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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兰 | 永远年轻的三哥

 时光捡漏 2020-08-03

您生活的笔记本


又是一年秋收的时候,一想到院子里,那大堆的带皮的玉米棒子要剥,就想起了三哥。永远停留在虚岁27的三哥,已走了30年了。

大学毕业后仍回宝鸡工作的三哥,常常对自己舍不得花钱,过年过节时,却会极丰盛地采买细致了,要用的化肥也会早早拉回来,平时的假(星期天)也会攒起来,专等家里芒种秋收赶回来帮忙。有时候,刚回来又下起雨来,他第二天便又去上班了,等天晴顺了再回来干活。那会儿,直通宝鸡的车一天仅有两趟,赶不及时,只好坐蹦蹦车到石落务才能搭上班车。就这,从卧龙下车还得走近四十分钟的土路才能到家。我能老远认得三哥那高高的身影,常常从对面卧龙村坡上下来,直接走到河滩的地里,脱了外套,换下二哥,直接挖玉米或从坡上往家里拉玉米杆,干完活后才吃饭。晚上剥玉米棒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一家子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玉米堆旁,我总是急不可待地催三哥讲故事,而不许谁说其他的事。三哥通常哈哈笑着,讲了一个又一个,黑色幽默、推理、悬疑,都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字眼。虽然三哥白天已干了一整天的重活(他总是挑重的干,说自己回来时间少,让大家歇歇),累得快不想说话,但我总是不依,他一讲起来也便滔滔不绝。陶醉在故事中的家人,都感觉玉米剥起来似乎都成了消遣或娱乐。一大堆玉米剥完了,我还在追问永远的为什么。等清理了玉米壳,打扫完院子,看看四处黑黝黝的夜空,吹着颇有凉度的风,我总是听得两眼放光,还没有一丝睡意。在三哥精彩的讲述里,我对文学有了深深的敬仰。

三哥是最心疼母亲的,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只母亲一人干活。五六岁时,三哥曾随隔壁的婶子去邻村买东西玩。婶子碰到了熟人,聊得不亦乐乎,三哥嚷嚷着要回家,婶子哄不住就问,糖都不吃急回去干啥,三哥回答,我娘中午要蒸馍,我还要烧锅呢。婶子她们大笑道,你这么小的人,还管大人这事。不怕,你妈自己会蒸好的。你只管乖乖耍,糖多呢。结果三哥只是哭,婶子没法,只得匆匆赶回,却不相信三哥会烧火,就中途又来偷看了一回,结果是逢人就夸三哥的乖巧和能干。母亲每每提及,都唏嘘不已,那么懂事啊。而另一件事,更是让母亲哽咽不已。也是三哥六七岁的事。队里给家里分的玉米棒子又在最远的挨着三队的河滩地里,虽不多,但要上一个长长的较陡的坡。高大却小脚的母亲背了半背篓,试试实在吃力,分两次背吧,天又快黑了来不及,便取出六个来,剥好外皮,两个一绑成三对,搭在三哥脖子上,拉着三哥的手,一起爬坡。走到半坡,三哥累得哭起来,母亲也流泪,说,扔了吧。三哥又不肯,母亲也舍不得因为当时家里粮食太金贵。于是母亲和三哥边哭边走边歇,硬是摸着黑才把那几十个玉米棒子背了回来。后来母亲总是流着泪自责,怎么就不知道扔了呢。

三哥那么爱读书,上彪中时,有次因为打开水,烫伤了脚,也不请假。母亲和姨妈带我和姐姐去学校看他,路上还丢了姐姐脚踝上的小银锤。那时我还小,只模糊记得三哥一只脚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用一只脚跳着从教室出来,扶着树站在校园里,母亲和姨妈们都心疼得只流泪,我和姐姐也跟着流泪,可三哥虽强忍眼泪,还是不答应请假,只安慰大家,没事的,没事的,不疼,几天就好了。结果因为在学校吃不好营养差,脚垂着血液回流差,换药也跟不上,导致伤拖了好处时间才好,这期间几个礼拜天三哥也回不来。后来父亲因为三哥眼睛和身体等因素让一心要考大学的三哥接了班,三哥颇不情愿。上班后,很快就自学考上了长春大学的化学系。

