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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世界||【遗产】◆孙士德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孙士德,山东寿光人,在《寿光日报》《弥水》《北京精短小说》《新农村》《鸭绿江》《青年文学家》《时代青年》等报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

文学是爱好,写作伴人生。



作品欣赏
 【遗产】

六爷有钱,村里人这么说,六爷自己也这么说。

六爷一辈子干过许多行当。他卖过豆腐,贩过鱼虾,开着拖拉机给建筑工地送过沙石。最红火的,是他人过半百时,买上一辆大货车,为天南地北的菜商拉菜挣运费。六爷的的确确挣了不少钱。

有钱的六爷跟村里那些无钱的乡亲一样,生活中有喜怒哀乐,家庭中也有难念的经。他六十岁时老婆得癌症去世,七十岁上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

六爷得的是脑血栓,好好的一个人,病一上身就瘫了,住了半个多月院,回家后,吃喝拉撒全得儿女伺候。好在他的儿女们从不嫌弃。

六爷的一儿两女早已成家,这三个孩子都没遗传上他的经济头脑,日子凑凑合合,生活平平淡淡。可他们的人品却一点不差,敬老爱幼,互帮互助,家里家外的事,能让则让从不计较。十年前,他们的母亲住院动手术,兄妹三个争着陪护,没让六爷在医院熬过一夜。母亲出院回家,苦撑苦熬了一百天,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是这三个儿女日夜伺候。母亲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三兄妹钱多的多拿,钱少的少出,没用有钱的六爷掏一分。

对此,村里有人称赞六爷有福气,生养了三个孝顺的儿女。也有人贬说六爷不通人气,不近人情,自己口口声声说有钱,却让三个正在苦日子里打擂台的儿女,开支那笔十几万的花销。

的确,儿女们开支了这笔费用后,当年种蔬菜大棚的花销都是借来的。六爷却全然不顾及儿女们的苦与难,紧攥着几十年来挣下的钱,好喝,好吃,玩舒心,还预备着以后的防老。

十年间,六爷喝过的酒有两大缸,吃过的肉有数头猪。六爷为了玩得好,十年里换过两辆车,先是买了一辆摩托三轮车,后来又换成了四个轮的"老年乐",还买上了照相机和唱戏机,只要不是下雨雪刮大风,六爷就开着车上城里钻山区,游玩赏景,拍照听曲,悠哉游哉。更美的是走到那吃到那,饭店里一坐,几个菜一瓶酒,吃饱喝恣,直到日落西山方回家中。十年里,六爷的儿女们种着大棚蔬菜,苦干苦挣,不仅还清了当年的欠债,还都有了一定的积蓄,日子一年比一年有了起色。六爷生病,他们出钱治疗,六爷出院,他们细心照料,不管六爷多难伺候,三人从不抱怨。

六爷懒。临出院前,主治医生告诉六爷,他的病不重,回家后只要坚持锻炼,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行走自如,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六爷就是六爷,行事说话总带着六爷的样。回到家里,躺在独居的南屋里,床头上摆满儿女们孝敬的干鲜水果和营养品,六爷想吃想喝,喊上一声,儿女们便递到嘴边。六爷若要大小便,儿女们就麻利利地递上便盆,拉尿完毕,儿女们再拿出便盆,倒掉冼净。

六爷火气大。起初,儿女们要搀起他到房外练走路,他极不情愿的被架到床下,走不了几步就要着回房躺下。儿女们若坚持,六爷便发火,瞪眼、喊累、骂人。六爷叫骂起来,吓得人直愣怔,儿女们只好由着他。六爷想清静了,就把儿女们赶到外面,独自猫在屋里,看电视听曲子,或是打开抽屉拿出那一沓厚厚的存折仔仔细细地数,他不叫儿女们进去,儿女们谁也不敢进。他有事了,就高高地喊一声。儿女们若进去迟了,六爷就会把大小便拉尿在床上,自然还要对儿女们一通臭骂:你们这些不孝儿女,是不是想要你爹这个活人让屎尿憋死,我告诉你们,你爹我有钱,你们若伺候够了就趁早说,我直接住到敬老院去,叫专人伺候着,到死我的钱也用不完,你们可别想得不到一分一毛。儿女们任由六爷叫骂,谁也不吭一声。

六爷就这般的在独居的屋子里,由儿女们侍奉着又度过了三年。这三年,六爷的屋子夏开空调清凉宜人,冬生火炉温暖如春,六爷吃的喝的,皆由儿女们精心调制,有滋味有营养且不油腻,六爷的穿着,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六爷的铺盖,一年四季都整整齐齐,没有异味。六爷的身体也看不出衰老的痕迹,脸色反而变得油光放亮。六爷要是坐在街边的凳子上,路过的陌生人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个病人,倒以为是某个退休的老干部,回到乡下的老家颐养天年。

这年冬天,下起了一场大雪,积雪愣是把六爷房前的老槐树压断了,那桶口粗的树头伴着咔嚓嚓的断裂声,重重地砸在六爷的屋顶上,又滑落到了地上。这声巨响,将六爷惊的嘴巴大张久久未闭,雪下了三整天,一向嗜睡的六爷竟失眠了三夜。第四天雪刚停息,六爷便叫儿子打电话,把住在外村的两个女儿连同女婿们一同喊了来。六爷有话要对他们说。

六爷的屋子里很热,刚从冰天雪地里走进来的女儿女婿们,一会功夫身上便汗津津的。六个晚辈或坐或站地聚在六爷面前,一个个恭恭敬敬。六爷端坐着一把结结实实的实木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是那沓厚厚的存单。

