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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线◆《风行八千里,不问归期》-钱英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钱英,云南版纳人,现居于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喜欢自由,喜欢旅行,习惯用键盘进行思考。多年如一日,在文字和意象的组合之间,探索着汉语表达的无限可能性。


现代作家

《风行八千里,不问归期》

——孟加拉国行记

作者:钱英

几年之间,一直保留着外出远行的习惯。所以理所当然,在接触到许多美丽的风物和人情同时,不时也会碰到某些情势紧急的关头:比如20131月准备穿过泰国去往柬埔寨的时候,恰好遇上了“红衫军”们正在游行,再比如20144月去往马来西亚的时候,马航事件才发生不久,在吉隆坡KIA机场的一角,我和同伴就亲见了为死难的乘客们设置的祭奠现场,还有……对于这些,我大都能一笑置之。可是这次——

20166月底我才刚订好723飞往孟加拉国的机票,71达卡就出了事,据报道说,外交使馆区内一家外国人聚集的餐厅遭到了武装分子劫持,20名人质都被以极为残忍的手段尽数虐杀。为此我立刻电话联系了伙伴白,还好,彼此间那些默契还在,她的回答是:“当然去,为什么不去?”在我们的理解中,突发的恶性事件只会让孟加拉全境的安保措施变得更加严密,从这个角度去看,事情说不定正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可是,没过几天,在77开斋节的礼拜现场,武装分子却再次和安检警察发生冲突,甚至演变成了激战。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时感觉糟糕透了——我再次和白通了电话,结果仍是还好,她和我一样并没有改变主意。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们如期飞向了局势未明的达卡,随即又在第二天一早飞向了行程的第一站:科斯巴扎尔。到了当地,身边的情势果然已和平日大不相同,不但出城的路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布防的军人,就连在海滩上也时时有着警察巡逻。见到我们是外国人,又是两名女性,警察拦下了我和白,直到督促着我们把报警电话准确无误地输入手机,这才放心地离去。同样情形,到了达卡,也是重复地出现着,在老城区一座印度神庙之外,我们甚至碰上了至少五名以上荷枪的军人站在门口值勤,开始还觉得有所畏惧,后来认为他们都十分和善,就大胆地走上前去要求合照,竟然都得到了应允。

在恐怖主义的重压下,一台老旧的国家机器就这样仓促地投入了高速运转。那么它的人民,又是在以什么样的状态应对这种局面呢?包车去往达卡老城区的当天,我们意外地遇上了正在街头进行集会的穆斯林人群。眼见着人们一字排开,队伍足足有几公里那么长,每个人手里都高举着布标,上面都用孟加拉文或是英文书写着“不要再杀害无辜者!”,或是“亲爱的意大利,印度,日本人,我们很难过!”的字样(布标上所提到的三个国家,正是71日遇害的外国人们的国藉)。一时间,我和白都感到了无比震撼:在无差别杀戮所带来的心痛和愤怒面前,这时候的我们和他们,已经再没有国藉,肤色,人种,和宗教的区别,共同的身份都只是一个——“无辜平民”!

恐怖袭击所引发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抵达吉大港时,因为考虑到当地人流量巨大,组成内容复杂,存在巨大的不安全因素,我们只在那里停留十分短暂的时间,并准备利用那点时间匆匆地参观当地的二战烈士陵园。可是到了却发现,那里早就已经闭园多时。要不是被正在门口走路锻炼的女管理员发现,破例了开门,几乎就要扑了空。参观完毕,负责修缮草坪的大爷告诉我们:“自从达卡出事以后,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估计以后很长时间也不会有人再来。”听我说起行走科斯巴扎尔期间,一路可见的旅行者也仅剩下我们两个外国人的情形时,老人家不由得发出了叹息,紧接着却又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来孟加拉?”

诚然,这也正是这一路上,我们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提问的不仅有孟加拉人,也有那些正在孟加拉国工作和生活的中国同胞们。“旅行。”只是,一旦我说出了答案,却每每总是让他们做出了大跌眼镜的表情(是呵,首先,这是个毫无旅游资源的贫穷国家,出发之前我就已经发现,不仅在整个网络上,关于到孟加拉旅行的资料乏善可陈,就连国际旅行者们的“圣经”——孤独星球出版的国家旅行志的也长久地悬停在了2012年;其次,这还是个人人自危的非常时期!)。

那些疑惑不解的表情,常常使我对于接下去要进行的表述失去把握,不过到了最后,却还是鼓足起勇气,耐心对他们解释道:“我么,是来寻找月亮船的。”

