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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内在的“非虚构”

 刘飞宏33 2020-08-04

散文和传记也是小说

“‘小说’是什么?”
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呢?
即使热爱小说胜过三餐,立志成为小说家,对小说的一切了如指掌的人,对于这个间题似乎也觉得难以作答。就算是平常会看小说的人,或许也从来没想过小说的定义。
不过,简而言之,小说就是“叙事”吧?
 “小说就是指虚构的故事吧?”
真的是这样吗?
且让我们查查词典吧。
翻开日语词典,关于小说的释义有“透过作者的构思,描写人物、事件或人间社会,具有故事情节发展的散文体作品”(《岩波国语词典》)等说法。
汉和词典(《角川新字源》)上记载,小说是“不足道也的议论”。也就是说,相对于君子以国家、政治为职志写下的文集称为“大说”,关于日常之事、传闻、幻想等的文章,定义为小说”。
第二种释义是,“民间故事、寓言、怪谈、随笔等的总称”。
然后,第三种释义终于接近大家一般对“小说”抱持的印象一一“根据作者的想象力构成散文的文学作品”。附带一提,“构思”的意思是思考如何组合主题与形式等各个要素。
简而言之,看来把小说理解为“什么都可以”也无妨。包含散文(随笔)在内,发挥想象力的虚构故事也行,甚至连传闻好像也可以算在内。
就这层意思而言,写小说绝对不难。
 小说,很自由。

所谓写小说,就是从内心的感受、想法、思绪、回忆之中,选出重要的事来表现。把重要的事写下来,传达给别人。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因为每个人感受、诠释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样。要把自己内在的事,传达给和自己感受、诠释方式不同的他人,是需要下功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夫呢?接下来请跟着本书一起进入探讨。

小说是内在的“非虚构”

山田咏美(1959-),日本小说家,出生于东京市,因作品《贤者之爱》颇受好评,被誉为“有资格继承谷崎润一郎衣钵的作家”。

佐伯一麦(1959-),日本小说家,出生于仙台市,著有《散漫的男孩》《塔楼家庭》等。
山田咏美曾在和佐伯一麦对谈时,说“小说是内在的非虚构”。虽然采用虛构的形式,但是小说里一定含有“真实”的成分。关于这份真实的含义,小说可说是“另一个可能的世界”。
这个“真实”也可以置换成“哲学”或“科学”。虽说是哲学,其实并非艰深难懂的事,像“自己是谁”“人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这类的疑间,相信不论是谁都曾经思考过。此外或说科学也并不是指会出现什么公式。除了物理学、化学、数学这些自然科学之外,还有政治学、经济学等社会科学及文学、历史学等人文科学,这类具有逻辑性的学问也应把它视为一种科学。
小说既是哲学,也是科学。
小说容易被认为与哲学、科学无缘。不过,只要追溯小说的起源,就会了解小说其实原本是哲学,也是科学的事实。
大体而言,文艺复兴前的中世纪欧洲讲求“遵从神的律法而活”,是个由基督教主导的社会。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才转变成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然后在16世纪的时候,蒙田写下《随笔集》,问“我知道什么呢”,也就是“我知道何事(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尝试“自我探求”。以伦理社会的说法而言,是一场从“观念论”转向“经验论”的巨大思潮。换句话说,也就是从超俗回到理性的变革。
在17至19世纪间,理性的戏剧和小说诞生了。哲学开始和故事融合。故事从神话、传说或劝世文等这些和作者没什么关系的内容,演变成出自作者经验的“内在的非虚构”,也就是具备某一种“真实”的小说开始出现了。
早在西洋的哲学和思想传来的明治时代以前,江户时代的小说作为一种科学,肩负着启蒙的功能。例如,井原西鹤的《日本永代藏》,内容就含有启蒙经商之道的“社会科学”,还有曲亭马琴以八项道德名目塑造人物角色的《八犬传》,也可以说是包含了道德方面的“人文科学”。
追本溯源来看,就能够了解小说不只是虚构的叙事,也是融合了故事和哲学的文体。
那么,为什么小说的作者要刻意把“我是谁”“人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人该如何活着”这些间题的答案融入故事里呢?
那是因为比起用直截了当的话语来回答,融入故事更能传进读者心里。
好比说,与其直接听闻“人类需要爱”这句话,大家也都是读了小说后感到“啊,人果然需要爱啊,爱真的很重要”这样更能深植内心吧。
另一种情形是,选择小说这种表现形式也可说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虽然无法用语言完整地描述出来,但如果你想描写的“真实”是难以用笔墨形容、无意间的冲动、没有符合字眼的微妙感觉、漠然的视觉映像等情况,那就只能融入作品的字里行间或整体故事所营造出来的感觉上。
我常听说有作家亲自出马挑战以自己的作品为考题的测验。这个作者想说的是下列A至E中的何者?请选出最接近的答案”,面对这样的问题,作者往往自认为“我想说的不在A至E当中”而无法作答,这种情形屡见不鲜。这些作家大多表示:如果我想说的事能归结在六十字或这样简短的话里,那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小说的形式了。”

