图  片:来自网络

来  源:【时光捡漏】——一个不善于追热点,博眼球,只想静静地讲普通人的柴米油盐的琐碎家常、用镜头记录平常生活、偶尔发发牢骚,偶尔转述别人故事的公众号!

投  稿:13772706338@139.com【原创文字】


想你再回来一次

文  | 王小勃

刘婶一如既往地从外面进来。

刘婶先关上门,接着慢慢地来到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发起了呆。这是她不得不养成的习惯:偌大一个家,前后二层楼盖了满院子,除去放粮食家什的,统共还空着好几间。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本该人丁兴旺的殷实之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守着。

从坐到台阶上起,她就可以真正“享受”独处的时间了。白天里,少不了要有一些老姊妹来串门,一拉起家常来就是整整半天功夫,直到太阳正中才着急慌忙地跑回家,给打工回来儿子、儿媳或者上学的孙子做饭。晌午过后,又会有一些年轻的媳妇儿过来问她一些针线活。她有时给指点几下,碰见手笨脑拙的干脆就直接上手替人家做开了。这一忙又是好一会儿,完了之后她就端着小板凳坐在她们家门道里和左邻右舍拉起了家常:听她们的家长里短、酸甜苦辣,说到激动处还得劝说几句。再后来就又是关上门,坐到台阶上发愣到临睡觉前。基本上,这就是她一整天的活动。

她机械地关上门,机械地坐在台阶上的包谷叶子编成的坐垫上,先是把整个院子扫视一番,然后才会陷入沉思。她会想些什么呢?她会想到很多,很多。听见院子里有蛐蛐叫,她想起了年轻时给儿子抓了几只蛐蛐,放在了一个罐头瓶里,叫他用一根麦秆逗他们玩。儿子玩得很开心,脸上满是兴奋。好像还撅起小嘴,两只手掉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一亲,就留下了一渍涎水或者鼻涕;看见后院的大杏树盖过了房顶,她又仿佛看见了当年刚来不久,公公抡起镢头,在后院里种下了这棵杏树。当时,他为的是将来能够给全家解决一点负担,顺便也给娃娃们解解馋。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杏树也会形单影只、无人问津了吧;瞅见静静地躺在院子墙角的橡胶桶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把,她的眼前又浮现了当年娃他爸弓着腰提着满桶的猪食去喂猪的情景。那时的猪好像也跟人一样吃得多,饿得快。往往还没到晌午,差不多吃完食才一会会儿就又哼哼唧唧地用嘴拱着门叫唤开了。你提食去喂它们,它们不是兴奋地在圈里乱跑就是把两只前蹄搭在圈墙上,摇着尾巴“欢迎”你。娃他爸先是用搅食棍把猪都赶开一些,然后才骂骂咧咧地把猪食小心又熟练地倒在猪槽里……几乎院子里每一样东西都能勾起她的回忆。

一个人的时候,是最值得珍惜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最难熬的时候。珍惜是因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难熬又是因为少了旁人的打扰。时间似乎都过得慢了不少。原来,她没有起夜的习惯,可自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后却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或者睡到半夜要醒来好几遍,醒来后就想去后院蹲一会儿。时间一长,就形成了习惯。如果有哪一天她晚上没有起来,一觉睡到天亮,她首先会怀疑是不是身体出啥麻搭了,然后又恍然大悟似的跑去楼上楼下看看家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屋子里十分冷清,冷清得她都不想进去。白天一有时间,她就想去串串门,或者端上凳子坐在大门口看大路上的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只有在晚上,天黑尽以后,不得不回去时,她才会略带埋怨地回到屋里。