我第一次看到月亮船的影像,是在某个多年前到过孟加拉国的旅行者的照片里。一片透亮到能够映出倒影的沙滩之上,一艘弦月般的漆黑木船就那静静地泊在那里,那么的年轻,又那么的古老,自然有着撇弃万物于身后,独自存在于天地间的骄傲。我近乎执拗地看完了那个旅行者在孟加拉国的所有行摄照片——那是个有着敏锐感受力的摄影师,除去月亮船,镜头中一切有关孟加拉国的生活百态,众生之相,都是那样的鲜活灵动,又富于层次,只是匆匆一瞥,就已经将我心神牢牢地抓住。

说是前来寻找月亮船,其实对于这个贫穷而且落后的国家,我希望能够邂逅,并最终获得的东西远比想象要多得多。蒙蒙细雨里,我和白闯入了码头上的鱼市,喘息未定,一不小心已成为被围观的对象。除去忙着打理生意的鱼商们,那些正在鱼市上站着闲聊着的人们,一瞬间便已笑吟吟地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包围了个严实。因此也就形成了十分搞笑的场景:在我和白追着拍摄对象跑动时,人圈也在跟着我们移动,一不留神就把会把我们分隔形开来。等到我们做出寻找的姿势,他们却又会自动让出缺口,把人墙后面的对方指给我们看。孟加拉人似乎不怕被人拍照,甚至还喜欢被拍或是自拍,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主动地找人合影,后来才发现实在没有必要,不但我们对孟加拉人很感兴趣,他们对我们这两个平白冒出来外国人更有想法。一路上,要求同我和白合照的当地人多得数不胜数,都一律采用自拍模式就全部搞定,手法,角度却好得让人啧舌!

孟加拉人身上具有的娱乐精神常常令人叹为观止,在达卡飞往科斯巴扎尔的国内小型客机上,系好安全带后我和白立刻关闭了手机,然而等到飞上了半空,却发现机上仍然有人在高举着手机拍照或是自拍,更有甚者,因为嫌在座位上坐得无趣,索性就解开安全带走到前排,径直地站在过道上和人聊起了天。飞机没过多久就落了地,这时机上的人又都集体鼓起了掌。“这是在搞什么飞机?莫非是感谢机长不杀之恩么?”满头雾水的我们只得满脸无奈地走出了机舱。才走进小得像会客室般的候机厅,身边立刻就有人问:“有行李!”我说有,他便示意让我们在那里等。结果根本就没有行李转盘,没过多久停机坪上来了行李拖车,也不用人招呼,周围的人已经全体一哄而上,自取家当了事。此时,再望一眼出口,则更是让人动容不已:堆满铁丝网的高墙下仅有一道铁栅门,抱着枪枝进行把守的士兵背后,正是铁栅门外无数前来接机的人们探出的手臂和脑袋……

这些戏剧化的镜头充满了喜感,似乎已将连日来的紧张情绪消弥于无形。然而,这却只是孟加拉人的一个侧面。由于街道狭窄,人员众多,孟加拉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出租车,这片国土上,往来于市区或是城郊的快捷交通工具只有两种:CNG(电动车)和脚踏三轮车。两种交通工具的经营者都是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由于没有多少文化,只能靠出卖劳力为生,因为成天奔波劳顿,几乎人人瘦得脱形,教人看了心里充满了不忍。可是他们往往却又都是一根筋的,一旦认定了死理就会固执得难以理喻,让人感到十分的头疼。去往鱼市之前,向大堂的服务生问明单程车费只在70100塔卡之间,我们就截了辆CNG。果然车夫开价100塔卡,我立刻把还价的70写在纸上给他看。也不知道是懂了没有,反正看到有另外的车主上来抢生意,他便着急地拉着我们走了人。这个车主长着张苦相的脸,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立刻就赢得了我们的同情和信任。刚开始时,他办起事来也是十分地尽心,拿着写在纸上的地址看又看,因为害怕出错,甚至冒着雨几次下车向人问询,弄清了方向这才把我们拉向目的地。可是,当我们拍完照,开始折返的时候,这个苦脸人半路上却蹩进了某个巷道,在岔口处突然就住了车。用手指了指里面,他开始示意要让我们走进去。我和白走到里面却发现是座幽深古旧的佛教寺院,等看清楚头顶上“非佛教徒不可入内”的字样,不免都感到了几分尴尬。这时楼上已经有人发出招呼,我们也只好脱下了鞋子走上去。

