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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点,一个53岁淮安女人在常州的夜生活

 临渊草堂 2020-08-05

穿过病区走廊,安静、节奏缓慢,很少能见到平常医院里紧张忙碌的景象。这里是坐落在老城区的常州仁慈医院,也是常州市唯一的一家老年病专业医院。在这里的老人,大多正步向人生的终点。

53岁的杨玉珍是一名老年护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26个年头。

摄 98

文 陶云婷

1

“第一次抠便,我差点吐了”

今天要上晚班,下午三点多,杨玉珍就早早来到了医院。


20多年前,年轻的杨玉珍从淮安老家经人介绍来到常州打工。从饭店帮工到开店、再到店面拆迁,为了生计,她开始做护工服务补贴家用。这一做,就做到了53岁。

谈到刚开始做护工,杨玉珍至今都印象深刻,“当时那个老人大便困难,用了开塞露之后还是拉不出,没有办法只能用手去抠。”当时他们的家属也在旁边,也不愿意和病人有肢体接触,嫌脏嫌臭。杨玉珍戴着口罩和手套,第一次的尝试让她有些生理性不适,年轻的她迅速调整过来,清理了垃圾并整理好床铺。


这也让她意识到,老年护工的这份工作,到底有多难。她们既是在服务,同时,又承担着一部分为儿为女的角色。当我们老了,当干干净净的、自力更生的、不拖累儿女的活着,都成为一种奢望,那该是怎么样的委屈无奈?

经过专业的岗前培训和考核,她早已对各种技能驾轻就熟。帮老人翻过身之后,她有节奏地持续以腕部发力轻轻扣击,“每天至少拍个三次,”这样老人的呼吸就舒服多了。


隔壁床的被子被老人踢开了,杨玉珍又弯下身来把被子重新压好保暖,如果老人睡醒了,还要再拉着老人的手,轻声询问今天的身体状况。


“我想喝点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杨玉珍提上水壶,试好水温,准备好吸管,耐心地送到老人的嘴边,还时不时地说着,“慢点喝,不要急”。


就算是年纪大了,也要体体面面的。杨玉珍一边给他擦拭溅出来的水滴,一边注意到他的胡子,“前几天刮过,看来又要再刮一次了。”


考虑到每个老人的身体状况不同,为了让他们躺得更舒服些,调整床位的高低也是个细致活,就蹲上蹲下这个简单的动作,杨玉珍每天都要做上百次。


2

“162cm,118斤,力气是逼出来的”

下午五点多,晚饭时间到了。

张婆婆(化名)今天吃的是清淡的小粥,杨玉珍像平时一样,等粥不烫了,一勺一勺往婆婆的嘴里喂,一边喂还要一边观察着她的吞咽情况,控制送食的速度,从打饭、放温到喂食、再到喂完擦嘴,杨玉珍的手要一直这样抬着,有些吃饭较慢的老人,光是一顿饭就要吃半个多小时。


晚饭之后的重要工作,就是给老人们盥洗。杨玉珍打来一盆热水,蹲下身子,把老人的双脚放入,再用毛巾沾湿后慢慢擦拭腿部,天气将热,翻身和清洗的频率会更高,她们的手脚也更勤快些了。



清洗完腿脚之后,杨玉珍又换了一盆温水,准备在帮老人如厕完之后,清洗好下半身。有些偏瘫严重的病人,大小便会失禁,粪便黏住了身体,当他们无法保证自己干净体面,是最脆弱的时候。


除了擦洗身体,老人们的衣物、餐具也是由护工包办的,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

杨玉珍的手常年见水,和同龄人比起来,不仅粗糙、还有很多细小的裂口。这里的护士告诉我们,杨阿姨热心又善良,从来不叫苦叫累,有时候挺让人心疼的。


轮到给王奶奶(化名)擦脸时,她从睡梦中醒来,感觉热烘烘的毛巾在脸上温柔地擦拭,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118斤的杨玉珍看上去并不强壮,却要每天把老人们从床上抱起,再慢慢挪动到轮椅上,短短的十几秒钟,即使是个成年男子,也有些吃力。可这样的动作,杨玉珍每天都在重复。


“好了,我要把“妈妈”推出去转转了。”杨玉珍熟练地推起轮椅,“出去转转,再回来伺候她上床睡觉。”她把每位老人都当成父母去照顾,同样地,他们也都把杨玉珍当成孩子一样信任、依赖。


3

“从不敢睡着,把他们的命拴在身上”