那时候,通讯交通都不发达,也没钱,三年里三哥没有回过家,只寄信知道要回来的消息,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但我清楚地记得,三哥大学毕业后回家的情景。那是一个下过小雪的午后,到处一层薄薄的白雪,院子里并不冷却很静,我和母亲正在后院收拾柴火,忽然听到三哥从后面轻轻地叫道,“娘”。母亲和我都抬起头,愣住了。三哥?比以前明显高而白净了许多的三哥,戴着黑框眼镜,风尘仆仆地站在雪地上,笑眯眯地,满面春风,踌躇满志。原来腼腆的三哥,变得又斯文又洋气了。我高兴地扑过去,母亲则撩起衣襟,直擦眼泪。三哥赶紧搀了母亲说,三年已过去了,再不走了……三哥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我和姐姐是大红和大绿的金线围巾,还有我们的第一件毛衣,父亲嗔怪三哥买的东西土气,我们都不认同,那份温暖和那鲜亮的颜色,都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和姐姐的学习,三哥最是关心的。关于读书,三哥是分别对待的,对姐姐是不停督促去读,对我则是不许,因为我俩正好是两个极端的表现。三哥想当个翻译,一直跟着收音机学英语,又读夜校,纯英文的报纸和书刊订了不少。在升初一的那年暑假,三哥利用休假,开始教我们英语。从字母、音标开始,我和姐姐笨拙地咬着舌头,生硬地学着,不时地偷笑。三哥一改往日的笑眯眯,非常生气地斥责了我们。我们吓得低了头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学起来。虽然只认真学了几天,但对英语的爱好和兴趣却大大增长,相对于农村从没有接触过或对英语恐惧反感的孩子,我们的启蒙教育非常成功。初中时期,我俩的英语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姐姐的口语也很得老师称赞。后来,姐姐工作了,三哥也一直督促姐姐自学英语去考导游。那在九十年代初期是非常有前景的。只可惜,三哥走了。姐姐甚至不敢再碰英语,时间一长,便荒废了。

三哥对音乐,很是无师自通。记得三哥在暑假里,要到生产队挣工分,他人又瘦小,回家时经常满脸的灰尘、汗水和疲惫。一坐下来歇,却把二胡拽过来,闭着眼睛就开始摇头晃脑地拉。母亲总是心疼地劝道,乏成那样了,就睡一会去,拉那干啥,不嫌吵啊。三哥依旧闭着眼睛,笑着答道,娘,不怕,这才解乏呢。后来,三哥的手风琴也拉得风生水起,听着悠扬的旋律,再看三哥闭着眼睛,深深陶醉的样子,我第一次觉得,幸福也许就是这样子吧。当时,多想摸摸手风琴,但没敢说,因为手风琴是借的,三哥非常爱惜。前些年,有机会近距离看到别人的手风琴,也没敢摸,很敬畏了。在收拾三哥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重音口琴,盒子和说明书都好好的。我没见过三哥吹口琴,也不知道是不是买了还没来得及用。我便留了下来,多年后翻出来,就对着说明书试试。那上面的谱子是我的中国心,这便是我学会的第一个歌曲,也是我认的第一个谱子。然后,慢慢的,会了很多歌曲,也会了一些电子琴,葫芦丝却是几十年后才会的。在我平日一有空闲就响起的并不专业的口琴声里,女儿正式学了钢琴,三十岁的姐姐学会了萨克斯、小号、唢呐,成了专业的民间艺人。究其缘由,我们对音乐的大胆尝试都源自于三哥的那份痴迷。

作为八十年代初很稀少的大学生,三哥没来得及踏上他大好的前程,无情的病魔,就将三哥高大的身躯迅速击垮。憔悴而衰弱的三哥,却从不让家里人为他担心,虽然吃着药,却一味地隐瞒着病情。88年我才学医四个月,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太多太多症状实在不懂是多么的严重。等第三年学临床时,才明白,那么典型的症状当年竟毫不重视,在课堂上,我经常咬着嘴唇,头皮发紧地心痛。好不痛悔啊!

三哥才走那会,家里塌了天。母亲整天在哭,父亲整天不吭声,我每天极力拖着灌铅般的腿,艰难地上下班。姐姐从此扔了她所有的英语书(没人再支持),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从学校一日两次地赶十多里路回家,不管刮风下雨。只有我回去了,母亲才会擦擦眼睛,遮掩着去做饭,我经常装作没看见,努力说着其他的事,努力让母亲忙起来。

现在的秋收,已经机械化了许多,再也不会那么辛苦。母亲也身体安好。三哥啊,你尽可以带着你的大部头英语,带着你喜爱的乐器,放心开心地去遨游天国世界了。

再次祈愿上苍,保佑受尽苦难地进入天国的三哥,不再有一丝的痛苦、烦恼与担心,一切都好。

作者简介

    董小兰,凤翔人。喜爱文学和音乐,希望我的文字,能带给你我共同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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