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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灰白‖长诗·NO:004

 乡下肥 2020-08-04

插画师 Demidova,毕业于莫斯科应用艺术学院。出版过多部儿童读物

Mamathala Thalli Surya Yamini - Baahubali - The Beginning (Telugu)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郭建强郭建强是一个成熟的诗人,而且文艺工作者的身份表明,自己是一个专注与语言打交道的人。尤其是《安魂曲》,是一个宏大而细腻的作品。这首诗也让我想起诺奖得主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是一个人的寻求诗之命运的过程。

          码头水鬼的《诀别书》是感性的,是一个人午夜低吟。诀别有多层意义,既要向自己诀别,又要向这个纷扰的世界诀别。诀别不是死亡,而且找到另外一个新生命。

安魂曲‖郭建强

这些手掌,这些面孔,这些焦枯的眼睛

纷纷脱离枝桠。只余一些往日气息

忽而穿透时间,渗入岩石,飘散在我们的躯体

呈现无以名状的图景;接着

迅速融化、风化,寒凉的空气拂过——

迫使活着的人们在记忆深处挖掘:

两手更为深重的阴郁。

死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带着高傲或恓惶的神情来而复去,

无情地映显我们生活的实质:

一连串琐碎的冬日上午。几乎绝望——

另一半身子时时偏移,沉默地陷于镜中。

难道这台灯,这书桌,这屋宇,这条街道,

这座城市,这光亮和呼吸仅仅是镜像?

电光石火,电影散场,人群沉闷的咳嗽和交谈,

从银幕移下,被混沌的夜雨吸食,

难道我们并非完全活着或梦着?

你的神情尤为严峻,沉凝如石,

从众多面孔中凸出。磨难与凌辱息止,这一生

先于此刻冰凉。走向湖水的反面,你迎着虚空而下,

暴烈地将自己解决:“砰”的一响,

而非“嘘”的一声,从生之环链迸裂。

这肯定不是什么收获,更不是什么廉价的循环;

——一瞬,扯断绷在肋骨和脖颈的丝弦!

一秒钟的呻吟无限拉长,压弯了指针;

而躯体从不顾及尊严和审美,它自顾自诅咒

它将“拒绝”拒绝,只是俯首宇宙的生化反应游戏。

一种使命,一种狂想,一种言辞

此刻面目全非,在破败的水泥地坪

犬牙交错,相互抵牾。死就是死,

谈什么意义?谁又能言说?

如何承受这种重量,伏身于背的运命冷笑。

何以身患强迫症般一次次目睹无助的诀别?

如同今晨,近在咫尺,但是无能为力,只能忍着

地力升起,裂开春天饥饿的口唇,然后缓缓下沉

咀嚼垂落的果实。我身无数次穿行地狱,

百口啮体,而不知其痛;我即地狱?

——啊,你们的目光那么疏远,深深凝视远方,

好像找到附着自己一生的视点;隔世的面容

慢慢重叠,结成蛛网细密的土地,无限延展。

而在升腾的空气,你们又挣扎着石头内里爬出,

抓紧虚妄的风翅摇荡着,惊恐地向我跋涉;

从遥远的异乡前行,就是不断拉长躯体,

那么细瘦,那么脆弱,开满生者的皮肤;

汗水:梦魇的激情表演,痛苦的结壳的花朵。

夜里取下你的诗集,企图

探寻夜雨空宇独坐的斯人的表情。犬吠四处狂袭,

群氓在颅额内伸缩四肢,预备迟钝的舞蹈。

而你端坐,在五十年前的简易楼窗口挥手微笑,

涌流的激情,大地的形体,鹿角与炉火,

带着体温的手模,最后的第一十一枝玫瑰……

逐一悄悄回返,浸润血色的赞美与叹息。

仁者的痛苦至深,隐秘的角力至苦。

童年模糊的梦,青年时代的风

摩挲老年的镜片。那些生命饱满的时刻,

凝聚在指节,彰显无时不在的悸动和挣扎。

你也曾小心翼翼地舔尝过死亡的味道:

用明亮的光焰描摹过它的利爪,

它无穷变幻的形态。而它的力量随着

你的成熟而增强,清晰地在眼前发出

环环相扣的声音,命令你低俯身躯,

与之艰难共行于悬索。死亡,死亡,

我们喝斥它,挥赶它,最终仍拥吻它空空口唇!

但它若非生命另一种形态,如何稳居每个人心中,

成为前行者最大动力?

