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我总是喜欢养几株水仙放在客厅里、放在书案旁。因为室内常开空调的缘故，我养的水仙总是一天一个模样，枝叶由窄小渐渐硕大，不经意间发现叶子间窜出一条长长的茎来，茎的上端花苞待放，直至某天开出嫩黄色的花瓣来。
我一直觉得我的表姐就是一株水仙，一株开在冬天里的水仙。
表姐芝是我姨妈的二女儿，姨妈一生育有六个子女，两个女儿四个儿子。芝相差我6岁，在我心里，因芝从小就过继给我家，算是我家的老大，如同我们的同胞姐妹。芝上到中学毕业，便不愿继续接受学习，后来才知道芝不愿上学的原因，我们兄妹三个加上芝，共四个孩子，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是她真正辍学的原因。父亲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托熟人给她找了一份在新华书店上班的工作。
因为与图书打交道的时间多，表姐又爱看书，县级的一些刊物逐渐出现了表姐芝的文字。
表姐芝用工资和稿酬，给我和妹妹各做了一件红色格子的无领衫。那一年，热播的电视剧《渴望》万人空巷。表姐芝给我们做的无领衫正与剧中人物刘慧芳穿的是同款。我和妹那时刚上初中。
父亲在镇上工作，母亲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以及几亩薄田。
芝除了上班，还要身兼“保姆”一职：照顾我和妹妹的衣食起居，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陪读，芝是父母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密探”。哪一次挨了家长批评，肯定是表姐芝在背后“使坏”。
包包子、包饺子、擀面条、油炸丸子、红烧肉，表姐芝是个能手，没见她学过，却什么饭都会做，我很是诧异却无比佩服。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表姐芝说，说这话时，那语气像极了历经沧桑的奶奶。可是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有次学习偷懒，英语未背及默写，芝气的没给饭吃，本想向父母告状，转而一想，毕竟理亏，顿失向父母告状的勇气。
安安静静的完成作业。
第二天清晨，在菜园子里，发现了一包散落的橘子，附身拾起来，剥皮取瓣放进嘴里酸甜爽口。兴奋的跑到芝面前：“我拾了一包橘子，你尝尝，甜着呢……”
“我昨晚扔的”，表姐还在生气：“你不好好上学，吃了也是浪费”。
“小气鬼”。我扮着鬼脸逗她笑。亲情哪有“隔夜仇”。
在后来的日子里，把这件趣事学与奶奶听，重知识教育的奶奶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你爸、你叔他们学习都没你们这么费劲过。奶奶是个自豪的母亲，四个子女，两个成为了人民教师，两个国家干部，其中一个在省里工作。
读书如种田，从此不再偷懒。
芝终是要嫁人的。表姐夫和我的父亲还有一丝亲戚关系，因为知根知底，家境虽然一般，但表姐夫是高中生，忠厚老实，吃苦耐劳，母亲便放心地把芝嫁了过去。
表姐芝和表姐夫可谓琴瑟和鸣，搞起了家庭小型养殖场，圈养猪一百多头。
我去看望她，偶尔会问起，文章还写吗？
芝很失落的样子，早就不写啦，再说哪有时间写呀。田间地头、鸡飞狗跳，琐碎的生活填满了每寸光阴的缝隙……
过好眼前实实在在的生活，你幸福就好。每次看到芝有种疼惜、又有种钦佩的感觉。曾经热情四射的女孩现在一如田里的谷子一样温和饱满。
“但是”是生活的转折。芝得了骨癌。医生曾建议截肢，失去了一条腿，这样便可多活几年，甚至有治愈的可能，毕竟发现时是早期。
我当时甚至怨恨表姐夫，没有花钱给表姐积极治疗，若是及时截肢，也不至于癌细胞扩散至全身，整条腿全部坏掉烂掉。从发现到治疗，芝活了一年半的时间。
表姐夫也很委屈：如果你姐不倔强，如果她愿意截肢，说不定现在还活着。早知道，不应该听她的。
表姐夫还说：你姐总是说，癌无非是死，无尽的化疗，家底掏空……
生活里没有“如果”。我知道表姐芝的倔强里盛装着对子女的爱：三个子女都在上学，一个刚入中学，一个在读高中，一个大学在读。都正是花钱的时候。
表姐走时，窗外飘着雪。走至表姐家门口时，也许由于结冰的路面太滑，我几次摔倒，或许是那样的离别让我无法接受，腿不听使唤的一直在抖。表姐芝是永远的睡去了，当看到芝被病痛折磨的干瘦的脸庞被盖上一张黄色的草纸时，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年后，表姐夫续娶了个老婆，她的脖子上戴着表姐芝生前戴过的项链，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表姐夫是把表姐忘了吗？睹物思人，还是用通过项链的方式来怀念表姐呢？
不得而知。
窗外又是冬天了，我案前的水仙渐次的开了，绽放着嫩黄色花瓣，淡淡的清香，却让我垂下泪来：水仙花开了，年也近了，芝，我亲爱的表姐，你若在，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