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光遗落的画面
霜降那天,院里的菊花正好开放
一片阳光从瓦缝落下来
点燃飞翔的昆虫和匆匆的尘土
花苞抱着枝桠,开花时只想开花
简单,纯粹,不说什么话
人们不关心他们打开多少朵,落下多少朵
秋天的光阴有时是荒凉的
老房子越来越冷,他们会记起儿时的家
墙上贴着奖状,无忧无虑哼着童谣的孩子
父亲那被日子砸弯的腰,牵着我的手
脚印踩落三行,或者两行
走过染着风霜的石板路
被时光遗落磨旧的画面,斜倚在夕阳里
◎母亲
从母亲的年龄减去
她的双眼
这轮日暮西沉的夕阳
仍然紧挨着我的晨光旋转
从她的皱纹里抽取
我的年轮
透过天窗洒下的星星
偷换过灯下缝补的针线
从她的脚步声中
安顿好我的方位
一盏灯因墙壁收拢
不再暗灭
请轻一点推门
远行结伴而来的时光
一路上删掉言语
像一个人的辞海
不给标点符号留下一点儿空白
◎夜雨寄北
思念不见日光,仍似树木疯长
唯独被光阴遗留空房的人
才有资格说夜凉如水
他带来的一场雨,有时无法防备
亲自给每瓣花朵写下思绪:
忧愁,盛开,含羞
这不仅仅是一场雨的全部
还夹着轰隆的雷鸣
敲打出一道道亮光
这多像午夜疯狂倾诉的人
把南方所有的潮湿,都指认为来自于北
◎四月
我听到一些事物在行走的声音
春天的鸟儿,草地,种子和风
身体的旷野,正逐渐扩大
四月,谁在拨响岁月的回音
请让我掀起生命中的浪潮
蜷缩,伸展
每一粒尘土都会温顺,服从
风吹过原野,吹过闪烁星空
我们都归属于这片大地
站在这闹哄哄的人间
交出身体热忱浓烈的那一部分
◎村庄的秋色
如同游入一片金黄的麦浪
那些遗失的光阴被林木遮挡
所见和走远的光没有交错
旧房子像高山被白雪所淹没
那一丛丛立着的芒草
衍生着日复一日的养份和生长
几百年前村庄的传说
在秋的季节里掉落
远处的高山草地放牧过无知的牛群
缓慢的秋风稀释过你走过的风尘
与夏的炎热纷争
曾经的喧嚣如隔空远去我们席地而坐
幽静的夕光下有一座古寺的塔
这仅有见证者望着荒废的田地 渐成空旷
◎谷雨
谷雨,在我是书页中的诗意
在农人,是准备
播种在心口的生活
雨润的日子一天天
逼近。一年的希望都攥在
粗厚的手中,沿光滑的犁柄
流进黑色的土地
谷雨,心被提起,直到
开镰的那一刻
秋风满地
谷雨,回家去吧
回到田陇边的家中
◎孔明灯
二十年前的元宵夜
父亲与我放飞一盏孔明灯
父亲默默祈祷
寂静的天空被星星点燃
萤火虫照亮大地的荒芜
二十年后的元宵夜
我和儿子
放飞一盏孔明灯
我默默祈祷
◎消失的鸟语
记忆中的鸟语已经远去
在新的林荫大道上
我们对自然的渴望更深一层
残落的叶子火山的灰 发烫的玻璃
或是无风或是晚来风急
海洋承载了历史的沉默以浪涛、泡沫
编织美人鱼的童话与飞鸟的身世
还有那些虚构不能解构的
不知它们会怎样被理解
站在老家的大榕树下
这是群鸟欢乐的天堂
我一遍遍追寻 它们曾经来过的痕迹
◎出门见喜
母亲在佛前又跪又磕,
使劲地摇求签筒,跳出了一支签
新一年的运程,神明都赐给了它
是福是祸,找解签的人分析一番
出门见喜,逢凶化吉
佛祖赐灵签,就如迷茫大海的一盏明灯
以至于我每次出门,母亲总会叮嘱一句:
出门见喜,多遇贵人
◎庭
将他山所见记入庭院
你戴黄纱笠,避开光
不与森林说话
不与叶子点头
走在山中像在山外
对于那些眼熟的
我也不分析,探测
为一双起雾的眼
我要失去某时的眼
为一个点到一个点应有的路程
我要失去某些声音
我也走进院落,不扣门环
走出来,不说路过
◎幻 象
其实与门无关,虚掩着
又敞开来,你应知道
你在转身之前就已明白
他带来的草的衍生物与
温和的修辞学相似
你要予以青草本身
他伸出的手与你的口吃相同
并不指向一场久旱的雨
饥渴的枝叶的延伸处,他游曳,象黄昏的
火烧云,一种颜色将被他泛用
会有风来,轻轻
吹起一个小心的比喻
那时,你正抬头看一个五彩水泡
◎碎片
当我切割起记忆
佳人就在细雨中走来
吻我——以无常的别离
那儿,是无生命的去处
却有泪水在狂泼
从一个海的缺口倒灌回天空
而伊人如春风飘远
雨水骤歇
我捡起她遗落的影子
多年后再拼出她的轮廓
此刻她依偎在我肩上
细雨再次袭来
却是甜蜜的
◎写一封信
写一封长信,比
古时驿道还要长
每个字是一粒石子,每个标点
是一个模糊的路口
混合着所有在深夜涌出的泪水
榕树的根须缓缓探向,那株
结尾处的三角梅
下雨的时候,信客们衣衫湿透
回眸抱歉地看着 两头久远的来路:
我们在这信的道路上 往往复复地行走
走过一颗颗石子和一个个路口却总是
隔着云起云落时空荡荡的回声
◎赶路人
赶路人经过的地方 树遮不住海
时间被距离剪断 重生
夏的暴烈和温柔 使酒杯碰撞
悄无声息的子弹 摩擦 相拥
焚毁
倾听你余晖里迟疑的话语 不久的
过去和久远的前景
道路首尾相接
赶路人经过的地方 谁已经做过
春风对樱桃做的事
火焰把身体烧红 烧痒
用含蓄的句子结一张网 不为
捕捉你暗处的 忧郁
在靠近你的地方 我听到
车流静伫 岛上起浪 潮淹没岸
你曾在某处含泪
◎隐密
必有什么是不能言说的:
街道 号码 脸 身体,或者
教堂的尖顶
必有不可言谈的 它比罪恶更轻
甚至不属于爱和秩序
可它轻薄如雾 散发诱人的氤氲
被编上顺序的房子在夕阳里沉没
人们讲着:相遇、分离和死亡
人们说 自由和正义同样稀有
光明的一切里我们是晦暗的分子
必有那不可言说的 它吞噬着
寄居在海角的软体动物
日复一日用恶臭和贪欲整理
一排低矮的书架 透过
盈着渐冷的泪的眼睛
读到: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