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骨学研究领域之一:辨伪晚清金石学家王懿荣以他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发现甲骨文是「殷人的刀笔文字」以后,中外的古董商、学者以及博物馆就开始大肆收购。于是,这些在安阳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破骨头」,就开始身价倍增。 同时,造假也就开始了。 据胡厚宣先生在1992年的统计,国内国外的个人收藏者、博物馆、学术单位,目前大致共收藏有15万多片甲骨。【注1】 这15万片甲骨中,其实也流入了一些伪造的甲骨文,目前有一部分被鉴定为假,有一部分可能仍然我们不知道为假,有一部分存在争议。。 比如:大名鼎鼎的「儿氏族谱刻辞」,学术界对其真伪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注2】 儿氏族谱刻辞,著录于《英藏2764》,《库1506》 「甲骨文辨伪」也是甲骨学的研究领域之一。下文我就列举一些伪造的甲骨文刻辞,对其进行分析,给喜欢收藏和文物的读者提供一些参考。 二、收购伪造甲骨文最多的三个「歪果仁」收购伪造甲骨文最多的是当时的三个「歪果仁」,他们是三个欧美传教士兼汉学家:
加拿大汉学家传教士明义士 比如:加拿大的传教士明义士,几乎就是「久病成医,久骗成精」的典范。 他在河南安阳一带传教,甲骨文出土以后,他就骑着马去安阳小屯村「蹲点」收购,这时候小屯村的农民,有很多差不多已经成为半个「专家」,比猴还精。 一看外国人来了,争先恐后的把假货卖给他,明义士大喜,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买回来的乌龟壳子在床底下发臭,才知道被骗。 后来,明义士努力钻研,自学成才,渐渐成为辨伪高手,在甲骨学也小有所成,能用文言文写甲骨文考释文章,百年甲骨学史中,西方学者只有他一个。 这是明义士在其著作《殷墟卜辞自序》中一段文言文,简直逆天了。 书影引自【注3】 今天的国际汉学界,好像除了高本汉,我几乎没有看到有哪个西方汉学家能写文言文章。 三、甲骨文辨伪举例所以,下文谈伪造的甲骨文刻辞,主要就是出自库寿龄和方法敛所收藏的假货,他们两个收的假货特别多。 库寿龄和方法敛手收购的甲骨,在民国时代就被编辑成书出版,叫做《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这本书在甲骨学中一般简称为《库》。 民国出版的《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 首先,我们来看《库1734》这片甲骨: 《库1734》 应该说这片甲骨文字体刻得非常工整,看起来好像毫无破绽。但是,如果懂古文字学和甲骨学,就能看出漏洞和破绽,其破绽有三: 第一,只看这片甲骨刻辞中一个字,就是知道是假的,就是这个「左」字: 甲骨文中根本没有这个「左、右」二字,甲骨文中「左、右」写成「左手」和「右手」的象形: 「左、右」二字最早出现在西周金文中: 左 右 第二,如果说「左」是孤证,那么「王」和「二告」三个字再添一证: 这个「二告」是甲骨文卜辞中一种「兆记」,术语叫做「兆辞」,专门写在兆辞旁边,常见的「兆辞」有「以告、二告、吉、引吉」,是贞人释读兆辞吉凶与否的专用语,经常和「兆序(序数)」字一起出现。 书影引自,注4 比如《甲骨文合集2231》其中的「兆辞:二告」和「序数:二、三、四」 我们知道,目前学术界将甲骨文分为五期, 「二告、三告、四告........」这种很特殊「兆辞」,只出现一期甲骨文中(武丁时期)。但是这片甲骨中的「王」字,是出现于第二期以后的甲骨文中: 所以,分析这片甲骨的字形和文体,可以说是一种「关公战秦琼」的矛盾。 「王」字在甲骨文中的演变: 好,我们知道了一些鉴伪基本原理。我们再来看另一片甲骨《库994》,这片甲骨有1、2、3、5四期的字形,可以说假得没边,如下图所示: 《库994》 《库1531》也属于这种情况: 《库1531》 一句完整的甲骨文卜辞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甲骨文是求神问卜之辞,必须要有问题和答案,所以一句完整的甲骨卜辞,最少要有「前、命、占、验」四个部分,大致就是某某日某人问何事,占卜以后显示神灵的旨意是xxx。 我在【悟空问答】的问题: 非常详细的讨论过甲骨文卜辞的构成,这里也就不重复。 《库983》不但有「关公战秦琼」的现象,最离谱的是完全是胡写乱刻的,没有一句是能读通, 《库983》 《库1755》同样一句都读不通,而且竟然将干支字「丙辰」刻成「辰丙」: 更可笑的《库1997》出现了「帝贞」,就是「帝神占卜」的意思。「帝」是商人的神灵和祈求的对象,「帝」怎么会占卜呢?这就好比《圣经》把中「上帝保佑我」说成「我保佑上帝」: 《库1997》 《库798》的伪造者水平稍微要高一点,但是不懂文体,也的弄巧成拙: 《库798》 其中有一句是「翼贞其在乙亥四月」,意思是「翼(人名)占卜在乙亥四月」,如下图: 看起来好像能读通,但这是欲盖弥彰:
另一个破绽是「不延雨」三个字,这片刻辞是从其他地方抄来的,「不延雨」意思是「不会继续下雨吧?」,但是伪造者不懂,将「不延雨」刻划了一道线分开了。 甲骨文中有很多求雨卜辞,「不雨」、「不延雨」是常见的短语,在一期卜辞中,很多下雨的卜辞,都是这个叫做「翼」的贞人在占卜。 《甲骨文合集4566》中的占卜「不雨」和「不延雨」,在甲骨学卜辞中叫做对占——「肯定」和「否定」各占一次: 甲骨文合集4566 「不雨」和「不延雨」的经常出现卜辞中,仅仅选取一部分: 还有很多非常经典的伪造卜辞,文章篇幅所限,我没有办法一一举例,有机会将在后续文章中继续谈论。 造假者是为了谋利,大部造假的人都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训练,所以,一般造假其实都非常拙劣。 比如:网上流传的「天才造假高手蓝葆光」,骗倒众多专家,董作宾赞他是天才,说得神乎其神: 其实,这纯粹网文的胡编乱造,董作宾先生在第一次殷墟考古发掘以前,去安阳考察时候拜访过他,说蓝葆光在众多伪造者中确实心灵手巧,但他不懂甲骨文的文例,刻字都刻倒了,伪造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安阳发掘报告》书影,引自【注5】 但是,有少部分造假,是照抄真的卜辞,然后改动两个字,这就非常难以辨伪。 因为甲骨文十几万片,而且分散于世界各地,有些是私人收藏,并没有公开著录出版,一一比对是难以想象的工作量,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甲骨文辨伪就要从「字形、文体、语法、称谓、历史背景」等等,多方面进行综合分析。 可能各位读者觉得「高深莫测」,相信我,只要系统训练,用心钻研,辨伪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可以说99%的造假都能看出来。 所以,文物鉴定其实就是比拼你和造假者谁更用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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