杨玉珍护理的多是危重病人,大都行动不便,表达不清。除了要学习如何给老人擦洗身体、物理治疗、修剪指甲等日常护理内容外,很多的时候,还要学习如何受委屈。有的老人偶尔会情绪失控,甚至还会抓咬和责骂。她却说,“他们就像老小孩,忍忍就过去了。”

晚上十点,91岁的王奶奶(化名)正握着一把小剪刀,非常焦急地喊着杨玉珍,另一只手里攥着一瓶酸奶,长期的陪伴和默契让杨玉珍立马就读懂了她的意思:睡醒了,她想喝酸奶。


小心地给她撕开口子,还没等递过去就被王奶奶一把抓在手里仰头喝起来,杨玉珍把纸巾拿在手里准备给她擦拭,一边用宠溺的语气让她慢些喝。喝完了,还要再把她哄睡着。


还有些失眠的老人,因为长期见不到子女,到了晚上就觉得寂寞。这时候也拉着杨玉珍聊天,尽管已经很疲倦,她还要打起精神来陪着说话,和老人分享着家里的琐事,直到对方有了困意,再离开病房。


夜是静谧的,却也是危险的。老人身体抵抗力弱,易在夜间突发疾病,稍不注意就会铸成大错,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凌晨两点,杨玉珍还在巡房,每隔两小时就要给老人们翻次身,观察他们的睡眠情况,有要上厕所的还得把他们搀扶到厕所,再擦洗再换上干净的衣物,不能下床的还要更换尿布,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够呛。


26个年头下来,杨玉珍习惯了老人不分时间和场合的大小便,习惯了深夜老人们因病痛发出的喊叫,习惯了老人咳了半天又把痰咽回的声音。

只有在晨光照进病房里时,杨玉珍才能从一夜的忙碌中脱身出来。经常性的通宵护理病人,这些年她的睡眠质量极差,几乎没有睡熟过,双眼常常布满血丝。53岁的她,也并不年轻了啊。

4

“这里没有太平间”

创建于1993年的常州仁慈医院,至今已有27年。因为医院是医养结合的性质,所以大多数老人都要住上好几年。近几年来,住院部每年服务的老人都在六七百人左右。由于地处常州老城区,在这里住院的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平时的仁慈医院对家属开放,但疫情期间情况特殊,只有上百位老人和医生、护士,还有与老人们同吃同住的护工们,组成一个封闭的小社会,成为彼此的亲人、依靠。

院长告诉我们,在这里没有设立太平间。如果老人们去了另一个地方,会让家属带回家里,这叫做叶落归根。健在的老人们有时会在病房里有这样的对话:哪个房间的谁没了。哦,怪不得老不见他。

端水喂饭、彻夜陪护,按摩擦身、嘘寒问暖,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如此…连血缘至亲都不一定能坚持的“苦差事”,杨玉珍却抱以极大的耐心和热情,用爱温暖老人们的晚年生活。尽管子女、丈夫都劝她别这么辛苦,家里条件已经不错,可以换一份清闲的工作了,杨玉珍却坚持做下去。

她送走了一些老人,又迎来了另一些老人,在迎来送往的更替里,她的青春,也在一天天老去。

她说,在这里的日子,她看到了衰老疾病的残酷,看到了儿女不在身边老人的无助。所以,她才想继续做点什么。

后记:

中国的老龄化形势已经相当严峻,老年人的赡养和照料是家庭和社会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常州是进入老龄化较早的地区。2019年底,全市60周岁以上老年人口93.79万人,占户籍总人口的24.4%。据专家预测,到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总量将达四亿多,几乎占我国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然而,我国的医疗和养老机构远远不能承载这巨大的重负。

很多人都说,“送父母去养老院、或者老年医院很不孝,”可一旦老人失能、失智或行动不便,一般的保姆根本满足不了照顾需求。怎样对待日益老去的父母,成为社会的共同话题。

在保姆闷死83岁老太太事件之后,除了带给公众“手段极其残忍”的震撼之外,也再次点燃了人们长久以来因为负面新闻而对照顾老人的保姆产生的不信任。但“集体恐慌”背后,一个让人无奈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是:明知道养老保姆行业有着太多不可控的漏洞与风险,许多人却还是无法轻易摆脱对这个职业的需求和依赖。

越来越重的养老负担是全社会都面对的问题,落到每个家庭头上,则是一座考验着财力、人力与道德的大山。

在这个人人都会老去的社会,经济能力也不见得能买到安全感的时候,如何才能让已经老去的人生活得更容易一点?我们只能希望,像杨玉珍这样的人,能够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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