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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利平|隔辈的爱

 时光捡漏 2020-08-03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今年农历的六月十六是我婆(奶奶)的三周年忌日。我早早的订好了来回老家的车票,问叔叔家的弟弟是不是给婆订好了墓碑,老家的习俗是三周年的时候立碑。答曰,他爸早早就定好了,让我到时候回去就可以了。今年过完这场事,我自己爷爷奶奶这一辈的人就算全送走了。

按说家里对我最疼爱的是爷爷,可能由于是这个大家庭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女孩,但由于我们家一直男丁兴旺,女孩不多,所以也得到了家里所有人的宠爱。爷爷以前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后来分产到户之后,爷爷在家里也养了几匹马。马厩就在给叔叔修的新房里,那是五间连通的大敞间,屋子的中间靠边是一个架起来的喂马的石槽,靠墙一溜是半人高的筛成粉末的黄土,这是用来给马垫圈的,只要是爷爷收拾的马厩,一年四季这个黄土都是充足又细发的堆在那儿。这儿是我小时候的乐土,不出门去邻居家玩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心爱的小铲子,小石子,小铁块埋在黄土里,再翻出来,能玩多半天。爷爷在旁边收拾干草,收拾马辔头等等。最开心的是,如果姑姑婶子绣花需要马鬃做辅料,央求爷爷扥几根马尾下来,我就兴奋的站在旁边看着爷爷既心疼又无可奈何地扥几根马尾下来,这时候的马好像通人性,虽然很疼,但也忍着,绝不尥蹶子踢他的主人。

从小在我的记忆中就把爷爷和马等同起来。有一年家里种了西红柿,爷爷大筐小筐的装了一车,打算去外婆家住的地方去卖。作为礼物给外婆家挑了一筛子最好的,怕压坏了,放在车辕位置。家里有这种出远门的事,我肯定是要跟的,那个时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伏天,我随爷爷坐在车上昏昏欲睡,马拉着一车重物,边走边甩尾巴赶蚊虫,爷爷怕马尾巴来回甩把那一筛子红彤彤的西红柿打坏了,就把马尾巴绑成一个疙瘩。这个疙瘩在我小小的心里也挽起来了,我就莫名的不喜欢了外婆一家,觉得为了你家的柿子,把我家的马尾巴都绑起来了。马蹄哒哒的敲打着石子路面,我觉得十分心疼,就怕把我家的马蹄磨坏了,一到上坡的地方,爷爷都会马上跳下车帮着推车,我也好想帮忙,可是由于年纪太小,跳下车时需要车停下来。不能下车,只能在车上使劲。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年夏天哒哒的马蹄声和爷爷汗流浃背推车的身影一直都留在我的记忆里……

爷爷还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妈妈说以前生活条件特别不好,一年四季吃不到什么白面,就连做酵子(做面肥的酵母)都是玉米面的,蒸出来的玉米面粑粑都不成个,捡不起来,得拿碗托着,爷爷也会高兴地吃着,说挺软乎的。不会因为饭食不好而不高兴。我从出生就很瘦小,爷爷用弹弓打了好多麻雀,在他熬茶的的小茶缸里炖好,让婆做了棋子豆泡在里面,笑眯眯地咬着旱烟袋蹲在炕沿看着我吃。也许是小时候麻雀吃多了,在我会说话以后一直就是话多,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家里爷爷疼我,我也偏向着爷爷,冬日里没事,婆炒一盆玉米豆,我一个人霸占着盆吃独食,姑姑、叔叔都不让靠近。我却独独抓一把要给没牙的爷爷吃。爷爷心里乐开了花,这件事拿来说了好多年。那时候我还小,家里吃饭时,大人会让我坐在一个小凳子,把碗放在前面一个大凳子上让我趴在那儿吃饭,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试试坐在高凳子上,把饭碗放在小凳子上吃饭,爷爷看见了说,你怎么不坐在房檐上,把碗放在房檐台上吃呢?我说:爷爷,那你给我做一双房子那么长的筷子我就这么吃。小时候的好多事我好像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是早慧,能记住很小时候的事,其实是爷爷奶奶和家里的其他人把我小时候发生的趣事,一遍遍拿来说,说的次数多了,我也就记住了。小时候爷爷老是把我和家里的家具作比较,有炕沿高了,我柜子高了,有缝纫机高了,等比缝纫机头都高的时候爷爷就病了,后来请医问药都没用。爷爷一个人躺在新房的屋子里,我去看他,炕沿上有给医生新切开的黑皮大西瓜,爷爷看见我,马上挣扎着让我吃西瓜,那种黑皮,大红瓤的黑籽西瓜,我以后再也没吃到过。

爷爷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离开了人世,那时候我还是各方面争第一的年纪,那天早上爷爷出殡,没人通知我,我竟然去上学了,没有送爷爷送最后一程,当然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时候的我也是一无所知。

生命中爷爷辈中的另一位老人就是外公,外公常年赌博,所以记忆中外婆家就没有外公这个人。对外公的记忆来自于邻居,说那年我出生刚过满月,外公在我家附近的唐志庄赌博,赌了不知道几天几夜,突然想到刚生了孩子的大闺女家在附近,他就想就近去看看大外孙女。从唐志庄到我家有近道,外公不走,偏要步行绕道横水街给他的大外孙女买一捆麻糖。天知道一个刚出月子的孩子怎么吃麻糖,但是就这一捆麻糖奠定了了外公在老家人心目中的好人缘,大家会说这么一个嗜赌成性的赌徒,对于自己的外孙女也有儿女情长,多么有情有义啊,这件事传颂了好多年。到现在回家,要是偶尔和家乡人聊起外公,大家还是竖大拇哥,说那老汉仁义啊。