夏夜看不见的花朵人人必亲睹娇美,得其清香,

犹如一个女人不断柔韧地打开新奇的空间,

在重重包裹的花瓣中心:深林、寒泉、浆果,

群鸟齐飞,而后清凉露水滴落额顶;奇妙的

幻觉张开翅羽,点燃簇簇绿草、河石,

未及细细领略,忽如掠过风声,隐入更为

沉重的幽暗。就在迷径环绕的校园,我们

小心弹奏,屏息探触,在巨大的晕眩中互坠其中。

芬芳美酒诱使我们深入、盘旋、消融,

——狂然舞动,将自己栽种、重孕、从你中再生。

歌吟的人儿幽深如井又通体透明,

视而不见。听而不觉。但抵及实在。

生之大美狂放夺魂。我在,我在,

再一次……

愈是爱,愈是苦;愈是求,愈是险;

愈是活,愈是死。母亲,

你曾携我年幼之手于漆黑楼道前行

直至顶端有光芒浸润,风琴呼吸,映出

红漆剥落的扶手,你圣洁的面容。

那一缕暖意,深藏于血液,

在旷原冰峰最寒彻之时将我庇护。而今,

我实在病入膏肓,最后的热量被爱蒸发,

被四壁吸食。我已绝望。并非为生,而是为爱。

我眼球枯涩,手捂火炭而只觉冰凉,注定孤寂,

注定一人。谁能引领盲者足踏清凉灵界?

母亲,我已见你飘摇背影,容我即来,

得牵衣襟。我已泪尽。

可是,你怎能否认

我们本为爱而歌哭,为各式魂灵负重

甚至不惜咳血而作干戚舞?爱是如此艰难,

以至满怀爱意之人行为恰似小丑,

形状恰如鬼魅;以至生命在饱满的期待中

不得不自娱自乐,操练梦曲,品味含毒的孤独。

而我们又怎能舍弃爱,千人一面,浑如生铁铸就,

冰凉地活着,不去感知光阴蚕蛹般的蠕动,

或白驹的迅急?不以血肉之躯行进于这幽灵

游荡的世间?——如此,

怀爱之人怎可拒绝,你怎可拒绝,怎可畏缩?

这一刻,我其实是安宁的。

这就是说,我一生的痛苦和渐满的绝望

       恰恰自己能够承担;

这就是说,方法仅仅是方法,节奏与速度

      仍是我诗行运行的核心;

这就是说,我早已预习了骨中提炼水晶

      灰烬中重绽丁香;

这就是说,我接受各种责问

      却并不作回答;

这就是说,如果接下来惩罚更重

      我愿身领其罪;

这就是说,生与死的界线于我此时无分彼此,

      而我可坦然歌曰:我即风暴!

副歌:梦的两侧

走吧,走吧

石头要开花了

叹息也有波状的韵律

一根光线悬横

你在我的反面前行

一个步履如风

一个腰坠磨盘

永远的追蹑

永远的岔道

狂风从四面推举大浪

两张手掌探寻  玻璃分隔

两张咸湿的脸

是你在远离世界

还是世界缓慢地将你推向天际?

呵,不!不仅是一根光线

一条抽打时间背脊的皮鞭!

就在我们身边

我们就在身边

相互呼吸  用空气雕刻丁香的外表

设置深不可测的内蕊

从两面攥紧光线

滑翔仿佛梦眠

谁的梦眠更深?头脑波涛如怒

头脑市声如雾

紧张地放松、放松

叹息也有节奏   叹息也有韵律

叹息的歌曲   催眠的乐音!

向上或者向下

雨珠在电线两面对跑

和引力赛跑   和自己赛跑

是松弛的赛跑   骨骼飘浮

肌肉如梦   口眼生出慢腾腾的青草!

而后踩着星星神秘的哈欠

上浮   下沉

滑入一个微笑的漩涡

一粒泪水擦过面颊

直通冥河

洗个澡吧   石头也要开花

睡眠   睡眠 缓缓脱落

而我并不着急与阳光打个照面

我已经看见树木  人群  黑色粉粒

它们燃烧在记忆深处

在河流穿过的原野

梦的两面

黑天鹅‖郭建强

一  

 该如何解释:日子在羽翅间破碎

 惟有诅咒继续。

 迈着纯白小碎步的姊妹们,

 嘲笑最终会逆向而行.

 爬上我们艰辛的额顶。

 那只怪鸟依旧若隐若现,

 生活如同噩梦的倒映或模写;

 缄默与暴怒同样无济于事——

 啊,家族中无法剔除的隐秘。

 仇恨炽亮。仿佛爱情。

 生存即争斗。纯度凭借血腥维护。

 一千只尖喙在锐利地等待,

 而旁观者伸长脖颈,以为要听到清亮的歌。 

 呼吸从未这般沉滞——

 头脑明晰地抒写罪孽——

 “黑色的天鹅也许更美丽

 而我们仅仅是行星,衬托她的明耀?”