 “故事”扮演了糖衣的角色,让人更愉悦、印象更深刻地服下名为“哲学”的药方,又或是“故事”本身已经加入了“哲学”的药方。

纯文学和通俗小说有什么不同?

说到小说的种类,大家会想到哪些类别呢?首先有“纯文学”这个领域吧?然后还有“通俗小说”,而且还能再细分成悬疑小说、时代小说,等等。
纯文学和通俗小说的界线混淆不清,难以严格区分。不过就现实而言,在日本有刊登纯文学作品的文艺杂志(如《新潮》《文学界》《群像》)和以娱乐性为主的小说杂志(如《小说新潮》《OORU读物》《小说现代》),可说是小说的两大派别。
在此不妨根据先前提到的“小说是融合哲学的文体”的定义,试着区分纯文学和通俗小说吧。
在小说里,故事和哲学两者缺一不可。纯文学和通俗小说也都由这两者组成。
一般而言,纯文学和通俗小说当中,故事或哲学所占的比例并不一样。
哲学比例高的是纯文学。即使多少牺牲一点故事元素,也要强调“我是谁”“人该如何活着”的,就是纯文学。
故事的比例较高的就是通俗小说。通俗小说追求的是故事的趣味。
相对于通俗小说的目的是为了让读者乐在其中,纯文学则是要求读者“思考”。当然,阅读通俗小说时也会进行推理等思考,但是较少哲学层面的思考。通俗小说会让人一头栽入故事的世界。

高桥源一郎(1951ー),日本小说家、文学评论家,明治大学教授,著有《再见,克里斯多弗・罗宾》《日本文学兴衰史》等。
高桥源一郎曾这样比一假设作品和读者之间有一百米的距离,所谓的阅读体验,就是两者在半途相会。
作品或作者以能传达给读者的表现方法或描写,步步向读者靠近。
读者依据读取作品的意图,步步向作品靠近。
取得最佳平衡的作品,是能够让作品和读者在五十米处的中心点相会的作品吧。
不过还是有一些前卫的小说或难懂的小说,必须由读者向前走九十米。
纯文学相对来说也是要求读者走近。也就是说,作品要求读者具备一定程度的知识、教养、人生体验、阅读经验或鲜活的感性。
与此相反,作品靠近读者比较多的是通俗小说。
不过,如果是自己打算写通俗小说的话,必须注意不可朝向读者走满一百米。因为读者什么都不用做的作品形同无趣。在这一百米之内,也要留下让读者参与的空间,这才是作家的工作。
顺带一提,电视就是朝观众走满一百米的媒体。观众只要被动地接受就好,就算再疲累也还是默默地收看。
读小说需要劳力和努力。正因为如此,阅读后的充实感也特别深刻。

读到优秀的作品时,读者偶有“这个主角简直就和我一模样”的错觉,之所以能把读者拉进作品中的世界,可以归因于成功诱使读者“向作品靠近一些”。让读者以自身为主体前进,如同拥有“正因为是我才能对这个形象产生共鸣”的特权,也是作品的一种铺排手法。