她是六零年来到刘家的。当时老屋住了一大家子人:她爷,一个糟老头子。固执地拉扯着三儿一女在艰难地过生活。那一年正好是最缺粮食的年份,她的公公用东拼西凑来的七斗粮食外加偷偷拿来的六块银元(这在当时已算不小的礼金了)定下了这门亲。过了不到一个月,就结了婚。新婚的那一天,她才见了娃他爸。那时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人不论长相,只要本分顾家就会死心塌地地跟人家过上一辈子。那几年,实行“大锅饭”。以生产队为单位,大家一起起早贪黑地从黄土地里鸡一样地“刨”食吃。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饱饭。刚嫁过来那几年,她因为公公是大队支委的缘故,当了大队的会计,算了几年账,挣了几年轻松“工分”。过了几年,包括公公在内的原大队一班干部集体被批斗,她受到了“牵连”,也扛起了锄头。把前几年攒下的劲儿全挥洒在地里了。家里的青砖瓦房也被拆了。借着这个机会,公公也和兄弟们商量着分了家。公公排行老三,她爷跟了她大伯,她二伯在山里割扫箸时被塌方下来的石头给砸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见尸首。她爷受了刺激,对屋里的事不再过问了,成天端着烟锅“吧嗒吧嗒”地咂着。那次又由于分家的时候老汉可能有看法压在了心里,人变得更加消沉了。没过多久,就“老”了。她公公和大伯以及两家的儿子弟兄们一起找了个晚上,把老汉偷偷安埋了,没敢让老汉走得“排场”些。文革后,很快就包产到户,各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吃饭的问题立马就变得不成个问题了。在她家大小子长到快娶媳妇儿的年龄时,公婆又先后离世。这把老人一送两送,送光了家里的积蓄。没有办法,只有把娃娃再委屈一下耽搁两年再说吧。幸亏,娃娃还算争气:把书从他们村子的破庙里一直念到省城的洋楼里面去了。据她老三说,她哥毕业后进了一家报社当起了编辑什么的,反正是再不用回来了受罪了,当然也就用不着操心媳妇儿找不着了。吃皇粮的人嘛,娶妻生子,光耀门楣那是很自然的事。果不其然,没过两年人家就引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城市女娃。同时还告诉她,他要在省城成家,屋里人不用操心结婚的事宜,弟妹他也会照顾的。老大安顿好后,老二老三也接连成了家。前几年,三个娃娃商量着把老庄基重新填平填高,盖起了现在这一转圈的房子。谁曾想,房子盖毕搬进去尻子都还没暖热,娃他爸那个老怂就得胃病“倒折”了。老二一家子往城里再一住,老三成了人家的人,这不就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看门狗”一样守在屋里了?

空荡荡的房子,冷清得有时叫人害怕。从她嫁过来算起,已有四十多个年头。期间她送走了四位老人,下一个就轮到她了。人的生老病死在她这个年龄其实并不会太在意,只不过唯一叫她费神的还是:现在屋里就她一个人,万一哪一天她一觉睡过去没醒来,到时恐怕就连给她穿老衣的人都没有。儿女不在跟前,人家旁人谁会操心你老婆子的好歹?但是她转念又一想:天底下哪有做妈的希望“捆”住儿女的手脚?他们就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就再是叫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也不能不让年轻人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社会好了,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家和主事。当老人的,你只能在心里操心他们,盼望他们过得好,尽量活到人前头去。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尽量少给娃娃添乱就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打算,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办事方式,你老年人再咋么能成也过不了年轻人的生活。旁的不说,就单单从吃饭上就吃不到一搭去:年轻人爱吃冰的硬的,你老了的人吃了恐怕几天不得好受,关键是吃不成啊!儿女媳妇在外面,逢年过节回来一回一家人跟亲戚一样,看看旁人,咱的儿女们已经好得很了。虽说不在眼前,可钱从来没有少给,问候的电话从来没有少打。她打不了电话,儿子就给她装了一部能端着到处走的电话。她光接,从不用打。听她女子说叫啥无绳电话。她当时就很纳闷,电话还用绳吗?那么粗笨的绳子跟打电话有啥关系嘛?儿子告诉她:无绳电话就是不用连电话线可以抱着到处去打的电话,方便得很。只要按时充好电就行了。完后还教她怎样给电话充电,用了几回后她觉得确实挺方便的。你说现在的人咋么就这么能呢?

躺在炕上,她这样愁一阵喜一阵地没头没尾地胡思乱想,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翻了个身,拉开灯一看表才八点多。这时候,要放在过去她肯定还在煤油灯底下不是缝缝补补就是纳着鞋底呢。“现在的人啊,真是造罪哩么,放着这么亮的灯不用,一到天黑啥都不弄光知道拿着遥控器不放,真是浪费啊!”她在心里嘀咕着,拉灭了灯。屋子里也有她女子给她买的电视机,说她一个人没事做了可以看看电视,打发打发时间,这样人也就不觉得冷清了。可她从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一回,一个月下来,电费也就一块多不到两块来钱,甚至有一回电费才四毛多,一个月用了一度电。电工来收电费时还以为她屋里电表坏了呢,检查过后又说不收电费了,这么点钱撕张发票都划不来,一脸纳闷地去了别家。后来孙子问她,她回答说:婆老了,一天不点灯,黑了也不看电视,不知道看啥,关好门上了炕灯一拉就睡了,没有地方用电。听的孙子“啧啧”得咂着舌头难以理解。过年时,孙子们早早放寒假回来,成天拿着遥控器看动画片。她出出进进地难受,月底一看电费单吓了她一跳:二十五块八!我的神呀!这对她相当于一个天文数字,要知道她要多长时间才能用这么多电啊。儿子走时给她留了五百元,说电费在里面包括着,顺带还开玩笑地说:照她这么个用法,开电厂的人早都饿死了。就在她陷入沉思中时,一阵电话铃声由小变大,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睡了么,妈?”她刚一接上,儿子就问道。

