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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晓岗作品:长篇小说《塬上人》第四章

 渭南文坛 2020-08-06

【作者简介】向晓岗,男,陕西渭南人,现居西安,作品常以老鬼笔名发表于《西部文学》《渭南文坛》《今日头条》《作家摇篮》《华商报》,《美编》等刊物平台。代表作有诗歌《篓苇荡》《怀念母亲》《故乡》等,散文《龙尾坡》《欲望小屋》《历史的天空》等作品,精尽文字,真情表述,平实纪事是作者的一贯写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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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人的年是极其讲究的,特别是年前的准备尤为繁忙,从进入腊月以来,秦竺村的家家户户便开始张罗过年的用品了。

扫屋是极其繁琐和讲究技术的活 ,是年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有话云:旧貌换新颜,干干净净过大年。说它繁琐是要把屋里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搬到院子里,腾空房间,好进行刷扫。这是个体力活,刷好屋子等墙面凉干后,又得把东西搬进屋子摆好。塬上人一般刷墙是用坡边的黄土作为主要原料,用架子车把整块的黄土运回家,敲碎晒干成粉末状,加人适量的水搅拌,黄土桨的粘稠情况视墙面干净与否决定加水的量,墙面干净,就豁稀点,加水就少,反之墙面太脏,就豁稠点,把稠稠的黄土桨涂抹到墙面上,容易遮住墙面的黑。扫屋的工具一般是从沟里砍伐几根带叶子的竹子,拿回家进行捆扎。扫屋的第一步是先腾空屋子,第二步是用带叶子,捆绑好的竹杆进行清扫,这一步主要是清扫屋子里墙面,房顶的灰尘和蜘蛛网等。第三步就是把竹竿上的叶子剪掉,换成带有絮状的抹布或类似条形拖把的头,沾上黄土桨进行墙面上桨工作。这一步可根据主人平时的卫生观确定刷墙的次数,喜欢干净的,就多刷几遍,应付差事的,当任务完成的就少刷几遍,节约时间和体力,后者的人一般属于懒人,第四步是进行墙面凉晒。第五步是搬东西进屋摆放。一般这样的流程下来,干活麻利的人需要一天半时间就能完成。秦玉川就属于这类人,他是一个喜欢干净,做事利索,从不拖泥带水的人,加上莲花又是一个勤于持家,节约本分,忠厚老实。所以这样的活对于他们来讲很快就干完了,腾出时间给其他人家帮忙,一天以后,秦玉川的家好像变了一样,干净漂亮,摆放有序,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黄土清新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

村里有个饲养舍,专门为大集体农忙耕作饲养秦川老黄牛。每到年关,村里便会研究决定把年事已高的,干不了活的,长期得病的牛集体选择一头,进行屠宰。然后把牛肉分给各家各户,算是村里给大家过年的肉食补贴。宰牛的这一天,是群里最热闹的一天,同时对耕种一辈子的老黄牛来讲是悲催的一天。这可能就是牛的伟大了。牛吃的是草,挤出的奶,辛劳一辈子,最后还要成为村民餐桌上的佳肴。这种全身心的奉献精神就像塬上人的做事风格: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自立自强,永不抹灭。即使老了去世了,也要身埋黄土,用自己的躯体去滋润塬上的山山水水,世世代代。

秦竺村的北面有一块低洼地,也是村民盖房子的用土之地,因为取土过多,也就成了土壕。

这个土壕便是村里屠宰老黄牛的地方。

雪后的秦竺村,天天艳阳当空,虽暖尤寒,房檐下的雪水“滴滴答答”的滴着,部分房顶已露出了青瓦,愈显透亮,村西头坡边的树林里几只老娲不时的在叫唤着,声声凄惨。                                                                             

这是秦护国一辈子难以忘记的日子,丁酉年腊月二十日。这也是秦护国第一次现场观看屠宰老黄牛的日子。护国是少言内向的,遇事很有主意,也不怯懦,学习又好,心底善良,懂事听话。这样的性格秦玉川是引以自豪的,在村里,护国的表现常常让秦玉川很有面子,莲花也逢人就讲护国以后是做官的料。

村里一般是在屠宰活动的前一夜已确定了第二天要屠宰的牛,并且在前一夜要为屠宰的牛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让牛早早休息 ,休息的牛圈当天晚上要铺上厚厚的晒好的热黄土,大约在第二天早上六点让牛起来,然后在牛圈石槽的正对面摆好香炉,燃上三根香,地上铺好干麦草。屠宰的队伍大约由五个壮劳力组成,他们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来到香熡前,在干麦草上呈椭圆形盘腿坐下,这时村干部会给五个人安排分工,并阵阵有词的对牛说着,总结着要屠宰牛的一生,这时的牛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眼前的人们,有时耷拉着脑袋,左右慢慢的摇晃着,这时的饲养舍外面已站满了人,小孩居多,大人多是看热闹的。秦护国便是其中的一员。

一切准备就绪,村干部会亲自为要屠宰的牛带上红绸布,解下牛绳,交由主刀手拉着牛,慢慢的走出牛舍,一路向土壕走去。

在路上,看热闹的人瞬间站成了两排,不知是为老牛送别,还是欢迎它的重生。这时最难受的要算饲养社的老王头,老王头是秦竺村的上门女婿,年轻时在一次炸石开山中不小心右腿被炸掉了一半,看好后离不开双拐,村领导觉得他行走不变,便把这饲养牛的轻生活交个他做,老王头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负责的人,只要他认准的事,他一定尽心尽力,全力以赴,很让领导放心。他也是一个万事追求完美的人,这样的人内心是软弱的,性格是倔强的。在外人看来他是自尊自爱,足够强大的人,但实际他是一个柔软绵长的,他和秦玉川的关系很好,大概都是外乡人的缘故吧,惺惺相惜。

