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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老父亲

 枯荷听雨hx 2020-08-03

十九年前的那个春天,九十岁高龄的父亲离我而去,留给女儿的,是不尽的思念和回忆。时间在推移,但对父亲的思念却没有减少,特别是当自己渐渐走近暮年,越发体会到父亲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性,越发感觉到父亲在点点滴滴处,都对自己有着深深的影响。

我是父亲的老生女,父亲对女儿的宠爱自不必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国家公职人员都要求吃住在单位,入单位的集体户口,父亲当然也不例外。记得小时候我和妈妈住在街道上房产科的房子里,那是一所上世纪最普通的大杂院,父亲每周总要回家两三次吃晚饭。后来我明白了,父亲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看望年幼的女儿。

父亲和母亲性格迥异,对女儿的教育理念也不尽相同。很小的时候,妈妈便教我做家务,擦桌子扫地拉风箱,啥活都干。对母亲的这些要求,父亲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他担心我年龄太小,干这干那的容易不安全。

记得有一次晚饭前,妈妈让我跟院子里的大孩子们去码头边洗衣服,那时的年龄大概只有五、六岁吧,记忆中还没有上小学呢。那天,妈妈一定不知道爸爸下班后会回来的,没想到我前脚刚走,爸爸后脚就进了家,得知我去了码头,立马急火火地追了过去。我和小伙伴们刚到河边,衣服还没沾水呢,就被爸爸蝎蝎虎虎地给叫了回去。


爸妈都很重视对我的教育,在这方面,他们是一致的。那时生活拮据,但爸妈节衣缩食,不定时地给我买连环画书,从古今历史人物中,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我的连环画书在当时的小朋友中是最多的,装满了一个小木箱。可惜文g抄家时,被当作四旧抄走了。这使我很久不能释怀,因为那不仅仅是一箱书册,更是爸妈留给我的爱与期望的印证。

为了让我接受到好的教育,爸妈送我到当时全市最好的幼儿园之一,--柳巷口幼稚园。

在幼稚园里,最开心的事,就是爸爸突然来看我,老师就会当着全班小朋友的面,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飞也似地奔出教室,扑向爸爸温暖的怀抱。

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母亲因病去世,那年,我刚刚九岁。

当时,爸爸还在隔离中。妈妈走了,我一个小孩子自然不能单独住在家里,幸而父亲单位的领导体恤同情,允许我随父亲同住在单位宿舍,并分给我们父女俩一间由大门过道改造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在这间一面临街,一面半截玻璃窗当墙,西晒着的小东屋里,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十余年,度过了人生中最艰苦又温暖的岁月。


父亲一生忠厚善良,虽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却乐于接受新事物。他年轻时在中药铺当学徒,后来与几位股东合伙开了一家中药铺,字号为德庆长。解放后政府实行公私合营,父亲积极配合,成立了当时最大的中药字号--联华药行。后来他与其他几位股东,看到当时的济宁,作为大运河中段的码头、鲁西南重镇,竟没有一个象样的剧院,便合资筹建了全市第一家剧院---和平剧院。我想,这恐怕是济宁最早的文化产业了吧。

剧院建立初期,父亲是业务副经理,负责外联工作。开业伊始,需要名角名票捧场,父亲便数次赴河南,请来豫剧名角阎立品作为开业的首场戏。父亲曾不止一次地回忆说,那时阎立品主演的《秦雪梅吊孝》在和平剧院上演了45天,场场爆满,而自己却总是忙里忙外的,没能安稳地坐下来看过一场完整的戏。

公私合营后,父亲及从事中药生意的同行们,都被合并到市药材公司,“和平剧院”被更名为“东风剧场”,性质也由原来的股份制变为国有制。


父亲后来一直从事中草药的栽培技术工作。这是个良心活,中草药的种植按计划分配到各乡镇生产队后,作为中药师多跑两趟,少跑两趟差别不大,领导上也没有具体的要求。但父亲有自己做人和做事的标准,每一次领到工作,就好似有了牵挂,难以放下。记得那时除了规定的开会学习时间外,他几乎天天一早就下乡镇,到傍晚回到家里,衣服鞋子上,都沾满了厚厚的尘土。

那时的工作条件是今天的年轻人难以想像的。没有公交车,中午没有吃饭休息的地方,更没有今天的接待之风,去乡镇的路又多是土路,真正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父亲只能靠单位配置的一辆自行车,跑遍全市有中药生产计划的乡镇生产队。如果去靠近乡镇的村庄午饭还好解决,因为乡镇驻地的供销社和卫生院里大都有职工食堂,凭介绍信买饭票就可以了,时间长了,还会有熟人帮父亲找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午休一下。但如果是远离乡镇的种植基地,父亲的午饭和午休就都成了问题,只好事先从家里带饭了。父亲的午餐很是简单,一个馒头,一个自家腌制的鸡蛋或咸菜,一壶水,坐在田间地头,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水,就算是过个饭点了。

我一直记着父亲那只下乡必带的军用水壶,也是单位上为外勤人员配备的,每当看见父亲把水壶挂在自行车把上,帆布雨衣捆扎在后坐上,遇见的同事便打招呼说,黄老师,又下乡啊!

今天,随着城市的不断拓展,市区与乡镇的界线已经越来越不明显了。父亲当年走过的乡镇、生产队,早已与城市连成一片。每当我驱车路经这些地方的时候,便不禁想起,我的老父亲,曾经用双脚与车轮无数次的丈量着这片土地,他的心血和汗水,也无数次的洒在如今早已是高楼林立的土地上,心里就会涌起万千的感慨。

父亲谦和、亲切,从不与人发生争执。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与人为善,要让人说咱个好。老人家一生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做好事,做善事,是本能,更是本性。

我七岁时的那个夏天,妈妈去北京照顾刚刚分娩的舅妈,我跟爸爸暂时住在单位宿舍里。但每隔几天,父亲总会带我回家一次。因为每次回来都是在晚上,父亲总是摸着黑把偌大的院子,从前到后全部清扫一遍。

一次我站在旁边看着爸爸扫地,嘴里还嚷嚷着说,爸爸,咱又不在家住了,干嘛还扫院子呀!

爸爸说,因为咱们家没人,都是邻居帮忙照应着,咱们偶尔回来扫扫院子也是应该的呀!

我们在单位住的院子,每天也总是父亲打扫。几十年如一日,只要父亲在家,一天也不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是兴奋的,快乐的,仿佛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大家,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心愉悦。

父亲一生多灾多难,却又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因果的转化在他老人家身上体现得完美而极致。正因如此,他得到了家人和晚辈的尊重和孝敬。


五十岁时,我曾写过一篇名为《天命感言》的小文,其中有这样一段:在年逾半百的整数关口,令我更加思念给了我生命和爱的两个人。一个是受尽生活的艰辛和病痛的折磨,在我九岁时便撒手人寰的母亲,一个是尽享人间天伦,九十岁含笑九泉的父亲。

除了长久的思念,母亲留给我更多的是遗憾与伤痛,因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过早失去母亲的种种艰难与窘迫,均让我一一亲历。而父亲则让我感到欣慰和幸福,九十岁的高龄,因病不能自理达五年之久,让我有机会连同对母亲的孝与爱都加倍给了他。

父亲最终都是面带微笑的,那笑容已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想到父亲的笑容,便不禁生出几分自责,抱怨自己回天无术,因为有着那样笑容的老人,至少应该再活一百年。

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他老人家留下的精神财富,却是我永远取之不尽的。

借父亲节之际,问安天堂里的爸妈,女儿的思念,二老感受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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