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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波 | 李三婶

 时光捡漏 2020-08-03


您生活的笔记本

母亲节之际,愿将这篇真人真事的纪实故事推荐给衣食无忧的年轻一代,从这位沧桑母亲的故事中让我们学会和懂得珍惜!

——题记

一九六一年寒冬。

一列拉运牛羊的 782 次敞棚货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向新疆方向奔驰着,在倒数第二个车箱里踡缩着一老一少俩人,他们是甘谷县谢家湾乡某个小山村的田大伯和儿子田勤学。 

三年年馑,甘肃大地重灾区不少百姓挣扎在饥寒交迫中,能吃的都吃光了,就连树叶、野菜也无处可寻。田大伯全家七口人靠国家救济粮过日子,为了糊口度日,他们村子不少人去了新疆,听说那儿有个部队农场可找一个饭碗。田大伯和儿子勤学草草安排了家里大人娃娃几口人的生活,背了一床破旧棉被,扒货车往西走了。

一夜的摇晃和饥寒,火车终于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田大伯看见儿子脸色难看,双手按着心口说难受,两人就爬下货车,想找个避风处再喝点热水。

寒风中的小火车站空荡荡的,爷俩只好走出小站,向附近几家住户走去。在村口讨了一杯开水喝下,并打听向北不远处有个诊所,或许能买些什么药。羊肠小道上,老人扶着儿子没走多远,勤学突然走不动了,双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坐在地下,“疼……疼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田大伯看见儿子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口唇发青,忙跪在地上给他揉心口,这时儿子手开始变得冰凉冰凉,呼吸逐渐细弱,对大伯的声声呼喊已没有了反应。碰巧这时过来一个拉着两只羊的老汉,一看情况紧急,丢下羊跑回村里,喊来一位医生和几个乡党,等人聚过来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勤学已经没救了!田大伯哭天喊地,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嘴里不住的说着“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殁就殁了呢?”

山间的羊肠小道上,田大伯全身颤抖,怎样声嘶力竭的喊,怎样呼天叫地的哭,回答的只是寒风吹过树稍的“呜……呜……”声,两侧朦胧的高山在老汉眼里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在当地几位好心人的帮助下,田大伯用他的破被子裹着儿子,埋在山沟前的崖边下,老人满布血丝的眼晴向四周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念叨着:“沟口……有棵大树……是一棵老槐树……”

大家又把老汉扶到车站旁,这会儿,老人已经既没眼泪,又没声音,步态蹒跚。天麻麻亮时,老人扒上一个油罐车,独自回到了甘谷车站。

“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呢?”田大伯一路上在心里念叨着这一句话,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空荡荡的家。

从此之后,田大伯一病不起,丧失了劳动能力。 在病床上他不时念叨着“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殁就殁了呢”?  是啊,勤学怎忍心丢下年迈的老父亲和四个年幼的儿女呢?这个问题该向谁寻求答案呢?

1962年春节刚过,为了应对春荒,田勤学的妻子抱着不足四个月的小女儿碎眼睛(当时的名字),领着不到 4 岁的大女儿小翠,托着6 岁的小儿子明娃,让9 岁的小明背着些衣物用品向陕西寻找活路。母子五人出了家门,开始了沿路乞讨的生活。

在春寒料峭的甘谷火车站,五个人依偎在车站旁的角落里。半夜时,碎眼睛的哭声引起一个车站老工人的注意,为他们送来杯热水。询问交谈中,老工人得知了母子五人的悲惨处境,提出想收养一个女孩。因为他结婚多年未育。小明妈想了想,流着泪哽咽地说:“逃出去一个是一个吧!”天明时,老工人拿来十五斤全国通用粮票,端来一大碗稀饭,让娘儿几个喝了,又拿出三十五元钱。小明妈接了钱,又一次为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扣好衣纽,轻轻拍了拍熟睡中的女儿,悄悄说了声:“逃……逃命去吧……”。随后把女儿小心翼翼的交给了这位工人大哥,她强忍满心酸楚,送女儿到拐角处,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才又回到车站角落,领着孩子们扒上货车往东去了。

