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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唯美文学:“南朝诸国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

 刘继保8258 2020-08-05

倚窗牖以听雨,傍流水共长情。时光如绿。历史如同清明雨后的阶上苔,在岁月的点点累积中缓缓生长,身载着许多冗长的故事,却在每一次被我们瞧见时总是满富生机,向我们展现年老又有力的独特能量。如今在去看那一段披着锦衣华服的朝代文史,高贵而惊艳,绝世独立。这段历史下所孕育出的人文情怀之作,在乱世的硝烟战火下与无数的江湖风浪间却长出了一张无论何时只消窥得一眼都会惊叹其唯美神逸的脸庞。只是所有的强劲奔放、侧艳华丽都浓缩在字字句句之中,同那段复杂的社会背景一同被锁在那座叫“南朝”的旧都里。

事实上,南朝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多么安定繁盛的年代,所属的魏晋南北朝这一大年代间,不仅分裂,而且乱,六个朝代,每个朝代只有几十年,走马灯似地换皇帝。不乏江湖纷乱,更常有战伐交锋。中国人也向来不喜欢乱世,喜欢的是治世。再加上南朝最后被灭了,所以这个朝代从政治层面来讲算是失败的。而后世的茶后论谈也多喜欢以成功者的故事为主。前承汉代,后启隋唐,南北朝这一分裂的时代在纵观历史发展以来似乎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甚至不愿过多提及的历史插曲。而于此,我们先抛去政治之辩、家国之争,且纯粹说说南朝的文学。提及一个时代的文学,多数情况下会从它的诗歌、小说两大方面开讲,姑且先从南朝重要的文学成就诗歌开始。

向来有言:“诗歌是意境与意象的组合。”当我们翻开历史厚厚的典册,任捻来一句诗词,都可以在其广泛的意境中追溯至南朝那个处处将诗歌意象、意境塑造到鼎盛华美之地的南朝文学时代。提及南朝文学,其所营造、囊括的唯美意境,许多人大都会用“精致”、“绮丽”之类的词去形容。

谢灵运于宋武帝永楚三年被逐京都,开始了他那在得到与失去中四处颠沛、辗转的坎坷一生,身处官场,为管家做事,更是在一个并不太平的年代里,真的是身不由己,有了第一个人生之难就仿佛推倒了接下来命运的多骨诺米牌,片刻的安宁在生不逢时中显得无比可贵。但其实人类自身的摧残是远远比不上自然的锐利,洁净的雪地上,遍布鸿爪,经历过这样的风霜,开始懂得人生无奈、世事无常,面对年年往返的春日复苏,都变得多情而珍爱起来。史书记载,谢灵运首至于永嘉之冬,长病久卧,直到次年初春始愈。登高远眺,托物起兴,以《登池上楼》抒发内心沉思。“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你看那自然万物随心而活,既有安然隐退、潜藏于底的虬;亦有声震四方、高飞翱翔的鸿,而我立于兹,论上难进,论下难退。只以寥寥几笔为我们展现出辽阔的自然之象,又将自己出任永嘉太守的矛盾心理暗暗相送。“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冬日寒冷,自己卧病榻以度,凭窗而坐时已经是初春,侧耳细听远处波涛拍岸,举目瞭望群山起伏,而近处也已经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样的铺陈叙述,仿佛是给了置身事外的我们由远到近的镜头,有声有色,而对于春景的细腻、清新的描绘更是与上文的壮阔矛盾形成反差,却又自然流畅,不假绳削。

诗歌结尾引用典故——祁祁伤豳歌”的“豳歌”,指《诗经·豳风·七月》一篇,诗中有“采蘩祁祁”等描写春景之句。“伤豳歌”,按照《毛诗序》《诗谱》等传统的解释,《七月》是周公在遭受流言、出居东都以避谗害时作的。“萋萋感楚吟”的“楚吟”,指《楚辞·招隐士》一篇,其中有“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所谓“感楚吟”,是说有感于隐士的生活。用典交错之间,既表达了自己进退维谷的困状,又抒发了自己不甘于此的志向。这即为南朝文学“精致”之代言。

提及南朝诗歌文学中的“绮丽之风”,令我总有此感的便是南朝“元嘉三大家”之一鲍照的《拟行路难(其三)》。

鲍照的诗作常常给后世一种强劲奔放之感,充满了与谢灵运寄情山水大不同的愤懑不平之情,如其《代放歌行》中“日中安能治,钟鸣犹未归。夷世不可逢,贤君信爱才。明虑自天断,不受外嫌猜。”就有力地表达了寒门士族被压抑的义愤,控诉了高门士族垄断政治权利的不合理制度。但是其《拟行路难(其三)》一诗却让南朝诗歌中独有的唯美、绮丽之姿态一展眼前。

