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慈 文 | 张卫军 我的同事社会说，明天回家祭祖，我心一沉。昨天看群聊，有人说我泉姐已回老家上坟去了。卓姐说她可能清明回。其实五天前，和同事操场闲转时，偶尔看见山坡上轻飞的相思幡，我已然想起你。甚至春节期间，几回梦里见到你，至今，依然清晰。 我知道人总归要死，死后形神寂灭。四时八节妻子提醒，故作漫不经心。乃至你离世之时，只觉茫然。可不知为什么，十六年了，我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你？ 从没听你说过，我也没问过，只是从亲戚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你是破落的朱大户家大少爷家的大小姐。在你之前，至少有三个舅舅或姨妈夭折，外祖父母视你若掌上明珠。不幸，外祖父大人英年早逝，外祖母守寡含辛茹苦抚养你们姊妹三成人。 父亲大你许多岁，老张家一穷二白，你们怎么走到一块？也许，是因为父亲是革命伤残退伍军人，是共产党的村支书。是时尚，或是你幻想有好日子。而父亲，是不是也心仪你书香门第的风姿。不管怎样，我感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 小时候我恨你，没少顶撞你，骂你。你脾气不好，爱骂人，也没少打我。多少年之后，还记起自己赤脚玩耍的样子。你嫌我调皮，出门时不止一次把我锁在家里。而你和邻居争吵，让我羞愧。特别是每每有同学来，你总是给人脸色，弄得我极难堪。可在我看见独生女儿在冰面上玩，怒不可遏叫了过来，一巴掌煽过去，她眼中噙着泪，痛的却是我自己。那次孩子挂断我的电话，我彻夜未眠。你孙女的一些要求我无法满足，心里尽是无奈和辛酸。妈妈，儿子早就懂了。你和爸爸在那个年头养育我们姊妹七个，家里那么难，可每个儿女都是你的心头肉。特别作为幼子，我受到了更多的偏爱。霞姐至今还对妻子提起，似若耿耿于怀。妈妈，你养了一个多么糊涂的儿子。 眼见日子刚有起色，我又上了大学，你却患了冠心病。一拖十年，因为积劳成疾，年事又高；因为家里没钱，你又舍不得花钱，隔三差五病情严重了就去医院看看，买点药回来，没住过几次医院；更因为你还要惦记智障的大姐和未婚的我，操劳操心，你的病时轻时重，渐至于危殆。我工资菲薄，心绪不佳，喝酒打牌又糟蹋了不少钱。虽说对家有所裨益，也陪过你看病，但总归没有尽心尽力。我感激霞姐，她远嫁他乡，极端艰难，却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创业之初，婚后不久，就接你去侍奉汤药。你回来时，气色好了许多。妈妈，比起姐来，你养了一个多不孝的儿子。 2000年元旦，我结婚了。十多天后，你又一次住进了医院。为了春节团聚，你拖着病体回家。两个月后，你最后一次住进医院。在陪了你五天后，三姐来了。见你病情渐稳，又急于找钱，许是呆在医院太累，就匆匆而去。几天后，舅父打来电话说你病危，我想再多找些钱，就耽搁了半小时，又等了好长时间车。待我急急赶到，你已去了。我有些悲痛，亦有一些解脱，更多是茫然。丧礼期间，忙于俗套，我心里潮潮的，却很少流泪，更没有嚎啕大哭。草草办完丧事，父亲拿来一个蓝包袱，颤抖着解开，指指。那是你给未来孙女准备的衣服鞋帽，单、夹、棉都有。我转过脸，强忍着眼泪离去。我犯了一个永难挽回的错。母亲，你在弥留之际，看不见你最钟爱的儿子，还有你从未见面的孙女，是带着怎样的遗憾和揪心走的？ 少年丧父，一生操劳，临终抱恨，葬礼极简逝后寂然。你的命为什么那么苦？我以可笑的唯物论为由，对祭奠和上坟的事敷衍塞责。我干过许多事，为自己，为别人，却忙于琐屑困于心魔，没有甘心情愿干净漂亮地为你干一件事。妈妈，你的爱子是怎样的没心没肺？ 人生不易，在我经历了人生起伏坎坷之后，饱尝了人世冷暖之后，与妻女姊妹亲友同事同乡乃至学生的抵牾之后，在我学业事业陷入停顿困惑之后，我想起了你。想起你说要知父母恩，就拿儿女比，竟一语成谶。小女顽劣，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你说君子谋道，小人谋食。我自小就是一吃货，长大了吃烟喝酒，不高兴了吃个痛快，高兴了更是大朵快颐。虽自诩不为蜗角名蝇头利奔忙，可为生计干活说话间或蝇营狗苟又是什么？我全想起来了。求学时，工作后离家，你跟我走好久。有时我已经走好远了，蓦然回首，你还在村口呆望。我胸膜炎发烧昏迷醒过来时，胆道蛔虫手术醒过来时，苦闷买醉醒过来时，你粗糙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憔悴和痛楚。我外表潇洒快意，内心空洞迷茫。妈妈，儿子很累很痛，可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感受你的体温，看到你的焦虑。儿子长大了，你却永远的离开了。 我写过好多文章，为自己，为别人，却没有为你写过什么。其实，在你生前我想过，有几次已着手了，可想想只觉烂。在你离开后我更想过，可每每想起，五内悲催。我知唱歌当哭，当在痛定之后。可百日后，三年后，每一想起，依然苦不堪言。直到十一年后父亲离开，更是不能落笔。 今天，我决定写了。每想起一事，呼吸急促，泪水不断，怕同事看见，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一次又一次拭泪，洗脸。真要动笔了，依然流泪。妻子一旁搽着，一边叹息。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拿起笔，又想起一事，又泪流满面，又拭泪，又平息，又写…… 妈妈，今夜，听听儿子的忏悔，儿子的思念，儿子的伤感…… 妈妈，我会善待舅父和姨妈，他们是你的幼弟爱妹。我会善待姐姐们和兄长，他们是你的儿女。我会尽心尽力教育好女儿，她不仅仅是我的责任，也是你无尽的希望。我会善待自己，我是你最钟爱的儿子。明天，我会写文祭父。周一，我将去你们的坟头。 若你愿意，来世再做母子！ 2016年3月26初稿 2016年3月27修改 【作者简介】 张卫军，商洛市夜村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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