到宝鸡车站后,母子们和一群群的甘肃人被收容在一个大房子里,接受盲流人员教育后,母子四人又被送回甘谷车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到十岁的小明能帮助妈妈做地里活了。秋季,甘肃人用洋芋交公粮,幼小的小明的挑着重担,翻山越岭交公粮,每次都要很晚才能回来,他妈就站在山沟边,盼着,等着,一声一声的喊:“小……明!小……明!”只有山的回声,没有儿的答应。

甘肃这个地方,荒野里时常有狼出没。有天夜里,睡梦中的小明妈被恶梦惊醒,隐约中听见后院有异样的怪叫声。她从窗缝里看见后墙头上有两道绿光,她知道这是一只饿狼,便放声大喊,砸窗拍门,狼被吓跑了,越想越害怕的小明妈搂着三个孩子一直坐到了大天明。

第二次逃荒是在次年的春天,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小明妈把炕上的旧毡剪成两半,让小明和明娃各背半卷,牵着小翠,又一次在甘谷车站扒货车,他们这次是在宝鸡站前边的小车站下车,躲过遣送,开始了第二次沿路乞讨的生涯。

一日,母子四人来到贾村塬上,四岁的小翠磨破了脚,疼得实在走不动了,加上感冒发烧,小明妈又作出割心的决定,四处打听,想把小翠送人。有一袁姓农民膝下无子,愿意给娃看病并领养,母子们就暂住在这家,等小翠脚伤康复,病好后再作打。小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哭得难分难离。某日下午,小明妈领上两个儿子,假装去田野割草,背着背篓拿上镰刀,偷偷跑出了村子,把女儿留给了袁大叔。 天黑前,来到一处村口有水磨的村子,娘儿们就暂住在这个废弃的水磨房里。夜深了,惨淡的月光从黑漆漆的破房顶照下,小明妈坐在只铺了一层麦草的破土炕上无法入睡。恍惚中突然听到小翠的哭喊声,又看见女儿光着脚从贾村塬坡跑下来,她大叫一声“小翠”扑了上去。原来是个梦。她不敢高声哭,哽咽着抹了一夜眼泪。 

一路奔波,一路辛苦,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半月后,来到一处地方,这儿地平水浅,地里庄稼长势很好,一打听,这地方是兴平县东南方向的不知名的小镇。不远处有个砖场,每天三人讨饭回来就住在砖厂一处破窑洞里,隔三岔五的有时还帮砖场做些零活,挣几个零花钱。

这样过了二三个月,每当给孩子在砖场后面的小河里洗澡时,她看到两个儿子的肋骨一根一根凸出,腿越来越细,面色萎黄,小明妈的心底升起一缕不安和忧愁。

有一天砖场领导对做零活的她说:“有个熟人,家庭还可以,但没有男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联系一下,我看你是个好人,两个儿子很乖,还是让这么小的孩子少受些罪吧。”

经过几天的考虑,小明妈又去看了这家人。男掌柜是个不错的文化人,并答应让孩子长大后,可以来往。最后相互留下地址后,就让明娃生活在这个新家里了,母子流泪分离,但小明妈这次比较坦然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兴平塬上北风起,窑场院里黄叶落,小明妈非常思念老家的亲朋好友,最后决定领上十岁的小明慢慢往回走。

母子二人沿渭河北原,边乞讨边向西走,秋后的一天,来到一个名叫三河村西沟的地方,在村口碰见时任生产队队长的王佰军,经过简单交谈后,这位好心的王队长心里萌生出一念头,他想成全西沟另一个家庭。

