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文 | 苏晓初 楔 子 请读者原谅,为了叙述的方便,在故事中,我只能对几位应该尊称的人物用上当时人们对他们有些不敬的称谓。我是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写下它的…… 一 阳春风暖,小燕子呢喃的日子,昕走了,他的生命在村人眼里轻如鸿毛。那年他16岁,我8岁。亲历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陨落对一个幼童是多么的残忍,而我目睹了几乎每个细节。我的心灵从那天起懂得了撕裂的痛。 开学才几天,新年的鞭炮声还响在我这个小顽童的脑袋里。那个星期六早晨,阳光明媚,几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悠闲地飘着。我起床的时候妈妈不在家,她又去教堂做弥撒了吧,我想。妈妈自从信了这个,就不太顾家了。爸爸去地里干活了,他总是有干不完的农活。很多时候家里就剩我和爷爷了。爷爷负责家务活,还要照管我。一大早,爷爷焦躁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吼:“飞飞,快起床,吃饭,做作业”。我心里烦极了,就想一溜烟逃开他的视线,找小伙伴玩。 我磨蹭着起了床,慢吞吞地吃完饭,极不情愿地把书本掏出来。猴子屁股似的怎么也坐不住。东张西望,还故意和爷爷顶嘴。爷爷数落着他对爸妈的不满,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他一气之下突然把我乱摊在小桌子上的书本文具一股脑塞进我的红书包,呼啦摔进屋檐下那口枯了好久的辘轳井里。“损你先人德呢,念不了书算了!”他骂道。我大哭,声嘶力竭喊着要书包。我还要上学,没有书包怎么行? 昕是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一个“宝”。他眼睛很细,三角形脸,矮小而瘦,似乎先天发育不良,村里人都叫他“老鼠”。因为他还有恶作剧偷拿别人家东西的习惯。他是他妈妈唯一的宝贝儿子,家境不错。他小学念完就不愿去学校了,就在村上胡混。我和爷爷都是他的朋友。我那时一直喊他“老鼠”。正在我哭天抹泪,满地打滚的时候,昕窜到了我家。爷爷一见他,马上向他诉说事情的经过。最后两人商量,由“老鼠”下到井里捡回书包。 那口辘轳井,井口很小,摇辘上绳还在。自从家里装上自来水后就退休了。偶尔妈妈还把一些废弃物扔在里面。爷爷把摇辘上的麻绳绑在“老鼠”腰上,像放以前打水桶一样慢慢地把他往井里下。我这时已止住哭声,满怀希望地站在旁边看着。“老鼠”现在就是一个大英雄,我期待着他快快拿回我的书包。像每一个天真的小孩期待他漂亮的生日礼物。我都快眉开眼笑了。 昕边和爷爷搭话边往下挪,不知怎的,一会听不到他吭声了,爷爷紧张地停止摇轳,往下探看,叫着他的名字。就在这时,第一个意外在这个愚昧的早晨发生了,“嘣”的一声,辘轳绳断了!! 懵懂的我清楚地听到自己那颗童心和爷爷那颗苍老的心同时“砰”地一声掉进了井里!! 二月的风一声嘶鸣之后开始呻吟,几朵白云停住脚步,朝下呆望着,檐角的麻雀惊慌失措飞出去向村里人通报这个消息…… 二 宏伯第一个冲进我家。他住得最近。井下的昕不知死活,宏急了,立刻决定下井救人。爷爷找了新绳子,像刚才一样把他慢慢地往井里下。处在混沌和慌乱中的他,这时完全被自己的英雄气概鼓舞,哪里重视到井底那个蓄谋已久的魔障随时伺机吞噬一个无辜的生命!! 宏是一个40多岁的鳏夫,住在村头一个孤独的小房子里。他中等个,黑脸,常常把头发抿得油光发亮。他喜欢穿一件绿毛呢大衣。在小孩子眼里,他很酷,像个游侠。他虽然一个人过,但做饭从不马虎。他蒸的馍又大又白,非常香甜。据说他经常在外面做古董生意,风流快活。但他从不带任何女人回家,在村里也不沾花惹草。呆在村里时,常常来我家串门,听爷爷和他的自乐班唱戏,打发孤独的时光。昕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今天,为了“老鼠”,他立刻选择挺身而出。 村里人陆续赶来了,他们急切地翘望着井口。宏开始还回应着上面人的问话,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听不见声息。妈妈这时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昕妈妈踉踉跄跄地奔来了,她一直在嘶嚎,直往井口扑去,被几个人强按住了。