璇闺玉墀,文窗绣户。鲍照由屋外写入屋内,视线迤逦,所到之处尽显贵族家庭的富丽豪华。女主人名为“金兰”。按之《周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同嗅)如兰。”“金兰”二字后来就被当作“同心”的代名词使用。更是与整首诗所想要表达的对忠贞不渝的美好爱情的向往之情相契合。整首诗用词崇向妍丽、辞藻之美。“被服纤罗采芳藿”垂挂着轻绮织成的帘幕下,主人公金兰裹服于精致的绫罗绸缎之中,手里却在把玩着几株香草。佩用香草,这本是古代贵族女子的一种爱好,就像今天的女士们洒用香水一样。不过依据当时习俗,香草又常用作赠送情人的礼物。故而手采芳藿,除修饰自身以外,也是另有所指。

由景入情,“春燕差池”写出了燕子飞扬时羽翼的一张一翕,与东风吹散梅花一同预示了春的回归,而在大好春光的撩拨下,这位挂念着心上人的女子掀开帷幔,走出闺阁,开始“对景弄禽”,既有了自然景象之灵,也有了人物行迹之动。再往诗歌的诗尾走去,发现女子不仅仅是见不到心爱之人不悦,还有被“困居”在重重楼阁之内的苦闷、挣扎以及对自由的热爱与向往,尽管身处华丽的房屋,华服加身,却总是含歌未发,揽涕无言,悒悒寡欢。“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婉转地表达了主人公内心真正的忧愁——宁愿成为那贫贱却自在的野鸭,也不愿被囚禁在金丝笼里成为孤独的白鹤。这一宣言虽然没有直白裸露,而是用比喻的修辞手法,但是却真实准确的表达了真正所要表达的诗歌主旨,亮明了全诗的底蕴,诗章也就戛然而止。愚以为南朝文学之“绮丽”意境于此也可窥得一二了。

观南北朝以前的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其实遭遇魏晋之时的陆机、潘岳发端,中国文学创作风气便有了华美之风。而南朝文学的诗歌创作除了山水诗(谢灵运为代表)、七言诗(鲍照为代表),更突出的特点就是宫体诗的诞生。宫体诗诗风轻艳柔靡。《隋书·经籍志》言及萧纲之诗:“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纷,号曰宫体。”可见,宫体诗主要以描绘女性体态与生活为重要内容、风格绮丽轻柔的宫廷诗。

以南朝梁简文帝萧纲《咏内人昼眠》为例。这首诗历来就被当作宫体诗的代表作,诗歌形象地描写了女性的声容情态,除了诗歌中对于宫廷生活的场景描述,诗人将“妻妾昼眠”唯美化,赋以诗意。攀钩、插捩、举琵琶等动作将女子美好的青春之姿与生命力表现;梦中笑靥、鬓边落花又使人联想到静态美人美貌;云鬓、落花、玉腕、红纱是色彩的交相辉映;红纱、香汗又成了香气的交融。由此一幅鲜美生动的睡美人图便悄然而生。整首诗歌在题材的选用上虽然称不上是高雅之作,但是期间所营造出的唯美动人却是实实在在令读者读而神往,通过字字词词看见那宫廷楼阁之间的美人。

宫体诗除了一如其他南朝诗歌文学传达出了唯美的诗歌意境之外,还促进了中国文学对于人体美的描绘表现,拓展了审美对象的领域。

南朝文学除了诗歌之外,更是骈文发展的鼎盛时代。骈文讲求对仗、声律、用典与藻饰,始于东汉,形成与魏晋,以四、六言为主。

从创作的形式上看,南朝在骈文的创作上与诗歌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而骈文的意境塑造虽比不上在诗歌中颇受重视,但是其声律上的造诣也使得骈文成为南朝文学的一大闪光点。

《文心雕龙·明诗》中有言:“晋世群才,稍入轻绮。”意思是说魏晋南北朝的文人创作,形式雕文织采,侧艳华丽,但是有内容单薄空虚的弊端。就如同当今社会大众批判作家郭敬明的文章一样,一味讲求辞藻堆砌,而忽略了内容本身,再好的词汇也不能够达到锦上添花的佳效,反而有了画蛇添足之嫌。更有诗歌“南朝诸国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来批判南朝过于玩乐,莺歌燕舞,而忽略了真实社会下的百姓疾苦。

南朝社会混乱,但是出于文人自身心态不一,更有佛学相传之下“性灵说”的流传,社会弥漫的多是一种逃离现实,沉浸理性的唯美至极的情绪,故而南朝的文学创作虽美,却也美得不切实际,跳脱了人间烟火。这的的确确是其一直受世人诟病的重要原因之一。抛却那些华丽的颂歌,扯掉那些欲盖弥彰的遮掩布,乱世南朝下除了唯美之诗之歌之外,还有太多黑夜里的痛苦与等候黎明时那栖徨的无望。就算是最华美的袍,上面也会有虱子,这同样也是在告诉千百年之外的我们,我们立世创作,不止单单寻求唯美,更要有社会责任心与理想表达力,不贫瘠于无色无才,也不空洞于虚幻形式。

也许是在蒹葭苍苍的水岸,也许是在江南悠长的雨巷,也许在匆匆筑梦的廊桥,那些弄花别月、锦绣华丽的日子早已成为书卷上的几首诗,几篇小文,千百年来,风云起落,多少历史沉没在万千史册中,但每每回首回忆去时,我们不仅是要感叹于其间唯美之人事,更要注意当代文化发展下也容易出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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