六爷憔悴的脸上布满少有的慈祥和笑容,混浊的双眼里居然还有柔情闪闪烁烁。

他的目光在晚辈们的身上扫来扫去,用柔和的声音展开了话题。六爷说,他生这场病,自己遭了罪,儿女们都跟着受苦受累。六爷夸赞眼前这六个晚辈,无论是儿子女儿,还是儿媳女婿,个个都善良孝顺,对自己照顾这三年,让人挑不出一点不是。

六爷还说出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孩子们,你爹我其实出院不久便能下床走路了,为了检验一下你们是否孝顺,是否真的能耐心地照料好我的晚年,我故意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过了三年。我有时把你们赶出屋外,就是为了练习走路锻炼身体。你爹我不是个傻子,知道疼爱自己的身子……"

六爷说到此,竟孩子般的大笑了起来,面前的晚辈们在六爷的大笑声中个个面红耳赤,待六爷笑毕,儿子问道:"爹,你刚才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你爹我还能说假话,你们看……"

六爷说着话,噌地站起,迈开大步昂首挺胸地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六爷的这一举动,如同一个霹雳在这数九寒天里炸响,惊得晚辈们目瞪口呆。

六爷用手拍打着胸膛,又哈哈大笑一阵:"都看到了吧,你们的爹身体好着呢!"

儿子看着乐的有些颠狂的六爷,含含糊糊地说:"爹,你这是何苦呢。"

大女儿紧接着说道:"这几年,你何必要这样。"

躲在丈夫身后的小女儿重重地叹着气。

高兴中的六爷破天荒地对孩子们讲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他越讲越激动,以致剧烈地咳嗽了好一阵。

六爷止住咳嗽后,继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你爹我今年整整七十三岁了,人到了这把年级,别看着身体壮壮的,说不定那天晚上睡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六爷又是一阵咳嗽,在咳嗽平息之后接着上边的话题说:“这些年来,你们一个个都尽孝道,让我放下了心。你们也都知道,你爹我有钱。" 六爷拿起那沓存单,在面前晃动着,"这就是我这一辈子吃苦受累攒下的钱,一共是四十七万零六千。你爹我原本攒起来要养老的,你们都这般孝顺,让我吃喝不愁,生病长灾不担心,我留着还有啥用?"

六爷讲得动情,孩子们听得默然无声。

“这几天,我想好了,趁着身体还行,脑子又清醒白醒,干脆把攒的这些钱给你们三家分了。你们个个都是好孩子,从来不争不抢,咱就不用找村干部给分了,你们三家商量着,愿咋分就咋分,这次,你爹我听你们的!

六爷的话总算告一段落,他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六爷累,很累,这辈子他从未讲过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屋子里出奇的静,晚辈们都低着头不言不语。一阵北风从屋顶上吹过,那沙拉拉的落雪声,让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六爷心急地问:"咋了,今儿个,怎么都不吱声呢?”

还是无人说话,六爷有点心急,就催促起来,"儿,你最大,你说咋分就咋分!"

儿子身子扭了几下,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又低下了头。

六爷极为不解,"叫你们把钱分了,咋就一个个不说话了呢?"

"爹,我和你儿现在温室种得挺好,日子过得下去,这钱我们家不需要,叫两个妹妹分了吧。真的,俺说的都是心里话。两个妹妹你们就分了吧!"

儿媳妇第一个开口,而且话语诚恳。大女儿紧接着说:"爹,俺家也不需要,即然我和哥家都不要,你就全给二妹家吧!"

“俺家更不需要了。爹,这要在十几年前,别说是几十万了,你就是给我们个千儿八百的,我们都很用的着,都会感激不尽,可是现在……"

二女儿还要说下去,丈夫偷偷伸出一只脚,使劲踩了她一下,二女儿顿时闭紧了嘴巴。

六爷耳朵好,六爷眼神亮,二女儿的话中话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老伴生病去世的那些事,二女婿刚刚的小动作,更像一记狠劲的巴掌抡在了他的脸上。

六爷的脸通红。

儿子赶忙起身,为六爷的茶杯里添水,"爹,即然我们三家都不需要,你就暂时先自己保管着,我们啥时需要了,就跟您要。"

“就是呢,爹,钱是您挣着的,理应您保管,我们忙起来都不在家,要是让贼偷去就可惜了。"

“爹,你就放心吧,我们孝敬您是本分,是应该做的,没人图您辛苦挣下的钱,您就好好为我们保管着吧!”

其余的人也赶紧打圆场,说的却都是肺腑之言。

六爷的心总算恢复了平静,他望着晚辈说:"中,中,这些钱我就先保管着,你们谁用着了,谁来取。天不早了,下了几天的雪,菜棚上积雪厚,你们该去扫雪拉棚帘子了,都忙去吧。我身体硬朗得很,以后你们该忙啥忙啥,不用记挂我,我要是做好吃的了就给你们电话,你们都带着孩子们来乐呵乐呵。"

六爷的这些话很暖心,让晚辈们的睑上绽满了笑容。

火炉正旺,室温恰好,晚辈们与六爷道别后,都忙活去了。六爷坐在椅子上,望着那沓存单,久久地发呆。

村里人没想到,晚辈们没想到,六爷自己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个雪住风停,天朗星明的深冬之夜,苦挣紧攒的六爷,有钱的六爷,逍遥自在的六爷,还未想明白的六爷,静悄悄地去世了。

第二天,直挺挺的六爷穿戴一新送往了火化场,回来时已化做一捧骨灰,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盒子上有他微笑着的遗像。第三天,六爷的骨灰盒埋葬在了弥河岸边的公墓里。

三兄妹及其配偶,在过完六爷的五七后,一起去银行,将视作六爷遗产的四十七万六千元提出,再全部存入一个银联卡,并由大哥保管。他们商定将这笔款项做为救助金,专门帮助社会上有重大困难的家庭,任何人不可挪做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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