 一只年轻的杀手腾空而起,而后

 低旋,借助大主教的布道

 将可怖的胡思乱想压抑。

二  

  一堆堆浮雪向暗处漂游。

 行走的路总是与初衷相悖。

 爪蹼行止,阒寂洇散

 水上星光战栗。

即使失明

还得承受自我之重

 时刻面临审判——

 异种,准则就是大多数!

 低吟也近于邪恶

 这喉咙我都陌生!这样表达过爱意:

 僵卧大雪深处,等待白色受降或埋葬。

 只想做一只鸟,或者什么都不是——

 这羽毛,这黑色血液,谁为我预备,   

 谁为我替换和清洗?

 注定要如此打量与繁殖

 撕咬!诱惑!堕落!

 你们的美人——我的耻骨,

 你们的少年——我的刀剑。

 茶水中的面容褶皱。

 激情——什么意思?

  舞台上一群白痴狂热,

 舞台下更多傻瓜的狂想徒劳。

 门票,恰可对付一条烟钱。

 积攒,积攒

 除了黄金,还有什么值得费心?

  除了麻木,生命还能靠什么平静?   

 总是寒冷,胃里空空

 总是风起,身体悬浮

四 

 有没有那支清越的歌?

 一盘石磨狂旋,肋骨纷纷尖叫。

 多年来踩熟了陋室孤单的身影,

 日常生活头痛腹泻,温润色彩失尽。

 该怎样看完这部歌剧

 挑选角色,细细体味?那些

 修行、律法、明净额头一样难以信任——

 圣者亦不敢以脊背示人,

 免不了吞食无辜,总是挂一漏万。

 就这样抵临一座暗林,群鸟栖止;

 最后的堡垒内人语狂乱,面临崩溃。

  “夏日曾经盛大……”主啊,是时候了,

 来收获吧:满街都是积压的赝品,

 这残败和恐惧是生自你臂膀间的果实,

 你的恶,你的善,你无所事事的棋局。

 去吧,神话、传说——

 去吧,设定的对立:白的和黑的天鹅——

 谁在最后一分钟背转身躯,谁就会遭遇

 那只冰凉的黑鸟,一粒子弹急迫。 

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別径》等。

诀别之诗‖码头水鬼

一只候鸟从你的嘴里飞出,停在

不远处的

树枝上。它披着一身

黑色的羽毛,眼睛藏着火星,仿佛可以将

干枯的蓬草点燃。是的,你曾是我的

女人,从一截香火中得到

婚姻与爱情。你相信:爱情是本体,婚姻是

一座坟墓。生活是

无解的算数题。你告诉我:世事无常

当第二只候鸟从嘴里飞出

落在生锈的水塔上。不可描述的,如同身世的

东西发出滴答声

就像深夜,当我站在苦楝树下,阵风

鞭打的叶子。我习惯与你站在

窗前,看着窗外,打扮好的夜晚脱下袈裟

送给我们月亮

哦,这皎洁的月亮冰冷,像用锤子

捶打的雪花。像运算口诀里,人们找到的

秘密,像一群字符,一首

语焉不详的诗。你从不怀疑,世界只有

一个,它像一只底端

连着母体的氢气球。还是那年,暴雨过后的

虚无点亮灯盏,鳞翅目昆虫完成

最后的蜕变。你从嗓子取出

乐器:一只稚嫩的竹笛。上面有四个孔

可以发出七个音。第一个音是

“叨”,最后一个音是“息”。我们一起吹奏童年

晚风清徐,河水运来了

夏天。它夹杂着口音,喊着你的名字

作为回应,第三只鸟从你的嘴里

飞出,落在狭长的河堤上

河堤如同巨臂,河水掏空了另一个人的心

是的,我们无法继续

星辰落进盘中,溅洒在盘外

如果给一封信命名,你将说出

小满。你朗诵“夜莺

啼绿柳,皓月醒长空——”哦,长空之上

星辰晃动。星辰之下的人们

彼此之中摸出骸骨

你突然哭泣,用悲伤制造一条河流。我听到

身体里的石头尖叫着

它们仿佛长出脚,进行一次跨世纪的暴走

如果那封信是你写的,里面的我

是个丑陋的人,安静的人

你用文字擦拭伤口。用一个逗号拒绝

一条河的上游——

泥沙俱下,那是信里的故事,它点燃你我的

黑发,让我们快速老去

快速失去时间的把控,以及生命的水分

如果这封信是一座房子,信里将会有

床,沙发,电视(只能听音,没有画面)

