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作者:沈静怡
我们都走过很多的“路”,因而有了很多的“路上”。如今想来,我发现“路”可能于我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路上”所停留的时光,以及时光里的人与事。 我是一个从小就被养在故里的人,生活的半径就是那么点熟悉的距离。直到我考上大学,我才第一次跳出我生活的半径,离开那个叫“故乡”的地方。这种跳出与离开,让我有些期待,但好像又很是惶恐。 第一次前往大学所在的城市,因为有母亲的陪伴,我竟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是,那年冬日里,我得一个人乘坐八个小时的火车回家过年。我胆战心惊地在火车站取票,然后一路摸索着寻找属于我的等候区。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我顺利挤上了火车。 我原以为这一路上会极其无聊,也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沉默的人”。但谁知,就是这一趟火车,就是这连接着大学和故乡的“路上”,我被一种人性的力量与美好深深地打动。 当火车从首发站出发,到达第二个站点的时候,一个穿着朴素,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有点土里土气的妇女坐在了我对面的位子上。她看到我,便冲我咧嘴一笑,但那口泛黄的牙齿,让我莫名地难受。我只是象征性地扯了一下嘴角,便把头刻意地转向了窗外,连着身子也倾斜了过去。 “妹子,你是大学生吧?” 我呆愣地转过头,根本没想到她会主动同我说话,但当时的我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大学生真好,我家娃就没这命啊!”她说着憨憨地笑了。 我被她的笑给弄糊涂了,怎么自家的孩子上不了大学,作为妈妈还能那么无忧地笑着呢? 终是忍不住内心的困惑,我转过身子,诧异地轻轻地问道:“你家孩子为什么不能上大学?” 见我主动问话,她更健谈起来。从她的话语里,我知道她只有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身边离不得大人。为了治疗这个孩子的病,她这些年一直奔波在路上,从未停歇。孩子,如今已长到10岁,但从没上过一天学。 我本打算从包里抽取纸巾的手,在看到她脸上不变的笑容时,生生地停住了。我盯着她不断露出来的黄牙,竟没了先前的厌恶,反而觉得像黄土地般亲切。 她和丈夫都是落后的农村里本本分分的农民,那里的人家几乎都会生上两三个孩子,但她和丈夫为了那个患病的娃,硬是不顾家里老人的反对,坚持不再生养其他孩子。他们的生活本就清贫,如今为了给孩子看病,更是变得苦不堪言。 “现在的日子虽苦,但还能守着我家那娃,我就觉得啥都值了,觉得老天爷待我们不薄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治好我家娃娃的病,送他上学去,让他也当个大学生!”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憨憨的笑容。 她的笑容,使我为自己之前对她的冷漠、轻视、厌恶而感到深深地自责。 在她临下车前,我从书包的内袋里,掏出了精心包装的本打算送给母亲的大学校徽。我郑重地把校徽放在她的手上,请她替我转送给她的孩子。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枚校徽,身体竟有些颤抖,眼里也有了闪烁的星星,但抬眼看我时,又给了我那憨憨的笑容。 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这段连接我的故乡与大学所在城市的火车之旅,期待在这“路上”,会遇见谁。 2020-08-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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