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淑鸿,烟台蓬莱国际机场集团职工,气象高级工程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有几十篇文章发布在烟台散文、烟台晚报等报刊杂志上。  人是孤独的,就像水中的孤岛;人又是大众的,理解、包容和友爱,便是架在人际间的桥梁。缺了这些桥,孤岛会被偏见、误解、怨恨……所淹没,哪怕至亲骨肉,也会相爱相杀。这样的故事很多。我曾巧遇一个女孩,本是花样的年华,却因亲情间互通之桥断裂,不期然拐入命运的泥沼,每每念及都令我唏嘘。2014年5月22日清早,乌鲁木齐市沙依巴克区公园北街早市发生一起爆炸案。与此同时,我启程去乌鲁木齐,转机上海时知悉此事,便半路折返回家。半个月后,感觉形势逐渐好转,我再次动身去了乌鲁木齐,次日转飞喀什。在喀什最大的清真寺——艾提尕尔清真寺对面,有家背包客青年旅舍,安全起见,我决定住在那里。乌鲁木齐早市爆炸事件,对新疆的旅游业打击很大,虽然六月的新疆美景如画,但游客稀少,客栈里也很冷清。有个白胡子老外,说是志愿者,已在此住了半年多。还有一个瘦高个女孩也是志愿者,住得更久,据说已经十个多月。所谓志愿者,就是青旅提供免费住宿,帮着干些打扫卫生之类的杂活。告诉我这些消息的是个温州女孩,二十几岁,模样俊俏,温柔又礼貌。她叫陈琍,是我的室友,我俩住在最里边的六人间里。陈琍也是一个人,我俩很快就熟络起来。她告诉我,她从云南去了四川,走川藏线到了西藏,又从西藏的阿里搭顺风车到了新疆的叶城,然后坐公共汽车来到喀什,离开家已快4个月了。她在这里已住了七八天,未来去哪里以及还要呆多久,她说还没想好。虽然旅路上会遇见很多怪人,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呆这么久,我还是有些诧异。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们坐在青旅的阳台上,喝着咖啡,看着对面清真寺挤满了做礼拜的穆斯林,甚至挤到门外马路边人行道上。在他们一起一伏的跪拜中,我俩也聊得很起劲。虽然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只因“天下驴友是一家”。礼拜结束后,我俩沿着大街小巷四处闲逛,晚饭一起吃了新疆风味的大盘鸡。每晚20元房费的青旅,一点儿也不影响我们看风景、赏月亮的心情。那一晚月将满,新疆的月亮高且冷,月色格外得皎洁。有一刻,我感觉时光静止,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六人间里没有别人,我俩便无拘无束地闲话。她给我讲这一路的经历,甚至讲了她邂逅一个男孩,并有了短暂的爱情。 她还有过几个临时的同伴,期间也有很多是非恩怨,和男孩也因另一个女孩而吵翻,到了拉萨,他们就分了手。听她说这些,我为她非常担心。她这个年纪,应该好好读书或者工作,怎么能长时间在外面游荡?所以我想劝她几句,早点回家。“陈琍,你在外面这么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啊?”“因为我恨我妈!不想回去见她。”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你爸爸不想你吗?”一般的女孩和爸爸更亲近,所以我又试着劝她。没有爸爸?怎么能没有爸爸?她是私生女?还是父母离异?“我爸爸死了。我和我妈吵了架跑出来的。”陈琍的话,打消了我的猜测,却更增加了我的困惑。“你爸爸得了什么病?这么年轻就去世了,真可惜。”可陈琍为什么要和妈妈吵架?我没好意思问。“我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走得很突然。那时我在杭州读书,刚刚放暑假,我妈妈打电话让我回家,说我爸爸病了。我当时和同学约了去南京,票都买好了,就没有立刻回去。谁知等我回家时,我爸爸已经去世了。我没想到会这样,也不知道爸爸病得那么严重。我一回家,我妈妈就和我大吵大闹,还动手打了我,让我滚……我一气之下回到杭州。”陈琍的话,让我大致明白母女吵架的原因。我沉默了一会儿,思索怎么开口劝她。“陈琍,你妈妈对你的态度是有点粗暴,但这件事客观上是你做的不对,虽然你不是有意的。我分析一下,你想想有没有道理。你妈妈让你回家,一是你爸爸想你,也需要你照顾;二是你妈妈精神上也需要你支持,里里外外也需要你帮忙。你不仅没有回家,反而和同学去旅游,而且更糟糕且无法挽回的是,你爸爸竟然很快去世,你失去了改正和弥补的机会。所以,这件事你妈妈很难原谅你,其一,她认为你冷漠,对父母没有感情,爸爸临死你居然都不回来,这让她寒心;其次,她认为你靠不住,她老了你也不会照顾她,所以她很失望,心里一定为此打了一个结。她见到你,自然就会动怒。如果那时候你主动认错、道歉,我想她可能就不会那么生气,也不会把你赶出家门。”黑暗里,她承认我的话有道理。我也有个女儿,她和我也会发生争执,但赌气离家出走,却是万万不可。