一本好小说拥有多重面貌

话说回来,你觉得所谓的“好小说”是什么小说呢?
对你而言,什么样的小说才算是“好小说”呢?我认为,具有“值得一读再读的架构或铺排”的作品就是好小说。
说得再简单一点,好小说就是“拥有多重面貌的作品”。可以这样解读,那样解读,随读者或阅读时期而异,有不同的读法,我认为这样的小说就是好作品。
请你不妨试着想想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就算觉得自己很了解对方,但在长久的相处下,有时仍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对方也有令人意外的一面吧。人类不只有正面的脸孔,也有侧面和背影。
同样的,小说也不只有正面的脸孔,还有侧面、背影、从上往下看的姿态或是从下往上看的样子。比起平面的小说,充满立体感、有田有凸的作品更精彩,且意味深长,可以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德国有一种小说被称为“书报推小说”。在街角的书报推买来这种小说,于当天阅读完毕后就能丢进垃圾桶。也就是说,这是为一时所需、可用完即丢的小说。
作为短暂的慰藉,书报小说也有其存在的功能。不过,我还是认为经得起一读再读的小说才是有价值的小说。
所谓经得起一读再读的小说,不是指读过一次后马上想读第二次的意思,而是好比说,二十几岁的时候看过、到四十几岁时又会想重温一遍的小说。二十几岁看和四十几岁看,印象最深刻的场面应该会有所不同吧。理解度和感想也完全不一样才对。我的意思不是说何者才是正确的读法,而是指一本丰富的小说,能让人每次阅读时都有不同的收获。
或许可以这么说,作家在作品中铺设的真实,不是只有面,而是多面体,或者不管刻意或无意,作家已经把复数的真实融入作品里。

像这样值得一读再读的小说当中,也常暗藏着只读一次应该不会发现的“伏笔”或“铺排”。发现第一次读时没注意到的巧思,仿佛窥见作者的创作历程,也十分值得玩味。

发挥语言拥有的力量来写作

说到“架构和铺排值得一读再读的作品”,其实也可以说成“具有多重结构的作品”。好小说不会是单线阅读的故事,往往是以复数的主题相叠而成。
绵矢莉莎(1984-),日本小说家,凭《亲爱的国蜜》获大江健三郎文学奖,另有作品《欠踹的背影》《不想恋爱》等。
例如第三章会再介绍的绵矢莉莎的《亲爱的蜜》。这本书不只是二十八岁“粉领族”的恋爱小说,虽然当作恋爱小说来看也很有意思,不过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安排的架构具有多重样貌一一现代人的恋爱实态、实体与代号(符号)的问题、“粉领族”日常的哀愁。深入阅读的话,就会察觉出作者对社会的间题意识,或从幽默的背后传达出的讽刺精神。
不过,听到“好小说具有多重结构”,好像是什么高难度的技巧,或许会让人对于写小说退避三含。
其实用不着担心。不可思议的是,就算写作时不特别意识到这一点,写得出色的作品自然就会具有多重结构。因为身为作者的你心中多重的感性、多重的主题会不知不觉地显现在作品上
小说以语言构成,语言本身就具有多重的含义。既然用语言书写,就好好运用语言所拥有的力量。不只是作为传达故事的工具而已,写小说时要投入许多含义和心意在其中,好小说就是这样得来的结果。
就小说的类别而言,比起通俗小说,纯文学较易成为值得读再读、具有多重结构、可深度品味的作品。另一方面,就算故事直线发展,较有趣味的是通俗小说。两者没有好坏之分,但对于想尝试写小说的人,我建议多读纯文学的作品。
通俗小说还是以故事为主,纯粹享受故事的乐趣更胜于藴藏哲学性的含义。
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人以为纯文学的作家比通俗小说作家更加才华横溢、作品更具高度。不过实际上,我觉得或许正好相反。想要写出真正精彩好看的故事,似乎真的需要具有一种能名之为“才华”的潜能。

本文摘自《小说教室》。

作者介绍:根本昌夫,文艺丛书编辑,日本法政大学、帝京大学、明治学院大学讲师。他出生于1953年,从参与早稻田文学编辑室工作开始展开职业生涯。任文学杂志《海燕》《野性时代》总编辑期间,发掘、培育新作家,曾协助吉本芭娜娜、角田光代、岛田雅彦等多位日本作家登上文坛。

从出版社退休后,根本昌夫仍旧活跃于编辑圈。他长期在朝日文化中心开设小说写作班,催生数名获得重要文学奖项的新人作家,被称为“日本文坛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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