说完爷爷和外公,就是对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婆(奶奶)了。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从小基本是在婆身边长大的,小时候婆抱着我哄我睡觉,总是一晃一晃地念叨着:我的一瓶瓶银子,一瓶瓶金子,长大了给婆洗绸布衫。我的名字里带个“平”字,不识字的婆就觉得我的命中注定会带来一瓶瓶金子和银子,日后大富大贵,婆也跟着沾了光,能穿上绸子做的衣衫,我还孝顺地帮她洗衣服。遗憾的是,直到婆离开我也没有回报给婆一瓶瓶银子或者一瓶瓶金子,也没买过绸布衫。在婆过世前一年我给婆买了一副银镯子,可没有及时回老家,到最后也没给婆戴上,婆原来说过,老人耳朵上的一副金耳环是去那个世界时候的两个照亮的灯,我很庆幸,我给婆买了小小的一副耳环,戴的时候,我就说,婆,这一辈子你都不要摘下来了。记得有一年我回家,婆又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来我家,找我去三爸家吃饭,(婆一直跟着三爸生活),我说不了,我吃过了。和婆聊了会儿天,送她往三爸家走, 婆突然停住,问我:你今年多大了。我说36了。婆说那我等你40了我再死。那一刻我差点哭出声,我连忙给我说:你等我们家小石头结了婚,你再走。婆在临去世那几年大家都说她得了老年痴呆,最典型的是分不清楚人了,总是把我和姑姑的名字混着叫。但是每次回家我陪婆聊天,我就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婆就把那些陈年往事一遍遍的说。我给婆说的人和事中,婆最喜欢听我说我老公的奶奶和姥姥的事。她想知道我的世界中和她年纪差不多的长辈的事。婆还是没有做到她对我的承诺,没有等到我过40岁生日,就匆匆离开了,至今想起起接到婆生病的电话的情景,我在家哭得浑身抽筋,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办?不管我再难过,婆还是走了,希望她在那个世界能和爷爷好好过。我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家里故去的人生活在一个靠着一个很缓的山坡的铺着地毯的平地上,后来在芭提雅的富贵黄金屋看见了面海的那个建筑和情景,和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我真是惊呆了,家里的人要是死后还能生活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另一位祖辈的人是,老公的姥姥,老公很幸运,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的奶奶姥姥都还很健康的活着。每年过年去看老人,我都会在礼物之外给老人一点点几百块钱的零花钱,这点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老人来说收到孙辈的孝敬还是很开心的。老公的姥姥满头银发,没有一根黑丝,人很精神,孙辈的人中对老公特别疼爱有加,知道老公从小爱吃她点的卤水豆腐,每年都是早早地做好,等着我们去吃。有一年不知道过年有什么事,没去看老公的姥姥,老太太竟然把自己做的卤水豆腐晒成了豆腐干,让人给我们捎来,看见那一大包像烤麸一样的豆腐干,我真是惊呆了,这是怎样的爱,会把含水那么高的豆腐晒成干,而且新鲜完好,真是太惊人了。

老公的奶奶生活在内蒙古,他们家本来在河北,不知后来怎么去了内蒙古。公公去内蒙古总是从我家路过,那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位老奶奶,我就从甘家口商场买很多好吃的稀罕物,让公公捎给这位老奶奶。捎过几次之后传来消息说老人很喜欢,我也心里很高兴。那一年我的儿子出生,由于是那个家族的长曾孙,所以老公的老奶奶千里迢迢自己来我家要看看他们这个家族的长曾孙。老奶奶是个干练、精明、倔强的老太太。她来的当天晚上,我说奶奶,我帮您洗个澡吧,让她坐在浴缸,我放上热水,帮她调了水温,好好的洗了个澡。也许我自己的奶奶是很传统的女人,老家后来装了太阳能,每次我打电话给妈妈和姑姑都说让奶奶洗澡的时候让他们看着点,别让老人脚下打个滑,但是妈妈和姑姑都说奶奶洗澡根本不让她们靠近。老公的奶奶对这一点还不抗拒。就这一次洗澡给老奶奶留下了很深的好印象,逢人就说,她享了孙媳妇的福,人家还帮她洗澡了。可我的亲奶奶我倒没这么照顾过。这位老奶奶,抽烟喝酒样样都会,吃着吃着饭,她会迫不及待地扔下饭碗去阳台抽根烟,一瓶56度的金六福酒她两天就能喝完,早饭也离不开酒,在我家住的那几天,他孙子可是好好地任由老太太抽烟喝酒尽了性。后开,老公的姥姥和奶奶在四年前相继离世,我看见他们孙辈去送老人最后一程,一个个高兴地在草原上策马扬鞭,在湖里泛舟捞鱼。媳妇辈的婆婆妯娌几个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大家好像特别开心,完全不像我知道自己婆要过世的消息那么哭得死去活来,这个老人的一生活得还真是又硬朗又值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对我最好的爷爷,到头来连我一个糖豆豆都没吃上,一直照顾我的婆,我也没怎么好好回报,倒是老公的奶奶,虽然没有照顾过一天老公,我倒亲自伺候过,哎……

爷爷奶奶对孙辈的爱就像远山,高高的在那儿,你累了,困了可以依靠,可以躲进山的怀抱,那里有花香,有美味的果子,但是又不像身边的父母辈那样给你压力。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你,默默地表达着这种隔辈的爱,那完全的,不求回报的宠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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