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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旧日的时光】◆匡芳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

    匡芳,女,汉族,1975年生,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协第十届签约作家。自1999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以散文为主,兼及短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曾在《蔡甸文艺》、《武汉开发区报》、《知音汇》、《湖北大家教育》、《作家林》、《武汉群文》、《长江日报》、《武汉晚报》、《泰兴日报》、《楚天都市报》、《开封晚报》、《北海日报》、《镇江日报》、《昆山日报》、《东营日报》、《黄石日报》、《东营日报》、《武汉作家》、《武汉晨报》、《陕西文学界》、《泸州文艺》、《巫山》上发表作品近四十万字。二○○八年出版散文集《一程山水一程歌》。作品曾获中宣部、武汉电视台、武汉市直机关工委、武汉市纪委监察局、神农架宣传部和凤凰网、新浪网、长江网等各级各类征文奖项。有多篇文章入选多种文集。

作品欣赏

【旧日的时光】

请保持缄默,假如你无法告诉我,那古老时光里究竟蕴藏着怎样深切的秘密。就在回望的路途中播撒那亿万种不能确知的心情,好让适当的词句在寻求的刹那,逐渐驾驭沧桑的旧事与容颜,沧桑的秋花与春草,沧桑的日月与流年。即使是细小的欢愉,短歇的留顾,也会在回眸中的凝神里,把折叠着的怀念与幸福缓慢延长。

如何敢辜负了袭卷而至的光阴,假如没有记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三月的政府大楼旁,野猪林里慎重地开满了鸢尾花,按着自我预定的秩序,在和暖的光芒下轻轻战栗。微微湿润着风的春日,每一朵鸢尾花都吐露着柔媚的洁白,不怯懦,亦不犹疑。

这无垠的美啊,这耽于沉溺的绵软情思啊,无法企及,无法估量。

以前的日子从容不迫地流去了,重忆的反复中才愈渐漫溢芬芳。每一个微小的生命也就是这样了吧,把每一个时刻的初至都当做一种潜在的埋伏,等到未来某日转身回顾,才会恍然当时细密的情节,以及那故事中暗藏的真知。光阴短暂啊,而自我告慰的答案,在曲折的布施了雨露的路途上,念念不忘,才会给予回响。

深深怀念故乡那葱茏鲜妍的鸢尾花。

是在初中吧,是在春日的午后吧,是在外公家的小区里吧,是在那蜿蜒而过的石阶旁郁郁摇曳着的蓝紫色花朵吧。翠绿修长的叶片,幽柔精致的花瓣,迷梦般惹人心疼。花朵开放的那些时日,眼睛也会蒙罩恬静的蓝紫。那时每日在外公家吃午饭,下午上学时,在必经的这条小路上,总不忘摘下最饱满的那一朵,再走上好长时间寂寞的路,偷偷放在邻班教室的窗台上。那个男孩子,会看到的吧。

年少时喜欢改歌词,哼唱的是《童年》的那一句:

隔壁班的那个男孩,什么时候再经过我的窗前?

有时也会多采下一朵夹进厚厚的字典里,但很快就放弃了。它的花瓣是要比蔷薇或是杜鹃更为水润轻薄的,夹进书中,紫蓝色的汁液会将书页晕染,而花瓣,也成了极薄的素纱似的一层,紧紧吸附着纸张,再也揭不下来。

是无法存留的笑靥,是落地即亡的决绝。

当温柔与壮烈同是一朵花的性格,它就被赋予了孤注一掷的令人暗暗心惊的力量。

蜿蜒的时光啊,美丽的牵绊,犹如春日里开放着的蓝紫色花朵。开到极致的绽放,却在目触之时,在心中掠过朦胧的哀伤。

很久之后,解放公园举办花展,眼见得一处蓝紫色的浓郁傲然盛放。挣扎的花朵,浓密的花叶,在克制中喷张着如火的激情,疯狂中又流溢着细微的不安。旁边插着小巧的木牌,走近,我才第一次念出它的名字:鸢尾花。

