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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一条叫阿黄的狗】◆王秀明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王秀明,女,七零后的浙江绍兴人。虽是搞机械的质量工程师,但文学梦一直在心间珍藏,工作之余偶尔码码字,在以字为趣的道路上虽然前行缓慢,但未曾停止。有作品发表于各家公众号。 

一条叫阿黄的狗【原创】

邻居家走丢了一条小狗,她家里的小妹妹哭得梨花带雨。忽地,让我想起了我的阿黄。

阿黄具体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我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那年小弟出了车祸,捡回来一条命,在家休养期间,非要养一条狗,父亲应允了。阿黄便从三叔公家抱来,成了我们家一员。

阿黄初来时,刚刚才学会走路,四条短腿藏在软软的茸毛之下,走起路来一拱一拱的,象极了超大版的毛毛虫。它有一身不算太漂亮的黄色毛发,小弟便称它阿黄。

三个月后,小弟伤养得差不多了,他得去另外一个村里寄宿上学,而我依旧每天走读。阿黄自然和我玩一块了。傍晚时分,它便日日坐在大台门的石门槛旁无趣地赶着苍蝇,等着我回来。

都说狗子的嗅觉特别灵敏,而我反倒觉得阿黄的听觉更胜一筹。曾为了验证这个,还特意用烤红薯做了试验。先拿一块红薯让它嗅一嗅,馋一下,眼看它跳着,“呼哧呼哧”,流着哈拉子十分想吃时,一人蒙住它的眼睛,一人快速将红薯藏起来,用萝筐盖住。挣扎着逃开眼障的阿黄并不会依据嗅觉的指引去萝筐底下找吃的,它往往还是会火急火燎围着你转啊转,扯着你的裤管,瞪着两眼珠子,伸着舌头跟你讨要吃的,常常逗得我哈哈大笑。

而它的听觉却是相当的灵敏,尤其是在辨识我的脚步声上,真是出神入化了。我每日放学回来离家还有二三百米路时,便会看见阿黄摇着尾巴,从坡上冲下来。起先还以为它有特异的生理机能,可以感应时间。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试了好多次,只要我开始爬坡,阿黄就可以听见,想想这中间隔了二三百米的路,它是如何辨认出是我回来的,也是奇怪。

那时候的我,没有那么多课文要背,也没有那么多数学题要做,常有空闲,便带着阿黄到处疯,田里、畈外、树上、溪边,都是我和阿黄的战场。有时我冲锋陷阵,它断后收尾,有时它打探军情在先,而我放心行进在后。尽情地驰骋疆场后,代价有时还是蛮沉重的。扭折了二叔婆家的瓜秧,拱散了强子家的稻草堆,放倒了一大片松林家的小麦苗,踩踏了自家田里的田缺口,放干了里面的水......当然,一旦被举报了,父亲一顿打是逃不了的。

怪也怪自己从来不长记性。每回挨打,阿黄却从不独自躲开,仗义得很。它总匍匐在你脚边,低着头,“呜呜”叫着,好似替我求情,两只眼睛却也不太敢直视怒气冲天的父亲。只是偶尔会抬头瞄上我一眼,立马又低下头去。大概是知道它也犯错了,好吧,那一片麦苗就是它在里面打滚打的嘛,我怎么拖也拖它不起来。

我有时也会把气撒在它身上,父亲训斥我时,我会故意踢开赖在我旁边的阿黄,意在告诉父亲那是阿黄惹的祸。阿黄呜呜叫着,一动不动。

“你还把责任推给小狗,谁让你带它出去疯的?”父亲更咆哮了,一阵竹丝子便打落下来,我条件反射性地跳起来,那刑法就狠狠抽在阿黄身上。阿黄尖叫着跑开,没几步又呜呜叫着,跑回来继续趴在原来的地方,和我待着一起受完刑。说狗子通人性,还真是通透得厉害。我和阿黄的感情也日渐在患难与共中建立起来,变得很深厚了。

阿黄还救过我的命。那时的阿黄已经长成一条成年公狗了,褪去那软软的茸毛,换上一层油光发亮的粗黄毛,两只耳朵竖起来,警觉地注视着一切,也是威风得很。虽然家规森严,但天地宽宽,依旧阻挡不了我心向外的热情。的确不记得了,是为了捞一个什么东西还是干点别的什么事,我反正掉进了村后山的那口废弃的池塘里,让我困里面的不是水,而是黑乎乎的烂泥巴,我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阿黄显然也是慌了神,它六神无主地在那岸边打着转,呜呜叫着,时不时仰天狂吼几声。没有人来,我喊了半天,阿黄狂吠了半响,还是没有人来。泥越陷越深了,从最早的大腿,到后来的屁股,恐惧越来越强烈。阿黄几次要冲下来,来拉扯我的衣服,只是前爪刚入泥潭也失去重心,只得狼狈着爬回岸边。我用右手拼命地抓住一把芦苇,腾出左手使劲赶着阿黄,“阿黄,快,快,回家,叫爸来救我!快,快回家!”阿黄愣愣地看着我的手势几秒钟,忽然掉头箭一般冲了出去......