“刚有点那意思,就叫你吵醒了”她哄儿子说,“咋么,这么会儿了打电话得是有啥事哩?”

“没有,就是有些日子没有打电话了,这不一有时间,就赶紧把你问候嘎。这两天好哩么?钱够啊不,妈?”

“好着哩,你甭操心了。钱还有,你不停地给钱,到底在哪搭花哩嘛?”她顿了顿说道,“你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用老操心屋里,我好着哩,有啥事我会给你说的。”

“给你钱那是应该的么,你一个人在屋里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想吃个啥,想买个啥了也就有啥买了么。”

“你就盼望我头疼脑热哩,崽娃子?”她嘴上责怪儿子,心里却暖暖的。

“不是,我是说万一要用钱了,也就不为难了不是?”

“哦,强强乖着么?”

“乖着哩,刚写完作业睡下了,我给咱叫去,你也跟你孙子说会儿话!”

“不了,不了,娃睡了就让睡对了,下一回说就对了!”她连忙叫住儿子,补充问道,“你和娟娟在那边看还顺心么?”

“好着哩,妈!我俩都在上班,就是有点忙,你看一天都没有时间给你打个电话,这么会儿了才能有时间。”

“你有时间了就打个电话,没有时间忙了就不打了。我在屋里啥都好着哩,你别太操心,只要你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好了,电话费贵得跟啥一样,就说到搭吧,你也忙了一天了,赶紧睡吧。”

“哦,妈那我就挂了。你注意身体哦,放假了我和娃娃就回来了。”

“对!”

挂上电话,她突然间有了睡意,就上炕躺下了。奇怪的是,这个晚上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转眼就到了该做早饭的时间了,她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拔出身子,活动几下腰板。愁眉苦脸地走进厨房,寻思着该做啥饭。是啊,人多了饭不好做,一个人的饭更不好做啊,吃啥都不香啊!她刚把柴禾捅进炉膛里,就听见有人急匆匆地砸门环。

“这是谁啊,跟惊了一样?”她嘴里嘀咕着出去开门,“是谁啊?这么早敲门卸窗子的,得是急着来倒尿盆啊?”她嘟嘟朗朗地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这不是隔壁她三姨吗?这是咋么了,她赶紧把三姨让进来拿出凳子,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关切地询问起来。

“这人老了,就得赶紧死,活着就只是个招人烦,惹人厌!”三姨一坐下,顾不得体面就扯开嗓门,带着哭腔,给她的老姊妹哭诉开了,“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可骚情地给建新说,今个想去把他姑看噶哩,叫我儿骑摩托车把我送噶。谁知道,我外媳妇一听,转过身子就出去了,等洗碗的时候人家把剩饭全部用马勺刮进了猪食桶里。你说,这是叫我儿送我哩吗?你身子一扭就出去了,得是给我耍脸色、摆本事哩?咱这一辈子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脸色还看得少吗?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份窝囊气。哎!我说得没错,这人你一老就得赶紧死,给人家把地方腾开,才就不受气了!”

她听了三姨的话,熟练地把开水灌进了水壶里,把昨个晌午晾的搅团切好倒进了锅里,再下上绿菠菜用筷子搅了几搅,盖上锅盖继续“烧锅”。同时不紧不慢地劝道:“他姨,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么,世上的事都是一个样。毛主席都有烦心事哩么,看开些,也就过去了。你说咱跟媳妇闹,咱儿得是夹在中间受气哩?不跟媳妇闹咱又气不过。你说该咋么办?人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咱当老人的有时候就该吃些亏,受些气,咱不跟他年轻人一般见识。她现在跟咱过不去,等她老了也有人跟她过不去,她做的事她的儿女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按理说,你去看她姑叫建新把你送噶都是人之常情。毕竟路也不近,她不应该跟你生这个气,不就是费几个油钱吗?那你没看咱建新啥态度?”