《诗·大雅·旱麓》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鸢尾花,难以形容的质素在极深极深的内里滋长,在这无法预知的时刻,心中霎时丰盈着刺痛的狂喜,像从灵魂深处隐约传来的呼唤,是一种神圣而又感激得无法言传的战栗,恍如重逢生命初始时对一切美好事物似曾相识的动容。

世间许多安排都自有深意,因着这样美丽的花朵,从前那些仓惶的时刻折回来,隐秘的感情浮出来,还可以在脑海中细细重描一次,让模糊的情致逐渐清晰成形。在生命里,每一个值得追怀的时刻都自成一个光影迷离的世界,等待你纳入记忆,再在不断地剥丝抽茧中享用独属于它的滋味。

一生是多么漫长啊,去丈量成千上万里的路吧,去捕捉成千上万种变幻的景象吧,去感受成千上万种流淌的细节吧,去体味成千上万种微妙的情感吧,把所有的一切都放进柔软的心中,沉淀不同质感的情结,不断地重复回想,重复品尝,一次次地用追怀与疼惜的情愫去抚摸,一层层地为记忆添加上透明纯净的光泽。

我一个人在木牌前站了很久,风吹来,颤动着鸢尾花。一抹蓝紫色,就在那个时候进入了我的生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在这条长路上慢慢前行、慢慢摸索,偶尔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俯首感激这美好的世界就在眼前。

而生命的真相,终究是无人能够真正探究得清的,在这条长路上,在寻找的过程中,付出和得到的常常无法预料,一切的现象似乎彼此对立却又都无法分离,欣喜与歉疚,满足与憾恨总是同时出现,同时逼进,并且,野蛮地承认自我,谁也不肯做丝毫的退让。

更多的时候,惶惑得不知所措,我逐渐在坚持中变得犹疑,在勇敢中变得怯懦。毕竟,多数时间里,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混乱与不安,不能有足够的智慧去越过眼前的困境,不能有强大的自由去无所顾忌地追索。独来独往,自我的力量还是过于单薄,流动的感情无法好好捕捉,更不得深究,这必须的矛盾这无垠的负担,只能做一个迷途的过客,于遥迢里跋涉。

谁能告诉我,人生长路上到底还埋伏着怎样曲折的返照?还会有多少艰深的谜题?我遗失了的是否都能重新寻回?我欲求了的是否都能给我安慰?

而破碎的时刻中自以为的恍然了悟,是不是那个最终的答案?心境忽明忽暗的改变,又会酝酿出怎样别致的昭示?

到底有多少是我年少时不能领会不能排解的呢?我迷失了的曾经是否真实存在?我的驳杂的记忆是否与现实紧紧扣合?排遣着我的信心,迟疑着我的过失,突如其来的惊喜以及混沌稚嫩的挣扎,是不是也是我自己预先编织的标签,然后按着既定的方向走去,向世人宣告我猜测的准确?——如同一头奶牛的信仰,半黑半白。

我又该如何揭晓这些呢?深藏在记忆的血脉里的,固执而又难解的,变幻而又诡谲的,时光的谜题。

究竟谁可以告诉我呢?

开始敬畏上苍的庄严神秘与守口如瓶的启迪,一个人是不能也不会释放他自己的。

梦土之上,那牵绊着的久远回想与无畏伤痛,也要锁进沉默的心中,来维持流浪者世世代代只字不提的尊严。

201629,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父亲领着我去探望他的姨妈,我奶奶的妹妹。

每逢春节才回一次的老家,是土生土长的父亲强烈的渴念。那些枯枝上随风而落的叶子,那些艳红呛鼻的鞭炮屑,那些田野里干瘪萎蔫的干豆角,那些涂着苔藓的古旧水井,那些染了白霜的稻谷堆,那些粘满了牛粪的黄土墙,还有那些那些冒着寒气的灶台里奄奄一息的火光,都是父亲熟悉的幸福,悲哀的孤独,一说即错的相对忘言。

