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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线◆《难忘说书人》-薛文法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薛文法,1972年生人,山西稷山人氏。自号汾滨儒生,运城市作协会员。出身农耕之家,执教私立学校。生平酷爱文学,作品寥若晨星;多为零碎平凡之作,鲜有鸿篇传世巨著。耳听经济大潮激荡之声,身守孤独贫瘠纯洁之地;坚持不懈,乐耕不辍,采枣花之香蜜,书多彩之人生!



现代作家
《难忘说书人》
作者:薛文法

正端着饭碗在胡同里吃晌午饭,忽见一行六七人,排头的拄着拐杖,后面几个手扶着前面的肩膀,有的戴着墨镜,有的闭着眼睛,有的干脆就只翻着眼白。他们肩背手提着包裹,一路逶迤而行,向不远处的村长家走去。停了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村长也出来送他们,等他们走远后说:“现在电脑电视这么方便,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谁还听说书呢,连电影都没人看,给点钱让他们走算了。”一旁的女儿问我:“爸爸,他们是干什么的呀?”我说:“是县上的盲人宣传队,说得的难听点就是瞎子说书。”此时,我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小时候看盲人说书的情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没有电脑电视甚至连电影也不常看的时代,农村的文化生活极度缺乏。假如村里来了县上的盲人宣传队,无疑会是缓解劳累身心的一剂良药。从宣传队进村开始,我们小孩子就寸步不离跟在他们身边。看他们走路的姿势,特别是看他们的眼睛,有个别的捣蛋鬼还不时地模仿人家。但是盲人里面也有一两个眼神好使的,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就会招来训斥或是飞舞的拐杖。当时他们的晚饭主要是吃社员派饭,管饭的社员把饭菜拿来后,很多人都围在周围看他们吃。我总担心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眼睛看不见,怕把饭菜吃到鼻子里,可这样的情况始终没有发生,倒是觉得他们吃得比我们还香。偶尔有哪个不敢吃辣椒的盲人,美美地夹了一筷子放辣椒的菜吃到嘴里,马上辣得张大嘴吸溜吸溜只喝米汤,还埋怨着管饭的社员。我们都捂着嘴偷偷直乐,但都不敢出声音。

夜幕降临,全村的社员们都带着板墩杌子小凳,到大队院里看说书。男的披着衣服抽着旱烟,女的抱着娃纳着鞋底,围着说书的坐好。开始先是大队干部讲一通上纲上线的政治斗争形势,接下来才是说书表演。

一般先来一段器乐合奏,以蒲剧眉户过门为主。为了节省人员,由一人左手拍钹(手里拿一个,桌上的托里还平放一个,从上往下拍),右手敲锣,一只脚还在踏板上踩,拉动上面的绳子敲梆子,一人干三人的活,胡笛伴奏也显得单调。通常表演一些唱段,诸如《空城计》、《三对面》等,因为宣传队里没有女的,所以男盲人一会儿模仿慷慨激昂的包大人,一会儿用假声模仿娇滴滴的皇姑。人不多但是行当老全,倒也热闹无比。社员们听得津津有味(因演员都坐着唱,不是站着表演,又加上灯光昏暗,因此不需眼看,只需耳听),在渐入佳境之时,人们仿佛看到的不是胡子拉茬的老盲人,而是满腹哀怨的秦香莲。

盲人宣传队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个人。一个光头锃亮,脑袋如斗,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而且眼珠突出,只可惜什么也看不见,鼻孔上翻,嘴大唇厚,模样好像电影《白莲花》里的叛徒马夫老侯,因此我们都叫他“老侯”。这人擅长花脸戏,堂音浑厚,只是脾气不好,他在演唱中间,如果听到旁边的婆娘叽叽咕咕,咯咯嘎嘎,或是二杆子男人高声起哄,他立马停止演出,厉声呵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好,等你们吵得停了咱们再演!”果真周围鸦雀无声后,他才放开喉咙接着唱。第二个名唤“小吴”,可我发现他已是年过花甲,并不年轻。只因他体格瘦小,脸如菜碟,小眉小眼,嘴就更小,好像谁用小木棍在脸上戳了个小窟窿一样,一唱嘴还有点歪。他爱唱村里的鸡毛蒜皮的事,通过一些小事来教育人们。至今还仿佛听到他的腔调:“哎--你说咱这东家长西家短,王家庄它有一个王老三。王老三,不简单,娶了个媳妇就赛天仙。美天仙,却是坏心眼,把她的婆婆就下眼看……”还有一个绰号叫做“凹锄”,主要是额头前凸好似老寿星,但是鼻梁杆却突然塌陷下去,就像锄田用的弯锄一样,但我总觉得他长得像列宁。他有一门绝技就是板胡拉得好,除了正常的戏曲曲调以外,还会模仿人的说话声音,你从他的板胡声里好像听到了“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的说话声,真是惟妙惟肖,难辨真假。说书人在当时一直说到深夜十一二点,绝不应付差事,偷奸耍懒。

除了本县的盲人宣传队表演之外,有时还有从外地来的说书人,一般是河南的比较多。他们大多表演的是河南坠子,而且几乎都是妇女。表演时,只需一把胡琴伴奏,说书人则一手拿鼓槌敲鼓,一手拿竹板进行打击节奏,内容以《隋唐演义》《说岳全传》等为主。河南腔口的说书听起来并没有语言障碍,反而觉得格外舒心,就像我们现在听的《老来难》差不多。你听:“前面说啦,小罗成胆大进入了铜网阵,谁料万箭穿了心…”这些说书的在一个地方,大概要停四五天,到走还没有把故事说完,留下了永远的“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每次这些人来了以后,村里的近民妈和集福妈对他们招待得分外热情,而且听书时也坐在最前面,听得最带劲,原来她们二位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改嫁落户到我村。

最后一次听说书大概也有十来年了,那是村里过三月十八传统节日,三十六岁的年轻人,因为给父老乡亲奉献一场什么样的文化大餐,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爱好新潮的想请歌舞团表演一场,爱好戏曲的却想请说书的说一场,二者争执不下,最后只有各行其事。歌舞团在村里的舞台上吼摇滚,扭屁股,动感的音乐从巨大的立体音箱里传出来,震得山摇地动。台下的掌声,叫好声,呼哨声连成一片。而娘娘庙里的说书人,声细如蜜蜂嗡嘤,旁边只坐了几个老弱病残,显得好不可怜。

我望着盲人宣传队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感叹:虽然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表演的机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像几片即将枯萎的树叶,被滚滚向前的历史潮流冲击得飘摇不定,逐渐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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