“再甭提咱建新了,活脱脱一个怕老婆!媳妇一闹,动弹都不敢动弹噶,平时给我钱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人家媳妇知道了。说起咱建新,我是又气又笑。”

“来,给你舀一碗搅团,热乎乎的。咱姊妹俩一搭边吃边说。”说话间她已经把搅团热好了,顺手就舀了两碗。三姨推让了几下重新坐下,端上了碗。喝了一口汤,刚要动筷子又说道,“看你现在一个人,少受多少气,就是美!”

“我倒想跟你一样哩!你这个性子,在屋里窝两天就受不了了。还是你这样好,吵吵闹闹,可也热闹得更像个家。不像我成天一个人,屋里冷清得跟野地里一样。”

“还是你知道你老妹子就这个猴性子啊,那你说我今儿个还去不去看他姑了?”

“去么,他姑不好,咱就该去看噶。你回去问建新去不去看他姑。他要是为难,那你就搭车去。”

“对,就这么来。哎,都怪咱儿骨头太软,不怪人家媳妇。哎,跟他爸是一个德行啊!”

“哦,就这么来。再给你舀点搅团?今个看把你心疼的,倒了那么多剩饭,啊就在我屋吃回来么?呵呵”

“看他婶婶说该话么?是臊我脸哩么!”

“没有,我是说个笑。咱俩倒知根知底的几十年了,谁还会笑话谁吗?”

“就是的,来我给咱把碗一洗,收拾噶这就去看他姑去呀!”

“碗你只管放下就是,你不管了。赶紧去忙你的正事,不就多你一个碗吗?过去哪一顿咱不洗大小七八个碗,都还不是过来了?没事,你放下赶紧去吧,跟我还见啥外哩?”

“那我就走啊?”

“哦,赶紧去,路上小心噶!”

等她抬起头看时,三姨已经出了大门。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自从她一个人以后,经常会有诸如三姨这样的人来给她“解闷”。看看这位心里装不住事的老姊妹,她摇摇头,然后看着正在大门外用洗衣机“甩”衣服的建新媳妇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现在看来,还是一个人好啊!至少不用生那些闲气,一个人在屋里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吃啥。完全不用操心旁人会咋么看咋么想。活得自在,是她最大的感受。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儿子排着队似的不断叫她去城里住,她都死活不愿意。她说城里去了人不自在,路生人生,出出进进不方便,住在城里她会“憋”出病的。她不像城里的老汉老婆,几天不见她“务”得庄稼,心里就会发慌,好像谁会在一夜之间把她心爱的绿油油的麦苗全都拔光一样。儿子们没办法,也就只好任由她这么“自在”下去,只是电话打得更勤了,钱给得也勤了。夏收秋种都会抽时间回来,实在回不来的也会把钱捎回来。所以,和旁人的儿子一比,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挺有福气的。

现如今扳起指头算来,儿子们距离上一次回来已经快四个月了。虽然电话打得很勤,但是肯定比不上呆在身边来得真切。有时候,坐在外面,看到旁人家老汉老婆抱着孙子或者把孙子推在车子里在街道转来转去,她的心里真的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反正很不是滋味。实在忍不住了,她就会把隔壁两邻的娃娃从人家大人手里接过来,抱得紧紧的,跟娃娃逗耍,好像是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儿女不在身边,就有这么个坏处。儿孙大了,就会离开老人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老人是无法也不能阻挡的。你在想哪个娃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出他们小时候的相片回忆下过去的欢乐时光。打电话?打电话肯定是不行的,儿孙们也都有自己的事,不能打扰娃们。这不,她已经翻出了小孙孙的周岁相片。一边看一边不停地用大拇指头在上面来来回回地摸,好像上面有啥东西必须要擦拭干净才能看得真切一样。小孙孙长得不比他旁人娃娃差:娃娃长得很心疼,胖乎乎圆嘟嘟的小手,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去亲一口,娃娃乖得谁都让抱,谁抱上都是笑呵呵的。大人抱得多了,娃娃的体质自然就差些。上学前跟个药罐罐里泡大的一样没少看病,没少吃药,每一次她都心疼地偷偷抹眼泪。现在念上书,听说好多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每次老二打电话过来她都忘不了要问娃娃最近乖着没有。叮嘱媳妇儿子要给娃娃及时增减衣服。晚上,她甚至还梦到过小孙孙在外面大声哭着没有一个人管,惊醒后她会难过上好一段时间。当然,别的孙子她也同样疼爱,就是由于这个娃娃在她跟前时间长些,体质差些,才叫她这么操心。

还有儿女们,哪怕他们再大,在为娘的眼里都还是个娃娃。现在为人父,为人母了,尖上的担子肯定不会轻。她该操的心还是要操的,儿女们很懂事,对她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为了不让她太操心,他们肯定把许多苦都咽进了肚子里。这一点,她是清楚的。毕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活了大半辈子,她明白活人无非就是奔波与相处么。舌头和牙有时都还打架哩,马勺跟锅沿偶尔还有个磕磕碰碰哩,人你还能一直高高兴兴,和和美美的?就为这,她少不了也要操心儿女。活人不易呀!

