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军,笔名虞筠,陕西子长作协会员,企业供职,业余文学爱好者,偶有小文发表。文学艺术太美,爱太深,纵不能拥抱,也愿被焚烧。 翻过脑畔山再走一道墕,一条深窄的沟就突兀地在脚下的地畔上显出来,同时也就看到了隔沟对面山腰上一户人家。俩孔接口石窑,硷畔上垛着一摞柴火。沿着沟底一条白净的架子车道看上坡洼去,外婆就坐在硷畔路口一块石头上,手打着凉棚向对面山峁这里望。我分明感觉到外婆脸上淌下一滴喜泪,这记忆恐怕留给我一生了。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每次和妈妈去外婆家,心里就兴奋地忘乎所以。直矗矗的脑畔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虽然走的汗流浃背,但我总是跑在妈妈的前头。跑十来步,就坐路畔上吐粗气,手边蓝中带粉的花狗草花被我狠狠地揪下来,一边擩在鼻孔吸花气,一边看后沟里宽展的坝摊、看绿莹莹的庄稼,那心旷神怡的感受不压于喝了一口清泉。不管春夏秋冬哪个季节,我都是能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外婆家,只有外婆会把我当做公子一样的捧着,吃白面,吃粉汤,那种亲爱,我只在她的神情里感受过,没有之二。 外婆一生很苦,那苦是这人世上不能使人忍受的苦。当十七岁的外婆穿着大红嫁衣,骑着毛驴嫁给外公,脸上露着灿烂的羞涩时,脑际漂浮的美好前景生活,把她哄骗到云里雾里去。外公家也是牛羊成群的大户人家,他的勤劳悍性又不失温情的性格,确实让外婆觉到了人生的靓丽。滋滋润润的日子在时光的流转中不知不觉飞逝。妈妈还在外婆肚子里那年,胡宗南打到陕北,外公和红军队伍走了战争无休无止,外公杳无音信。妈妈十岁那年,部队上回来的邻村人说外公随部队到了宁夏,还说外公当了连长。固执的外婆谁的劝也不听,带上妈妈去寻亲人。到了宁夏,当兵的说外公又随部队去了山西。这次问准了外公所在的部队番号,外婆娘俩又跑去山西找,过黄河时船家如何吓唬外婆娘俩等情节,她都讲的惟妙惟肖。战乱年代出门的恐惧没有吓倒外婆,她径直找到外公的部队见上了外公,她们在部队待了一个月才返回。战争结束后外公复员,政府让他当区长,他没当,他想给外婆一个完整的家,他想把欠外婆的都补偿回来,他把复员的津贴费买了俩座山,没等他扯开膀子大干的时候,农业合作化开始了,土地归公,十几年拼命换来的家当转头就没了。回到农业社的外公,摸惯了枪杆子,不懂地里的农事,生产队让他放羊。在我十岁那年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外公拦羊躲在石崖下避雨时,石崖塌了…… 以后的岁月,外婆和舅舅分家过着,她孤苦伶仃脸上常挂着泪,我经常跑她家吃好吃的,这就是我文章开头的那个场景。 由于俩村相隔不到五里路,我几乎每个礼拜都去外婆家,去时带着妈妈稍给外婆的接济物品,回时又带着外婆做熟的吃食,烙饼,馃馅,梨,杏不等,随季节种类不同。我总好奇她有那么多好吃的。 小学没毕业的一个暑假,母亲让我帮外婆收割小麦。外婆家脑畔上有一棵大如屋棚的桃杏,为什么叫桃杏,因为那棵杏树结出的杏型似山桃,而且也有点桃子的味道,吃起来满口流糖水,香甜的滋味尝过一口就再也忘不掉了。说是去收麦,其实心里思谋着杏呢。上到外婆家硷畔,天已黑了,外婆的门锁着。刚翻山过墕走的腿肚子疼,我圪蹴到门槛上休息着,看天上冒出来的一颗一颗星星,不知不觉睡着了。一阵扑鼻的油炸辣椒的香味把我香醒了,胃里咕叽咕叽叫唤起来,见自己歪躺在门槛旁,身上盖着块褥单子。一碗喷香的油泼面由外婆从煤油灯影里端来,她笑着递给我,月亮清澈的光影披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笑着的眼角闪着光。我顾不得那许多,狼吞虎咽地吃完的时候,她还蹲在我旁边,滋溜滋溜喝着一碗小米粥。你咋不吃面?我问她。她说不爱吃面。咋能呢?面多香啊!我奇异地反驳她。她笑了说,不爱吃就不爱吃,一个人一个口味哩。我信了。我躺在炕上的时候,由于刚睡过觉,一时睡不着,大睁着眼睛看黑黝黝的窑里,品味着外婆家的这些甜蜜享受,她发出的劳苦呼噜声、苦难呓语声,使我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有着的极致的悲凉和凄苦。是的,她茕茕孑立,一生中短暂的幸福,使她来不及品尝就一闪而过,也许是她心里装的太满,才装不下别人,她选择守寡。她刚强的性情把苦泪吞在了肚子里。牛哞声惊醒梦香时,炕上不见了外婆。青蓝色的晨光已铺满窗户、铺满院子、铺满大开着的门口,门帘搭在门扇上。我枕头边飘来一丝杏子的甜香,几只熟透的金黄桃杏放在耳畔。院子里响起担水的脚步声,外婆颤颤地担着水抬脚进了门槛,我的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舅舅举家迁走时,她流着老泪拄着拐杖从我家脑畔山禹禹而来,我们早早望见她一步一抬头地望着我家院子。她说她不愿意把老骨头抛在外边,她死了也要躺在外公身边,舅舅追来流着泪望着母亲,母亲一句不说地搽着眼泪,舅舅哭着走了,外婆留在我家。这段晚年的日子,我感觉她过的很舒心快乐,虽然那时候光景不好,吃的差,但她的脸上是笑着的。妹妹每天放学回来都要跑到外婆窑里说话,把外婆逗的笑声不断,她给外婆作伴,向外婆撒娇,她的童年岁月几乎是和外婆一块度过的,那个窑洞里就是她们祖孙二人的世界。 临殁的那俩年,她偶尔大白天呓语,说电灯泡上蹲着外公,外公寻她来了,她要跟外公去。我猜测,这个要跟外公去的内心愿望,就是她埋在心底里的一生的执念吧,难道她是由这个念想支撑着她守过一生的吗?想着这么承重的问题,我不禁泪眼迷糊了。 嫁给一个人就嫁给一个村子,把身子嫁给那个人,就把一生嫁过去,那个供养她一生的村子、那个山那边的外婆,如今躺在那村山峁上的那把薄薄的黄土下,躺在悍性的外公身边。 哦,山那边的外婆,在有外公的村子里,住下了你一辈子的苦情。 《齐鲁文学》(季刊)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投稿须知: 1、稿件内容健康、结构完整、文笔优美、底蕴丰厚。 2、诗歌、散文、小小说、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均在征稿之列。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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