窄窄的小红门里,隔绝的仿佛是一个抽离的时代。是一个时间之外,空间之外的隐秘的封锁的永恒不动、永世轮回的深渊。它是阴暗的、潮湿的、腐朽的、苍老的、紧缩的、幽闭的、唯一的我的姨婆的家。

忽然紧张起来,低头看见门前湿润的土壤里,新抽的白菜芯上托着皎莹的雪花。

父亲牵着我的手,我相信当时必定有一股力量,前来帮助我一步步走了进去。

窗台高而昏黄,墙壁灰蒙,旧家具上有油脂的清苦气息。看过去,看过去,床边的竹椅上,阖着眼皮打盹的,是我父亲的姨妈,我的从未谋面的姨婆。

父亲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玄色的绣着盘扣的棉袄:

姨妈……”

毛绒帽微微耸动,她缓缓抬头,我看见,我的姨婆,我的85岁高龄的老姨婆,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我的奶奶,我的在2005年去世的享年80岁的奶奶,我父亲的母亲,她的旧时容颜,竟然在眼前的这位老妇人身上焕发着光彩!

时间骤然屏息静止。

我无法说话了,心里在目遇的刹那忽然觉得很空,又忽然觉得很满。

她疑惑地看着爸爸和我,时光就在恍惚的眼前幽幽滑落过去。

姨妈……”父亲又轻轻呼唤了一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触动了神思,姨婆突然裂开嘴,用世界上最绵缓的声音,叫着父亲的乳名,笑了。

在床沿坐了下来,她戴着黑皮套的大手紧紧包裹住我的手,那么温厚那么亲切地叫我:“

喉管梗塞,看着她的眼睛,只能重重点头,我不敢,我也不能从容应答。

那样熟悉的一个音调,却在那样陌生的一个地方,从那样陌生的一位长者的嘴里说出,怎么这样迟!多少年了?怎么这样迟!

和奶奶在一起的欢愉,又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我尚且年幼,那时的奶奶尚且能含着炒熟的豌豆眯缝着眼在火盆旁取暖。隔了这么多年,我仍然能清晰记得她黑色布鞋里束缚着的小脚,她拄着拐棍蹒跚着的颤巍姿态,她涂着黑漆的小床上雪纱似的蚊帐,她窝在床上看着的用了很多年的黑白电视机,她在午后阳光下端着簸箕剥晒干豆荚时身上散发的奶香,她在夜色里驱赶野猫时芦花鸡被惊扰的尖叫,还有过年时她从兜里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咧开没牙的干瘪的嘴,轻轻地唤我:

……”

我是记得的啊,我什么都记得的啊,老家众多的亲戚我还来不及细细相认,但幼小的我心里深深知道,奶奶,那个住在老家侧房的奶奶,她永远会爱我的。

一定是这样的,隔了这么多年,要我重回到这里,见到和奶奶长得那么相似的姨婆,只是为了再次证明她对我的怜爱。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相认若不是现在,那是何时?老姨婆又紧紧攥了下我的手,心里一动,开始有泪水沿着眼眶边缘浮了上来。老姨婆,高三妹,奶奶的亲妹妹,小她十一岁的已经不裹小脚的亲妹妹,可是,再不会有个可亲的长姐唤她的乳名了。而她们姐妹的那一辈人,抗争过那么多心酸的那一辈人,如今,也只独独剩下老姨婆一个人了。

一股汹涌的暗流冲过来,席卷着遗失的几代人的曾经,天地空旷,无法招架,它必须碰触到真实的时空才能显现出来。我无法用精确的方式描摹这种感动,以及我对于能有这种感动能力的珍惜与痛怀。

今日何日兮?

我来了,而我来得何其迟!