此时此刻,我更担心的是陈琍。一个尚在读书的女孩子,和妈妈决裂了怎么生活?“你走了,你妈妈有没有找你?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姊妹?你回到杭州住在哪里?花钱怎么办?”她告诉我,几年前她父母在杭州投资买了一套房子,她现在就住在那里,省了房租,生活成本就不高了。她还有个妹妹,现在上初中。“我走了后,我妈妈也没找我,我也没给她打电话。我在杭州找了一个工作,并准备退学——我读的是民办大学,当初都是我妈妈非要我上,我早就上够了,学不到什么东西。临开学前,我妹妹寄给我二万块钱,说是让我交学费和生活费。我退了学,把学费存了起来。”陈琍告诉我。“你妈妈挺能干的,能在杭州买房子,那可是需要很多钱的。她舍得花钱让你读书,可你退学不告诉她,你妈妈知道了肯定很恼火。”“是的,我妈妈很会赚钱,个性很强也很霸道,她十几岁就开始做生意,比我爸爸厉害多了。从我记事起,我爸爸妈妈就在外面做生意……我们家离温州市还有几十公里路。我很小时爷爷就病逝了,我和妹妹跟着奶奶过。我15岁时,奶奶也去世了,家里就剩了我和妹妹。我的性格,也许和这些经历有关。很小的时候,盼着他们回家。长大了,就不想他们回来,尤其是我妈,回来就指手画脚的,我就想和她争吵。”“你挺了不起的,很小就照顾妹妹,撑起一个家。当妈妈的喜欢唠叨,都一样,爱你才会管你。她现在没了伴肯定很痛苦、很孤独,你应该回家和妈妈讲和,哪怕不读书了,也可以帮着妈妈照看生意,一家人守在一起多好。实在不想回去,在杭州找个工作好好干,以后留在杭州也有条件,你有房子。”我还是劝她回家。“其实,春节前我辞了工作,准备回家向我妈妈认错道歉,留在家里帮她打点生意。谁知道一进家门,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不知道从那里打听到上次我和男同学去了南京,又知道我退了学,看见我就气疯了。她骂我——太恶毒的话,没法重复给你听。这哪像是一个妈,倒像是个泼妇。我爸爸的死,她也怪我,说是我气死了我爸。这让我特别生气,就和她打了起来。她抓破了我的脸,我把她推倒在地。她让我滚,永远不要回来,我也对她赌誓,再也不要见她。我回到杭州,想想活得好没意思,恨不得一死了之。过完春节,我一个人坐上火车,跑到云南去看油菜花海……直到现在。”听她说完,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说实在的,陈琍也真不省心,但毕竟是年轻人,容易冲动行事。我很难理解她的妈妈,得多恨自己的女儿,才会这样恼羞成怒——羞辱、打骂、一次次赶出家门。其实,很多人和外人相处,倒是彬彬有礼的,和亲人相处反而更容易歇斯底里,缺乏理性。我想陈琍的妈妈也缺乏反省,对待孩子还是传统的家长式管教,所以亲子关系闹成这样也不奇怪。凭我的直觉和接触,陈琍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这样下去,势必会糟践了自己的生活,这让我特别于心不忍。 看到这些女孩,我就会想到我的女儿,对她们有一种本能的疼惜。我试着去分析、理解陈琍的妈妈,也试着从陈琍的角度,剥茧抽丝,尽可能地让她理解和体谅自己的妈妈。没有谅解,就没有共识,良好的关系也无从建立。月色越加皎洁,可我俩的话题却与这月色格格不入。“陈琍,你妈妈可能不善表达,思想守旧,很多原因是历史背景和环境造成的,对她也不能太苛刻。她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家,吃的苦、遭的罪,估计你难以想象。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妈妈小时候生活穷困,那个年代都穷,钱是最需要的。所以,她从不缺你钱花,就是她爱你的最好表达。你说是吗?”“这个我承认,只要是我要钱,我妈妈都会给我,甚至比我要的还多给些。”陈琍说。“你设身处地替你妈妈想想,她给你创造了好的生活条件,你应该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给他们增光添彩,可你成绩欠佳,没考上大学,她可能就有些怨气。她供你去读私立大学,说明她还是对你抱有希望,希望你能比她们强,比他们有知识,可你不和她商量就退了学,她肯定气上加气。假如你和你妈妈角色互换,你会怎么样?”我继续唠叨,没给她争理。“我读书成绩不好,也不能全怪我。从小父母不管,我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管得住自己。再说我妈妈那样骂我,我真的好恨她。我情愿她不给我钱,能好好待我,也许我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我听得出来,陈琍对母亲的打骂还是心怀不满。“你说的是,你妈妈的确不该那样对你。原生家庭的简单粗暴,很容易就代代相传,希望你将来对你的孩子能温和体贴有耐心。社会的进步,每代人都会付出代价和牺牲。战争年代,甚至会牺牲生命。你父母离家工作也是一种牺牲。如果不用赚钱,你妈妈肯定也愿意在家陪着你们。