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金霞,出生于1974年,山东诸城人,诸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手推车里的父爱》发表于市报刊《今日诸城》2019年春节特刊,《发行员的春天》发表于市报刊《今日诸城》,《走远了的旧事》发表于市报刊《诸城生活》,另多篇诗作文章发表于微信平台《红烛诗社》。钟情于文学多年,酷爱诗歌和散文,愿意在文字里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 父亲的花儿姑娘【原创】 父亲忽然又多了一些“姑娘”,而且花费大把的时间来照顾陪伴“她们”。这是妹妹用微信传达给我的最新家事,着实让我吃惊不小。在我的脑海里,父亲的癖好并不多呀,除了读书记笔记以外,烟酒不沾、棋牌不摸、寡言少语、与世无争。为啥已至耄耋之年,又“移情别恋”了呢?不会是出啥状况了吧?想到父亲的岁数,我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因了心中的担忧,也因了想看看父亲的现状和他的那些“姑娘”,我起意要回家一趟。虽是相离不远,略一估算,竟然也有许多日子不曾回家了。倒不是忙成如此,而是在工作家事之余,被微信聊天捆住了心神,绊住了手脚。 又是拖延数日,终于成行回家。当进到家里的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天井里拥挤了许多。原来在南屋和堂屋中间的那一小片空地,现在摆满了花盆容器。靠墙角那里,也多出了些东西,是小喷壶,小铲子,小筛子等。随着天井里的拥挤。我的心也变得拥挤起来。 天井里搜寻不到父亲的身影,我就定睛在那些花盆容器上,有的里面已经栽种了些什么、有的却还空着。我向来不种花草也不懂花草,并不知道那一棵棵散发着绿意的植物都是什么。只看见它们在阳光里抖擞着精神,用鲜枝旺叶显示自己的勃勃生机。虽然知道绿色花草对人,对环境都有许多益处,但我还是猜不透看不出父亲为啥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些。 既然父亲不在天井里,我就进里屋去,只看见母亲在择菜,我就和母亲打招呼,几句话之后,我直接把话切入正题,问母亲:“我大大咋又侍弄起花草了呢?读书读了几十年,为啥扔掉了呢?天井里那么点地方,又多些盆盆罐罐,多拌脚多挤吧呀”。母亲淡淡一笑,用满是理解满是支持的口气说:“随他去吧,都这么大岁数了,都由着他能活几个年头”。母亲的话总是那么有理,说的我一下子就收住了话头。 自从嫁给父亲以来,母亲对父亲言听计从,因为父亲的各种优秀,母亲半是崇拜半是恭敬那般伺候着父亲,家中事物皆由父亲做主,母亲总是尽心尽力帮衬着父亲,支持着父亲,所以他们相处六十多年,仍然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引起村里许多人的羡慕,也让我们少些挂念。 我和母亲一起做饭、炒菜。正闲聊间,忽听天井里有动静,是父亲回来了,我就急忙跑出去,看见父亲正从三轮车上往下搬东西。原来那是一袋上好的黄土,是父亲专门为那些花草“姑娘”预备的温床。父亲还是老样子,清瘦干净,头发胡须都剃得精光,只露出满头满腮的白茬子,因着用力,父亲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小汗珠。 我上前帮了父亲一把,和父亲一起把黄土卸下来,就和父亲打招呼:“大大”。父亲回答:“哎,回来了”?我回答:“哎”。父亲又说:“你娘在屋里”。我又回答:“哎,知道了”。之后就无言以对了,又是标准三句话聊天,我想和父亲聊点什么,竟然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要如何开口。我这才惊觉,一直以来,我和父亲的交流,都是像今天这样,三句话过后就嘎然而止,因为每次回来都急匆匆的,又惦念母亲,想和母亲妹妹多聊会,又惦念手机,总是迫不及待捧在手里,所以就成了习惯,并且习以为常。 母亲见我回来,在锅里炖了排骨,一时煮不烂,所以父亲就自顾自忙碌起来。他用小筛子细筛那袋黄土,把里面一些硬质土坷拉都挑出来,再把细软的黄土倒在几个用塑料桶锯成的容器里充当大花盆。小筛子很小,一次筛不了很多,所以父亲就一次次往里倒土,一次次又筛土,一次次又把筛好的倒出来,周而复始,不厌其烦。还边筛土边哼哼着什么,那熟悉的节奏和语调,我不用细听就明白父亲嘴里说的啥,那是一首童谣,是父亲自创的童谣,是伴随我们姐妹几个整个童年乃至少年的童谣:“小宝宝,快快长,一天一变真是好、小宝宝,快快长,长大以后更漂亮、小宝宝,快快长,将来幸福把你找、小宝宝,快快长,开心快乐来围绕、小宝宝,快快长,你是我的小棉袄、小宝宝,快快长,你是我的掌上宝…… 这首我毕生难忘的童谣,那么悦耳动听、那么意味深长,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抱着我吟唱过千次万次。