悬于墙角的蛛网。我是一双鞋

你可能会穿着出门,也可能用白纸贴在上面

你可能是另外一双,我始终穿着

大小合适,像踩着一艘通往永生的船

你会张开嘴,放出第四只

一只透明如玉的鸽子,红色的心脏如同一座

小型核电站。它在空中盘旋,寻找

可能的落脚之处。当我来到它

我会打开信封,喊它——它是另外一个你

一只懂得嘘寒问暖的野兽

它会撞向俗世的玻璃,在上面留下

闪电式的裂隙。第五只鸟是我,它带着

巨大的水汽在空中甩出

一道白雾。它还会拧出另一条河,浩荡的

河水从实在流向虚无。暴雨导致

它的眼睛肿胀,误把挂壁的

悬崖当做悲伤的河床

不寻常的事情影响着我们,比如撕开

夜空的雷声,它像

老天爷掷出的骰子,经过几次

翻滚,来到人间

来到你我窗前,像瞬间绽放的白莲。你说

世事无常应当珍惜,你说

万般皆下品,惟有泪千行。不寻常的

还有第六只鸟,它从你的嘴里

飞出,金色的羽毛

在夜空中闪光。它喊着:春天。而春天早已

不在,只有两棵柳树——它们是

一对男女,仿佛从森林深处来到河边

它们相互对视,像绿色的发髻

盘在后面。它们也是你我,你挥动着身体

像一首诀别之诗。“用语言的绳梯

建一座桥,我们一起跨越。”你告诉我

不寻常的是那桥下的河水

它像血液一般咸涩,如沥青一般粘稠。跑在

上面的孩子们将自己的

牙齿种在河堤,翌年将会长出大树

于是,我们一起跨越,来到

形式主义的对岸

用雷鸣震落的灰烬写诗,写到家,长满

杂草的后花园里

竹笋吐出珍珠。我们一起挖起,放进

竹筐。用封存的腊肉烹之,用

黄昏煮开的米酒庆祝:你不再是我的,你是

第七只鸟,尾部掉落的羽毛

如同挥别送行的柳枝,是那棵森林逃出的

柳树,是压住喉咙的那根竹笛

当我们回到家中,点燃蜡烛

其他都是虚无,连同窗外晃动的竹子,连同

天边滚落的雷声。我们对视,仿佛

分居河的两侧,仿佛像那两棵

逃出禁区的柳树

孩子们替我们捡回牙齿,以及我们丢下的面具

哦,夜晚将是一个人的全部。当我意识到

这样的问题

我已青春不在。衰老的身体藏着

一枚生锈的怀表:它垂挂在胸口中间

左右摇摆。“它多像祖父生前

悬挂于墙头的钟——”木质的钟,铜质的钟

当你在不同材质间

犹豫不定,暴雨又一次参与了

荒谬的虐心行动。我将窗子关紧,将

飞出去的鸟召回

它们是你的感官,替你感受了外面的世界

就像召回所有的话语。死亡也飞了

进来,它是一只粉蝶

在黑暗中发出荧光。它落在那株瞬间绽放的

白莲上,双翅竖起,保持平衡

瓶中的枝条弯向它,还有张贴于墙壁上的

人物,他们死于几十年前

至今光鲜地活着人们心中。距离黎明

越近,空气更加稀薄

一切仿佛准备好了。一切是一切的一切,是

“暂时——永恒”的一切。那只蝴蝶

变成第八只鸟,口器变成喙

它突然飞起,撞向一面镜子,仿佛一只精卫

经历了无妄之灾后的

纵身一跃。不要试图喊醒它,它只是替

我们做了一件我们不敢做的事情

镜中荡漾涟漪,形成时间的褶皱。你知道了

分别即将来临。上游的河水

变得急促,河岸两侧的人们纷纷向你

招手。我在河的另一边

我们彼此对望,像居于两侧,永不相交的

柳树。那条河不是俗世的河流

而且天上的银河。所有鸟儿来到这里

如八个不同的词语组成句子

“春云映绿,冷落闲门——”水击云石的声音

便是那离别之人最后的叩门声

2020/7/5

码头水鬼:80后,山东人,从事出版行业。

黑灰白诗社:至简,至美,至真


黑灰白诗社编委:码头水鬼,厉雄,谋朵,陆十一,邵彦山,张随,麦先森,裴容吾,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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