我该怎样去解释这种遇合?在那一刹那,胸臆之间充塞着的,似乎不单只是一种孺慕之情,似乎还有一些委屈,一些遗恨,一些悲凉的沧桑也随着热泪夺眶而出。

这是个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的回忆,无边无际,飘飘渺渺地纠缠过来,夹杂着岁月仓皇而逝的疼痛。那些没有根的回忆,就又在泪珠中显现了。

我不能祈求那些旧日的挽回,也无从感同身受她们的苦涩慨叹。所能做的,只是拼力听懂从老姨婆口中吐出的、我已经全然陌生的故乡方言,好存留一星半点的记忆埋进心里。她们终将要去了,可是关于她们的记忆,还会在一代代亲眷的脑海中鲜活着。

没有人愿意薄情寡义,忘记以前的事,但这也不是故意地去回想,过分地去强调,在初遇之时,早已潜伏着太过深沉的涵义。那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那记得往和记不住的,都匍匐在这里面了。

王粲的《登楼赋》说得好,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这样裹含故乡的忧思,是缠绵不绝也不堪忍受的啊!岁月在变迁,容貌在更改,而记忆呢?是不是也会随着身体的增长也逐年加深,逐年沉默,逐年与困顿的情绪融为一体?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热泪的涌出或许并不是因为个人的悲伤,而是在出声相认的刹那,十几年来的家族沧桑就会如同闪电般掠过,在心上刻上一道沾血的印记,黯然前来拼接着自己或许抗拒或许迫求的悲喜往事。这是要用一生来继承,却又永远无法真正说清的前尘。只能自我询问:怎么到了最后,是说不完也不敢再说了的呢?

说吧,像你从未开口一样。只要你讲出那些旧日的往昔,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故事了。在这个清晨落了雪花的故乡啊,无论是说故事的和听故事的,我们的心中都一样悲伤。

明明在前途上呼唤我了,却无法触及它的光亮,是一泓清澈澄明的月光倾泻下来的水啊,水一样的乡愁,水一样的思念,水一样近乎偏执的疼惜。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即使答案就在那里,我也不能也不敢去揭晓了。那个失去了时光永不再回,也永不可触,就像天穹上最亮最美的云彩,永远只停驻在那极深极黑的夜空。

握着老姨婆的手,有醉醺醺的暖意。我哭了却想笑,沉默了却想大叫。羞怯与犹疑已经在血脉的怦然碰触中消融,在生命挣脱了一切桎梏之后,所有的景象,其实都可以历历在目。

在兜兜转转的惶惑之后,这一刻的执手相看,是怎样令人心安和喜乐的相逢!

原来血缘是一直都在的,它潜伏在最初最稚嫩的生命里,安静相伴,如影随形,直到有一天,重回到这个已变得陌生的家族,它就会从休眠中逃出来,拼命逃出来,呼唤你。

一种强烈到无法抵御的归属感将我整个人紧紧地包笼起来,那样巨大的幸福足以使我泪流满面而手足无措,一如沉醉在巨大的悲痛里所感受到的一样。

宿命中的游离又有何妨,有一方无边净土在等待着我的归去。

让过去的故事来让我陪伴,让亲爱的人来让我思念。天涯海角,做简单而热烈的归人。

宛如小小的蓝紫色的鸢尾花,开在恒美的春色里,诚挚又自由。

给待在武汉的好友曦发去短信: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在你刚好有空并且记得和愿意的时候?如果你经过区政府大楼的那一端,请帮我看看,那片小树林里的鸢尾花是不是开了?是纯洁的一片白,还是清晰的一抹蓝?如果你记得,请帮我看看,在你方便并且愿意的时候。

可愿给我重逢?

相信源头仍在,而旧日的时光,终可以回归。

情系齐鲁★文学先行

    《齐鲁文学》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坚持“发表原创,繁荣文学”的办刊路线,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国内外公开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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