我曾坐在父亲的胸口上听、曾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听、曾趴在父亲的脊背上听、曾在半梦半醒之间听。现如今,父亲竟然对着这些毫无意识的花呀草呀哼唱个不休,唱的那么专注、那么柔和。忽然地,我就感觉心里发酸,泪水弥漫了我的眼睛,想来妹妹就是看到父亲对着花草哼唱童谣,才发现父亲把花草当成了自己的“姑娘”吧。 听着父亲的声音不断传来,冲击着我的耳膜,也冲击着我的内心,我竟感觉尴尬起来,幸好,母亲喊着吃饭,我才快速回到里屋,用一连串的动作来掩饰自己。 饭桌上,父亲还是很沉默,而母亲,却在不断提醒父亲:“排骨汤有点咸,你少喝点,芹菜很清淡,你可以多吃点”。那样子,就像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连我都觉得母亲有点唠叨了。父亲却很听母亲的指挥,举箸夹菜喝汤都是按照母亲的话来执行。这和以前是完全相反的,以往,都是母亲听父亲的,看来,母亲也想过一把指指挥挥的日子呀。 饭后,和母亲收拾完了,父亲开始睡午觉,我就回了自己家,接下来就陷入自我忙碌中了。 又是多日过去了,母亲让妹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拿小豆腐吃。小豆腐是母亲自己插的,每次插完,都会喊我去端回来吃,这次又喊,我就回家去拿。 还未及进到天井里,就嗅到一股股香味飘来。原来,二月春风把父亲的“姑娘”玉兰花,迎春花都吹开了。虽然都只是盆栽,没有大花园里的高壮,但是那些花儿的姿色不减,香味浓郁。玉兰花栽在一个塑料桶容器里,如同拇指粗的枝干上,傲首怒放着几朵纤尘不染的筒状花朵。花朵是白色的,白如天鹅的羽毛、白如银装素裹的雪花、白如晨起从天宫里飘落的轻霜、白得耀眼夺目、白得令人不忍触摸。盛开在天井里,使天井里增添了几分美色,几丝馨香。迎春花盛开在一个四方形的花盆里,纤细的枝条没有直立起来,都生长在花盆的四沿上,呈放射状伸展。在几条枝子上,开遍了鹅黄色的小花朵,点缀着纤细的枝条,就像几条黄色的鞭子,姿色不凡,使人怜爱。 我轻嗅着花的香味,不由自主就去欣赏感叹起来。父亲看到了,很兴奋,破天荒问了句:“喜欢吗”?我点头如鸡啄米:“喜欢”。就这一问一答之间,我感觉心里明朗了许多,因着花的美丽,也因着父亲的兴奋。 吃小豆腐的时候,父亲明显话多了起来,直夸母亲好手艺,把小豆腐做得这么好吃,还让我们都多吃点。母亲则一脸温柔,不时答应着父亲,极尽配合。 父亲吃完了,就又去侍弄他的花草,母亲却有意无意说道:“你父亲,已经失去了味觉”。“什么”?我没反应过来,追问了母亲一句。“你父亲,很久以前就已经尝不到咸淡味了,而且他的眼睛视力下降很厉害,看书头晕”,母亲压低声音说。这几句话,如同炸雷惊住了我,父亲?失去味觉?看书头晕?怎么会呢?父亲一直是健康的呀。母亲又低声说:“他不想让你们知道,他不愿让你们担心,更不想拖累着你们”。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心里掀起了千尺巨浪,恍然大悟般的,明白了一切。难怪有那么两次,我回家来,看见父亲盯着他心爱的那些书发呆,看见了我,父亲竟让我读几页给他听,当时因为工作上的缘故,我匆匆离开了,答应以后再读给他听,但是我太健忘,答应父亲的事不久就完全忘记了。又难怪母亲要在吃饭时提醒父亲那么多话,原来都是父亲的身体出了状况。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几个作女儿的竟然没有觉察到,我们竟然忽略父亲到如此地步。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付出了所有的感情和精力之后,被他最爱的人所忽视,他的心里该是何等凄凉!是我们这帮女儿的忽视和忽略,让他再生了新的“姑娘”,是我们这帮女儿的冷淡和冷漠,导致了老人的“移情别恋”,我们是罪魁祸首,我们是始作俑者,我们没时间陪伴老人,所以老人对着花儿唱起童谣。那些花儿“姑娘”,实际上是我们的代替品,父亲守着它们,就像守着我们..……! 母亲还在叮嘱着我什么,我却听不进去了,我的眼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他,安慰他,我只有装做啥也不知道,只有让他以一个健康的形象继续出现在我们面前。 因着父亲,我喜欢上了他的花儿“姑娘”。因着父亲,我发现了生命里别样的美丽,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是有灵性的鲜活生命,只是与人的生命大同小异而已。 我的腿,忽然变得勤快起来,工作家事之余,总想迈向有父亲的家里去。及至去了,就寻找父亲的身影,生怕把父亲弄丢了,依然是那三句话模式的开场白,依然是那个家,但是我却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要去打破些什么。于时,我就一些花事来求教与父亲,父亲乐不可支,急急忙忙的对我讲解着,生怕说慢了我着急。