老王头目送着人群和老牛慢慢远去,他是不会去土壕屠宰现场的,这是他的习惯,因为他见不得杀牛的场景,他也从来不吃牛肉,后听老人讲 ,每一次杀牛,老王头都会难受几天,有时厉害时自己就会绝食一天,算是对自己付出的惩罚。老王头对牛的感情很深,经过他饲养的牛,他都会給牛取一个大名,让牛明正言顺的像人一样有个尊称。估计今天老王头又要难受了。这样的生活,不知老王头以后还要经历多少次。

在土壕这边,早已架好了土锅,一个口径大约一米多的大锅。锅里的水已开始冒热气了。旁边的案板足有两平方大,案板上放着几把裹着白布的土刀,有的锋利,有的木遁。在踩踏过的冬小麦上已站满了人,他们有的说笑,有的看着屠宰人忙碌着,有的站久了,干脆蹲下身子抽起那熏人的旱烟,吧嗒吧嗒的。

人们准备着,拴在路边的,即将被杀的老牛无精打采的啃着地里的麦苗,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忙碌的人们。头顶上的红布在微风的吹动下,时而高扬,时而低垂。

宰牛是一项费力,而且讲究技巧的活,既要让牛少受点痛苦,一刀毙命。而且在砌肉时是有讲究的,先砌哪里,后砌那里是有先后顺序的,说是这样砌出的肉经空气氧化,新鲜而脆嫩。秦竺村的宰牛工作一般是由秦法民主刀的,他是一个老道的屠宰手,说是已经有十多年的经验了,协助他工作的一般是村里的青壮男劳力,这些人在村里一般性格暴躁,西管闲事,但做事干净利落,说话声似洪钟,走路健步如飞。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们心底里是忠厚老诚的。其当时的代表人物以秦虎,秦豹兄弟俩为主,秦虎是秦豹的哥哥,秦虎大秦豹四岁,早年因家庭贫穷,供不起上学,兄弟俩也就早早的辍学了,因为两人力气很大,也就靠力气吃饭,平时给村里劳力少的家庭帮帮忙,是个吃百家饭的营生,几十年过来,在村里也积攒了足够的人气,人缘极好。自父母相继得病去世后,兄弟俩至今已三十多岁,仍未娶妻结婚,大概是因为穷的缘故吧。

杀牛的过程是极其紧张繁琐的。三五个壮劳力将牛仰面朝天的按倒在案板上,将其牛头固定在案板的右角,牛头朝下 。主刀手将刀斜向捅向牛的咽喉处,再向右一转,挣扎嘶鸣的老牛这时慢慢的安静了下来,眼睛也慢慢的合上,刀子一拔处,一股暗红色的血便蜂蛹似的滚滚流到案板下的木桶里,不一会,已接满了三大桶,这时的老牛已一动不动的躺在案板上,任由人们的宰割。是乎牛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堂,已完成了它一生的宿命。

取皮大约需要两个小时,肢解就简单多了,摘除胆囊后,只见主刀者刀起肉落,用了半个多小时,便将其大块牛肉扔进旁边的另一口大锅,放些简单的大料,大火开煮。

煮好的肉已按村里户数均匀的摆在案板上。这一刻,小孩是兴奋的,他们流着馋水,指着案板上的肉,低声在议论着那个大,那个小。他们家应该分到大的还是小的。一种心底的不安笼罩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之上。一切都是忐忑的。

秦竺村分肉的原则是按老分配,点到谁的名谁就上去挑选,然后签完字就可以领回家。排在前面的一般是年度对大集体有贡献的,村里威望高,但缺少劳力的老人家庭,算是照顾,秦护城一直垫着脚尖,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听着村领导不停的点名领肉,村里大概三分之二的家庭都领完了肉。护城还是没有听到点秦玉川的大名,它有点不耐烦了,转而向莲花站着的方向跑去。

猛然间,秦玉川三个大字从村长口中蹦了出来,护城是第一个听到的。他赶忙拉住莲花的手直奔肉案处,一种久违的肉香迎面扑来,护城狠狠地吸了几口,太香了。他们来到案板前,案板上大约剩下五六块肉了,护城看着,数着,比较着,很快他看中了一块腱子肉,便让莲花去签字。他用一块白包袱从上面先蒙住肉,一翻手,整块肉便被包了起来。这块肉大约有三斤多。肉质很鲜嫩,算是极好的牛肉了。后领肉的大人都夸护城聪明,会挑肉,这时的莲花总是会心的一笑,拉着护城的手回家了。

秦川牛,是生活在关中平原的一种黄牛,多以草食为主,耐寒,力气大,常用作耕地拉车,性情温和,是农民做农活的好帮手,这种牛极通人性。在关中道上,随处可见它的影子。牛是勤劳的,它把一生都交给了农民。生是农民的牛,死是农民的肉。这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像极了塬上人的脾性。

痛苦而又兴奋的一天结束了,痛苦的是人们对奉献他们一生的老黄牛祭念和感恩,兴奋的是大家有肉吃了,这在中国的三四十年代那种物质贫乏时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痛苦归痛苦,但秦竺村人们的日子还是要向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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