三河村西沟有个叫李生玉的中年农民,膝下一子,妻子早年因病离世,父子俩相依为命,过着艰苦清贫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李生玉是既当爹又当娘。如果把这个女人和李生玉撮合一块,可以解决两个残缺家庭当下的大问题。

四十多岁的李生玉长得五大三粗,大嗓门,蛮力气,饭量大,但也是个能巧人,生产队里的撒籽踩垛扬场样样是行家。谁家垒个锅头,盘个炕什么的活,他都乐意帮忙。听了王队长的情况介绍,操一口浓重甘肃口音的女人动情的落泪了。王佰军队长捎话从地里叫回李生玉,并把这娘俩领进了家,见面后双方都满意。王队长让保管员装来一斗高梁,还给了十五斤黄豆。在特殊时代里,两个饱经苦难的男女就这样组成了一个新家。

李生玉后来在三河大队蔬菜组上工,工余时就在挖完洋芋的地里拾些指头蛋大小的洋芋蛋蛋,或抱一把卖菜剩下的蔫菜叶子,拿回家煮着吃,夫妻俩过上了既困难又幸福的生活,家里还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小明妈从此变成了李三婶。

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六八年三月三十一日,县革命委员会在县大操场举行成立大会。当晚,焰火晚会快结束时,发生群众骚动,体育场北门口当场踩死 80 人,踩伤 38 人,酿成了震惊全国的 3·31事件。李生玉的先房儿子李兴祥遇难,这件事又一次深深刺痛两位老人的心。夫妻向隅,茅舍无烟,李生玉和李三婶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圈,又大病一场,卧床一月余。王队长和乡亲们多次看望,李三婶在几月后才走出伤痛的阴影。

李三婶来三河村西沟后,以一个半缠脚的女人托起这个家,她白天拉着架子车和青年妇女一样往田里送粪。晚上给烤烟炉串烟叶、做麦秸扇子、作线绳麻鞋。还养猪、种辣椒,用几倍的汗水和时间,继续供李小明念书,直至他参军。后来出生的三个儿女相继在她的抚育下长大成人。

晚年的李三婶乐善好施,待人和气,特别喜欢上庙烧香拜佛,默默祈盼着自己和亲人的幸福。李三婶头发脱落,下眼皮肿胀像卧着一个大蚕。有两件东西离不了,白天外出要拄拐杖,夜里睡觉要枕一块三角形的石块,这个“石枕头”被头油浸渍得津津发亮,她说这样头脑清凉。当她精神稍好时,总喜欢扶杖站家门外,呆呆的向西凝视着,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我想她的心一定透过这眼前云遮雾绕,飞向千里外的甘肃老家,思念远方的亲人和贾村塬上的女儿。接着,再擦擦眼角的泪水,向东又痴痴的望着,望着,或许她是在想念兴平的儿子吧!

苦日子过完了,李三婶也老啦,好日子开始了,李三婶又走了。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于一九八三年秋季去世,西沟男女老少为其含泪送葬。

李三婶的子孙们,适逢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他们正沐浴着新时代的春风,奔走在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上!如果李三婶有在天之灵,她定会含笑九泉。

子女们近况:

长子李红军(原名田小明)当兵多年,回乡后和母亲一起生活,曾当过大队民兵干部,妻子常小琴贤惠能干,是位孝顺老人的好媳妇,李红军的儿子像父亲一样,当兵回乡后参加了工作,女儿当教师,孙辈活泼可爱。

次子明娃,(原名田明娃),现在 65 岁,母子分别时 6 岁,居住兴平某村,子孙满堂,家庭生活幸福美满。

长女袁小翠,(原名田小翠),母女分离时 4 岁,现在六十多岁,据说几个孩子都已参加工作。身体健康,最大爱好是跳广场舞。

次女碎眼睛,因母女分别时仅几个月,情况不明,失去了联系。

后房一子和两女都生活幸福,他们的子女有的上大学,有的已参加工作。

(纪实散文,真人故事,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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