我们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都是深爱对方的人,只是这爱,不必说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花“姑娘”越来越多,各自盛开在自己的花期里。那小小的满天星,那带刺的玫瑰,那嫣然绽放的月菊,那美到极致的牡丹,都在这小小的院落里盛放着自己。虽是寻常花色,却引得蜂飞蝶舞,香味四溢。父亲的天井,已然成为了一个小型花园,吸引着我的心,让我萌生无限爱意。 在花“姑娘”的吸引下,我和父亲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了。我们共同研究花事,常以花事为乐,我们交谈,不亦乐乎。从前我是个花盲,对花不感兴趣也不入心,现在我成了花痴,所有有花的地方我都会多看几眼,不愿去忽视。父亲熏陶了我,也帮助了我,他又一次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的别样美丽,他又一次言传身教让我懂得了珍惜当下的大好时光。 随着父亲成为养花育华的高手,我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养花知识越来越多,他教我识别花的种类和学问。有许多花看似相同,实际上却不是同一种类:比方野外的连翘花,外形和花色都与迎春花类似,我一直以为那就是迎春花,在父亲的指点下,我才能识别二者的区别,迎春花是六个小花瓣,而连翘花是四个大花瓣,若没有点花草知识,根本就区分不出来。两种花均为先叶开花,花呈金黄色,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的外形,以及枝干都很相似,所以很容易认错了。此外还有很多,父亲的讲解让我大开眼界,大略对花事有了了解。 父亲家居的西墙外,是一条排水沟。在排水沟和西墙沿下有一小块狭长的地带,没有抹上水泥,也没有铺设地砖,裸露着泥土。父亲就在那里撒了几棵洋马种菜的种子,没去特别管理,竟然也生出地面,繁衍迅速。当开花的时候,竟然覆盖了所有裸露的地面,那些小花:有红色、黄色、白色、紫色,就在排水沟旁嫣然绽放,展现着自己独有的风姿。我家的排水沟,因此增光添色,成为全村里最显眼,最具魅力的排水沟,不仅美化了家居环境,还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注目观望,有乡邻们看着眼热,就也效仿起来,就这样村里兴起了种花热潮,引发了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果效。 在谈花赏花的过程中,我和父亲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知心,就好像返回了童年那些腻着父亲的日子那样。父亲的脸色明显光亮了起来,几天不见我回去,就着急起来,非磨着妹妹给我打电话,问我的归期。母亲经常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则回给母亲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几个姐姐见我和父亲之间的亲密,总是不解。我告诉她们,是花儿“姑娘”的功劳。若是没有花儿“姑娘”,我还不知道自察和觉醒,更不知道我们正在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当父亲的几盆金丝菊迎霜怒放的日子,我和父亲又收获了一个惊喜: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的味觉竟然又恢复了。每当母亲菜做的咸一点,父亲就指挥起母亲来:“下次做淡一点哈,这菜咸得吃不了”,母亲就笑,连声应允。这一切,父亲装的若无其事,我也装作毫不知情,至于其他姐妹,更是无从知晓。 在父亲的花园流连日久,我和花儿“姑娘”们成了真正的朋友。花能生香,亦能解语,它们把最美丽的自己奉献给了大地,努力妆点着这个世界。它们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用自己的芬芳回应着世人的笑脸和称赞。它们从不慵懒,从不懈怠,从不消极,适时按照花期把馨香,把艳丽传播在人们的面前和心中。它们衷心履行着作为观赏植物界那属于自己的职责和义务,它们对苍生对社稷的奉献不亚于人类,它们理应受到尊重和护佑。 如今回到自己的家,看到天井里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我真想把它们都刨了去,也种上花花草草,把家里建成一个小型花园,让花儿“姑娘”们也在我的家里久居下来……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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