她脸色蜡黄,浑身是土,披头散发。宏慢慢往井里下,一点一点地没了声音。当希望的火全部熄灭之后,昕妈妈一声绝望的哀鸣划破天空,她软软地瘫了下去……人们手忙脚乱地送她去了医院!同时立刻有人拨通了119救援电话。 2003年2月9日,天空铅一样重,树枝在抽搐。救援队很快就来了。一个战士先用绳子往井里吊下一只鸡,再提上来时鸡已经一动不动了。人群恍然大悟!救援队紧张的工作了一个多小时,昕和宏的尸体弄上来了。妈妈含着泪把我拥到屋里。恐惧占据了我小小的躯壳。至今想起来,我的大脑还一阵阵发白。我隐隐约约感到,道路两旁站满了村里人,他们注视着救援的整个过程,压抑着他们的惊诧和悲痛。春风变黄了,它久久地停在空中,不忍离去…… 爸妈拿出全部积蓄来救赎这个早晨的罪过。安葬完故人,我们这个普通的农家就一贫如洗了。 三 我的红书包哭泣着。它永远地被填在了井底。 欢笑在我们家常常撞壁,反弹回来的就是沉默。爸妈埋头干着地里的活,早出晚归。妈妈不再信上帝了。她有空就看着我做作业。我瞬间长大了。爷爷头发全白了。我的爷爷曾经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啊!可是现在他迟钝了,他的背驮得很厉害,腿也弯了。 农村的老人,只要身体还硬朗,就习惯帮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爷爷不但是个勤劳的庄户人,他还拉得一把好二胡,吼得几声好秦腔。以前生活平静的时候,他组织了一个自乐班,把附近几个村有文艺特长的十来个人招集在一起,在家里开堂会,可热闹了。昕和宏是我们家常客,他们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我们家似乎成了一个不祥之地,连个串门的人也没有。 爷爷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我有时看到他似乎在微笑,有时看到他浑浊的眼眶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泪花。他是在回忆昕的淘气?宏伯的豪气?还是在后悔那个早上自己的焦躁?自己的轻率决定?自己的连续糊涂举动?几分钟之内两个年轻的生命丧于自己的愚昧,爷爷的良知受到了极度的谴责。这种灵魂的十字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年后的同一天,爷爷走完了他72岁的人生之路,他决绝地灌下了一瓶农药。 弥留之际,当着所有身边人的面,他拉着我的手说了两个字:“飞……书……”说完永远闭上了眼睛。 不久,昕的爸妈为了逃离这个伤心地,搬到大城市和女儿生活在一起了。宏伯的小屋子周围已经荒草恣生了。 四 2013年的七月,当父母知道我马上就是一名名牌高校学生时,我那老实憨厚的父亲咧嘴笑了,母亲则流下了10年以来第一个喜悦的泪水。 回首往事,我感慨万千。我的小顽童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也不想再次不敬地提起那些让我心痛的名字,包括我爷爷。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欢聚,或者像神仙一样云游四方。 我们家的悲剧震撼了全村人。淳朴的乡邻投来了关切的目光。村委会干部隔三差五往我家跑。我家被列为特困户,一直受着政府的资助。我在小学到高中的一切费用全免。这种国家的温暖甚至伴随了我整个大学时期。 更值一提的是,2015,2016连续两年,我们这个不足90户的小村子,一共考上了11名211以上的高校生。村子上空的阴云散去了,天空变得碧蓝,洁白的小羊在三月的春光里跪乳,羊妈妈温柔地咩咩叫着…… 每当漫步在大学校园,或者和同学们畅谈人生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生我养我的那个偏僻的小村。想起宏伯和昕哥哥。生活在霓虹灯的光彩中,有谁知道,在我心灵的深处,安放着一个流泪的红书包…… 苏晓初,凤翔人。喜欢读书,写作,听音乐,瑜伽。没有什么大理想,有着自己的小情调。 【悦读推荐】 文字审核:李 强 责任编辑:辛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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