但我认为你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陪伴,而是沟通。吵架也是沟通,是最糟糕的方式,而且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只是发泄情绪而已,但也比你离家出走好。你说恨你妈妈,我不相信,你只是说气话而已。你说呢?”“我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只是她把我爸的死怨到我的头上,我无法接受……”“我理解你的感受,这个加给你的罪过太大,我想她说的是一时气话。你妈妈的脾气,你很难给她改,你要学会适应她,学会与她周旋。你俩对打,两败俱伤。如果采取‘迂回战’……等她发泄完了怒火,你再和她讲理,效果是不是更好一些?再说,你妈妈在‘战争状态’下,还给你寄二万块钱,已经是足够仁慈了。如果是我,定是断你粮草……哈哈,那咱俩就见不上面了。遇见是一种缘分,其实母女一场也是缘分。”说到这里,我有些伤感,为那些至亲骨肉的疏离。听了我的话,陈琍笑了:“是啊,我有时就喜欢和我妈针尖对麦芒。这次出来,多亏我妈寄给我的学费。在拉萨,还收到妹妹打给我的3000块钱,估计也是我妈给的。”“陈琍,我觉着你妈妈早就原谅你了。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是年轻人,要更开明、更包容一些,你应该先迈出第一步,给你妈妈道歉,认个错,告诉她你爱她,会好好照顾她,让她放心,你俩就讲和了。这样僵持着,谁都不好过。我即不相信你会永远不想见你妈,我也不相信,你妈不想你回家。”“你的话我听了特别舒服,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过这些话,我现在感觉好轻松,好像压在心里的石头被拿走了。过去我老想着我妈骂我、打我,从来没想过她的好。凭心而论,我妈虽然脾气不好,但的确还是很疼我的,是我太不争气,净惹她生气。”陈琍的话,发自肺腑,我听了很感动。“那就尽快回家吧,回到妈妈身边,求得她的宽恕。无论她打你、骂你,你都诚心接受,她不仅会原谅你,还会更爱你。在妈妈面前认错,不丢人。”我又唠叨她回家,恨不得立刻送她回家。次日,我和另外两个驴友包了一辆车去慕士塔格峰,回来时,陈琍已经离开。我在喀什住了三天后去了伊犁,一个星期后,我回到烟台。期间陈琍是否回家,我不得而知,我没有再联系她。我想,如果她真明白,就会回家,不用我多说。如果她不是真明白,再多说也无益。时光匆匆,忙忙碌碌间,陈琍也渐渐淡出我的生活。第二年,也就是2015年9月,我和几个大学同学自驾西藏,从北京到敦煌然后走南疆到叶城,再沿新藏线去拉萨。新藏线,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对于自驾者来说是极大的挑战,我的心里难免也忐忑不安。那天下午,我们到达叶城,这里是新藏线的起始点。我突然就想到了陈琍,她从阿里的狮泉河镇搭顺风车到达叶城,一个孤单柔弱的女孩子,是非常了不起的壮举。我有一种特别想听到她声音的冲动,便第一次主动给她拨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我怏怏然挂了电话。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琍把电话打了回来。简单寒暄几句,我告诉她我在叶城。“阿弥陀佛……”,她轻轻说了一句。我有些诧异,问她都好吗?她停顿片刻,没有回答。我再问,你妈妈好吗?陈琍慢条斯理地说,她妈妈也去世了。她和我喀什分开后很快就回到家里,家里的变故却令她始料不及。她妹妹乘出租车时失踪,几天后尸体被发现。陈琍回家时,她妈妈已轻度精神分裂,常常分不清楚她是大女儿还是二女儿。陈琍每每解释很久,她妈妈才明白她是离家出走的大女儿,拿着棍棒要揍她,打一下又抱着她哭。陈琍带她去看了医生,每天在家用心照料,情况似乎有些好转,但还是有一天,陈琍发现妈妈吊死在妹妹的房间里。处理完后事,陈琍万念俱灰,她去了一个很小的寺庙,削发为尼。陈琍平静地讲完,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挂了电话。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回过神来。自此后,我没有再联系她,但偶尔会想到她。想象着她青灯相伴,一身素衣的模样。想到她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生,一下子坠入孤寂深渊。人生无常,人生苦短,这些醒世警言不仅只镌刻在人生的奈何桥上。人要活得明白,趁你来得及时,多做对的事情;错了的,也要及时纠正,否则留下的遗憾,也许就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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