阳历六月天里,太阳毒辣地烘烤着大地。细心的人肯定会发现地缝里的水汽都被蒸发掉吸入到空气里去了,要不然,那摇摇摆摆地从地底下“钻”到空气里的是啥?地里的麦子齐刷刷的一抹黄,波浪一样在风中带着相互摩擦出来的响声一波一波地涌向远方。短命的蚂蚱藏在麦浪中,高一声低一声地附和几句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时,心急的农民一定会骑上车子或迈开步子来到田间地头观察庄稼的长势,估摸一下成熟的时间。有收割机的人家,这时一定早已开始机器的维修工作,以便更好地投入到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大会战”中。在麦子将收未收的时候,人们最担心的就是火灾。现实中,有很多由于一时疏忽随意丢掉一根烟头引发一场火灾,烧掉几十上百亩庄稼的事。所以,在夏收前后的半个来月里,村里的广播上会不停地吼叫:提醒村民提防明火暗火,保护好收成。而且还一再宣读国家的政策,一再地强调违反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越是在这个时候,人的心里越乱。她也不例外,屋里种了将近十亩地,她一个人在屋里,看着旁人戴着草帽来来去去,广播上不停地喊叫。她只能干着急,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尽快打个电话过来啊!今年夏收,大儿子不回来。前几天来电话说,她大孙子要参加高考,考大学。媳妇工作忙得顾不上照看娃娃,他请了几天假专门在屋里照看,所以一两下回不来。不过,他说他会让老二捎回来1000块钱,同时,她从隔壁两邻了解到麦还得几天才能割。这几天一定要多去地里转,防止出啥意外。她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提醒建新去地里看他麦时捎带着把她家麦也看看,建新一般答应得很痛快,回来了也说得很简单:“好着哩!”对于这三个字,她感到说得很笼统,但又不好细问。只有更加盼望她儿子回来。晚上一个人时,她经常把电话放在身边,担心睡得死听不见,就把声音调到最大。可是,一连好几天电话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得是该崽娃子把割麦的事给咱忘了?”她开始埋怨起儿子来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坏处又凸显出来了。没有办法,凡事总会有个利弊。啥时候说啥话,用时下比较正式的话来说叫:就事论事。

早上,她吃过饭推着专门用来推粮食的两轮车去磨面,听见有人在议论昨个晚上出了个啥事故,都死了好几个人哩。不知是由于太操心儿子还是别的缘故,虽然她只听了个大概,却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她老二的身影。她顾不得磨面,把麦从称上挪下来,往人家墙边一靠,转过身就小跑着朝屋里跑去。快到门口时,才记起来她根本就不会打电话,正在气愤之余建新媳妇提醒她,屋里的电话都响了好一会儿了。她立马觉出事情不妙,只觉得一阵犯晕,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撒腿往房里跑去,看得建新媳妇一脸茫然。进了房里,接上电话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半刻先张不开嘴,嘴唇抖动着,没有一丝声音。儿子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儿子告诉她后晌就回来了,她这才放下心来,一再嘱咐儿子要注意安全。儿子觉出了她的异常,一再问她,她并不答话,问得急了竟把电话给挂了。之后,她又有点后悔了。

下午,儿子准时回到了家里。因为路上赶得急,把事先买好的水果落在了车上。到家后看见她没事,在放心之余也就没敢再提水果的事。

经过几天的忙碌,麦子终于收回来装进了粮仓里。儿子走时又一次叫她去城里,她仍然用以前的借口来安慰儿子。这时,站在一旁的三姨说话了:“你妈跟姨一样是个命苦人,过不了城里的生活。我娃你有心,以后就多回来几回把你妈看噶,她一个人在屋里可怜得很!”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作者简介】 

王小勃 | 宝鸡凤翔人。系陕西“八零后作家培训班”学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延河》、《秦都》、《渭水》、《陕西诗歌》等,获得多项文学奖项,著有小说集《虹》。
电话:18729705327
地址:陕西省凤翔县南指挥镇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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