父母亲并没有在家,门上留下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泥巴和一条条爪子印。在家没有搬来救兵,转而跑到我常常去的外婆家,硬是拖着外婆来救我。那会儿阿黄该有多着急啊,想想也是真感动。

阿黄一生挨过父亲两回狠打。一回,我捉了一只小麻雀回来,欢喜得不得了,天天捧在手里,用米粒喂它,可哪曾想,小麻雀离开了妈妈,竟开始绝食,不肯再吃我喂的食,叽叽叫了几天,终于有一天脑袋一歪,去了。我伤心了整整一下午,还掉了好几滴眼泪,也没有心思去理阿黄,它几次前来,想用毛毛蹭我脸,逗逗我。“你滚开!”我这样训它。快吃晚饭的时候它居然得意洋洋地叼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鸡回来,可怜那只被它叼回来的小鸡,在地上奄奄一息抽搐着。而阿黄还居然尾巴大大方方摇着,仰着头看你,哈哈哈地流着口水,等着我表扬呢,它是看到我的小麻雀死了伤心,给我捉一只更大的回来?我了个去!一抬头,看见了父亲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我们俩。“阿黄,这下我可帮不了你了!”我低下头,用手背在后面示意阿黄快跑,这只笨阿黄还以为我手里拿好吃的来褒奖它呢,不溜,竟然还在我旁边欢腾开来!

那一次阿黄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好几天没有吃饭,虽说是阿黄自己惹的祸,到头来倒是让我觉得是阿黄替我受的罪,我亏欠了它一次。

第二回被打,已经是四五年后了。那时我已上县城住宿就学了,和阿黄一起粘乎的时间就少了许多。阿黄也慢慢变老了,走起路来没有年少时一阵阵风,它依旧会趴在门口等我回来,只是等到的次数少了,听觉似乎也差了许多。

终于有一个周五傍晚等到我放学回家来,阿黄异常开心,连饭都不让我安静下来吃,在桌子底下钻进钻出,用它的身体在我腿上蹭来蹭去,亲热得很。再粘乎下去,估计父亲的教育课又要上了,我草草吃完饭,抓起饭桌上的一块骨头走到门外。“坐好!”我举起骨头,命令着它。阿黄早馋得不行了,半蹲着坐下去,屁股还没有挨到地面,又急急站了起来。“坐好,坐好!”我又连下两命令,它咽咽口水只得再次坐下去,没二秒钟又急急站起来,对着肉骨头垂涎欲滴。看着它二哈的样子,我不忍再逗它。“给你!”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一后生都后悔,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逗它呢?如果当初不逗它,或许它还不是这样的结局。

阿黄在肉骨头还没有正式脱离我手的时候已经咬住它了。我的手在虎口的那地方一个窟窿洞对穿,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记得当时,手只麻了一下,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疼,怎么看着血拼命往外涌,才吓得哭了起来。母亲听到我哭声,赶紧拉我去水龙头处冲。此刻的阿黄却傻傻地愣了一会儿,接着躲在门背后了,那根肉骨头丢在一边。

父亲抓起扫帚拼命地抽打着它,“你自家人都不认得?还咬自家人?你眼瞎了……”一边打着,一边把它往门外拖,“你从今以后不用回来了,爱上哪儿上哪儿,这里不是你的家了……”

任凭父亲如何打它,它只是声音很低很低地“呜呜”着,始终低着头,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无论父亲怎样把它摔出门外,它依旧跑进来,怎么拖也不肯离开,就是趴在地上,任父亲打它。父亲倒底打了它多久,我不知道了,因为我要赶着去镇上打破伤风针。等我包扎回来时,阿黄终究是趴在门槛外了,它拗不过父亲。它没有力气了,看到我回来,勉强抬起头来,“呜呜”两声,我看到了它眼角的泪。阿黄哭了。看到阿黄哭了,我也哭了,我恨我自己为何要逗它。

自那顿打后,阿黄的身子更不如从前了。看到我回家来招呼它,会打起精神走到你的身边嗅嗅你,转而就趴在地上了。饭量减得更少了,虽然母亲每天给它换着吃,但它有时只是前来嗅一下就走开了。为此我常常向母亲投诉,是父亲打坏了阿黄。母亲却说阿黄是年岁大了。大半年后,阿黄要走了,在它的草窝里,低声地呜呜着。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拍拍它瘦骨嶙峋的背。两行夹带着眼屎的眼泪慢慢地从它浑浊的双眼中滑落下来,阿黄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阿黄走了。

阿黄真的走了。我哭了。

借此文怀念一条名叫阿黄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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