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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 张兆和:纸手铐的诱惑

 十米阳台黄手帕 2020-08-04

对沈从文,一开始张兆和并不看好,岂止不看好,连嫌恶心都有的,把沈作家编为青蛙N号即可见一斑。

但乡下人沈从文有着湘西人的韧劲和狠劲,情书就象集束弹,轮番轰炸,把张兆和炸得找不着北,只得去请校长胡适主持公道。岂料胡适是真英雄真君子,不仅对同道中人沈从文惺惺相惜,更对自己不如意的婚姻耿耿于怀,一味想成人之美,以慰己怀。但张兆和岂是没有主意的,撂下一句“我顽固地不爱他!”把胡适晾成黄花菜,扬长而去。

沈从文也死了心,一死心才发现问题所在:一开始狂轰乱炸,没有分寸感,口不择言,放出诸如“自杀”、“出气”之类的狠话。现在静下心来,反倒发现自己的诸多不是。降低姿态是必要的,却要让张兆和知道:虽然爱情没有希望,但他永远是她麦田的守望者。

人一理智智慧就驾到。何况沈从文何等人也,是教授兼名作家!他有能力驾驭自己的情感:一支神笔挽狂澜定乾坤,直把狂风暴雨化为和风细雨、涓涓细流,方向却不变,只为张兆和。张兆和再固执、再矜持也禁不住这等化功大法,一分神便无力招架,甘愿做一个幸福的俘虏。理由不是别的,“是因为他信写得太好了!”可惜这些美仑美奂之物,后来毁于战火,令张兆和伤心不已。

现代文学史上重量级的情书不少,《两地书》、《爱眉小扎》,但那都是婚前,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婚后或感情归于平静、或朝暮相处,难得有此闲情逸致。但沈从文不,以情书抱得美人归后,再接再厉,把情书进行到底。

沈从文回乡探母,揣着妻子的照片写信,云水孤帆,浮光跃金,生生把一封封家书,写成传世名作《湘行散记》。抗战时沈从文南下昆明,家书抵万金,孤守北京的张兆和回信给丈夫,称自己是最有财富的人了。

但两次别离,张兆和并没有夫唱妇随。沈从文颇为遗憾,尤其对妻子不肯随自己南下一事,耿耿于怀。甚至猜疑张兆和在北平,有难以割舍之人。他不无委屈地说:“你爱我,与其说爱我为人,还不如说爱我写信。”


其实沈从文只说对了一半。张兆和爱的,是不含烟火气息的形而上的他,象蚕样吐出清词丽句的丝。而他爱的,又何尝不是臆造的人儿?他要妻子穿高跟鞋烫头发,不做家务以保持双手细腻。他要她永远保持追求时的女神形象,以给他生生不息的创作灵感。“乡下人”是沈从文的自谦,骨子里,他是很绅士的。

但张兆和虽出身名门,却很低调,是一个务实的勤俭女子。对丈夫婚后的罗曼蒂克,她理解却不予回应。这自然冷落了沈从文。他向来是爱骑着扫帚飞来飞去的。爱情的魔力一旦失去,他的心便会盘旋着飞向另一个城堡。在这城堡里,他会邂逅新的女神,开始新的爱情之旅。

不过,这个“血液中铁质成分太多,精神里幻想成分太多”的男子,终究还是幻想多于铁质。情感上一番自驾游,末了还是回归张兆和。却带回各地的土特产——暧昧发酵成的曼妙作品。张兆和无语,除了将其陈列在感情的储藏室别无选择。

解放前夕,沈从文落伍,精神几近崩溃,疗养于清华园。和妻子近在咫尺却象海角天涯。摆渡的依然是情书,却不再缠绵,是一种溺水时的惶惑与寂然。张兆和此时是他的稻草,是他的“乌金墨玉之宝”, 是他认定的知音,不管她懂与不懂,应和不应和。沈从文都要写下去,写下去,从不间断,不为交流,只为倾诉。

其实对沈从文,张兆和是不懂的,至少不完全懂。那个喜爱收藏古董字画,变一条蠹虫钻到古纸堆里的沈从文,令她陌生得难以置信。多年来,她习惯了丈夫的情书甚于丈夫其人:清词丽句是一池春水,碧波荡漾间,那个清亮的湘西少年呼之欲出。


而这些精美的纸手铐,也禁锢着她对沈从文的进一步认知。她和丈夫终究是有隔阂的:她不懂他的压抑与忧伤,就象他并不懂得她的沉默与无奈,这是人性的悲剧,即使亲密如爱人也不能幸免。

好在张兆和有补偿的机会。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整理出版《从文家书》。旧梦重温,豁然释怀。一霎时,60年的光阴酝酿成一场大雪,带着迟到的温情与谅解,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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