后来终于知道那个片区其实是个聚居着缅甸人的村落,本着“择景不如撞景”的想法,我们还在没来由的乐呵,车子却又偏离了方向。这一次,苦脸人似乎正带着我们奔往伊纳尼海滩(头天已经去过的地方)。我不由大是着急,大声叫喊了起来:“嗨,我们只想回酒店,不去别的地方了!”这样多出了个小插曲,回到酒店一听报价,顿时就傻了眼——500塔卡,只转了个弯,价钱就翻了5倍还要多!我当然不肯给,最后鸡同鸭讲似的申辩了半天,就干脆扔出了300塔卡了事。

后来,相同的事情在吉大港又重复上演了一次。当我们到达当地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办好入住手续并问明陵园五点才关门后,就让酒店的伙计代叫了辆脚踏三轮,谈好的单程车资是40塔卡。考虑到本地车夫基本上不懂英语,交流起来十分困难,唯恐返回酒店又要大费周章,所以我答应了踩车的黑瘦男人在门外等候的提议。可是后来回到酒店前的路口,再问对方,居然还真是得到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数目:300塔卡!我实在是不明白对方的想法,便随手拦下了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来当翻译,这才知道黑瘦男人说他等了我们2个小时(其实只是一个钟头),所以理应得到这个数目的报酬。

我们的争辩立刻引来了路人的围观,甚至好几个人都去劝那个家伙,可是对方却丝毫不肯松口。我觉得十分生气,索性就带了黑瘦男人回到了酒店,讲明前因后果,再由前台的服务生们出去解决问题。结果,前台的服务生只是交待了句“没问题,女士。”就冲到了门外。在对着那个车夫七嘴八舌地训斥一通后,他们只是让我付了120塔卡给他——从这点上去看,孟加拉的酒店服务还真是靠谱,只要是住客,那就是他们的人了,天大的麻烦事,也能出面帮忙摆平。

对于这些孟加拉人的行为方式,我充满了不理解。后来,便把心里疑问告诉了在孟加拉认识的新朋友,曾在中国的武汉大学留学9年的波龙先生。我问:“你说,这些孟加拉人都是在欺骗,是不诚实的么?可是在路上有乞丐和小孩追着我们要东西的时候,他们又会自觉地站出来进行劝解和阻止,显然都是有着强烈的自尊心的。”“那只是因为你们是外国人,他们认为索要的是存在于另一尺度上的合理报酬罢了。”波龙意味深长地说。我不禁一时语塞,头脑中却浮现出了另外一些孟加拉国人的脸庞:在街边卖水果的小男孩,白向他买了两个芒果,作为添头,在装袋时,他又放了个芒果在里面。两个芒果的要价只是45塔卡,白给了他张50的纸币,同时递回了找过来的5塔卡,却使得男孩无比的紧张和疑惑,皱紧眉头暗自算了又算,就怕是算错了价;吉大港所住酒店前台的小哥,年纪不大,很干练的样子,无论客人提出什么要求,都会严肃地点头表示“没问题,女士,没问题。”到了最后,在我提出拍照的要求时,他便悄悄地把放在抽屉的领带拿出来,认真地打在了脖子上——这些,都是那样爱惜着自己羽毛的人。面对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去怀疑他们的品格呢?

孟加拉也生活着许多中国人,我们在达卡住的是华人宾馆,服务十分周到,房费中甚至包括了一日三餐。在餐厅的公共饭桌上,我们遇到的,几乎都是来孟加拉进行商务考察的中国人。然而人们之间却毫无热度,不仅碰了面从不打招呼,对桌吃饭时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各自望向面前餐盘。这让我感到很不习惯,私下里不禁对白说:“下回吃饭你别再和我并排了,就坐对面,我怕视线没处放。”后来,稍稍打破了僵局的,是个来自武汉的生意人,十分的热心健谈,才露面就把刚收到的大使馆即时消息转发给了许多人。于是大家都开始在传,说是某个使馆的官员头天刚刚被杀,追凶的线索查到某家豪华大酒店,竟然半夜把所有住客都赶了酒店。在这些长时间住在孟加拉的中国人口中,这个国家不仅官僚腐败,政局黑暗,警察和士兵更是从不作为。听着这些无法进行求证的流言,感觉是十分奇妙的,仿佛我们都是一群居安在占领区里的小民,惶恐愤懑,牢骚满腹,却终日只能深陷在无边的空谈当中。

事实上,我和白在26日的时候,便已经在孟加拉国本国的日报上获知,警方在达卡附近又捣毁了一个激进分子窝点,击毙9人后,也俘虏了其中的一名成员,据说他们仍在继续酝酿着下一起针对外国人的武装事件。“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这时,我忽然就想到了鲁迅先生曾经写下的诗句。来到孟加拉,再离开孟加拉,以谨惧的脚步走过这个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国家,我想,我早已出离于愤怒之外,只是内心中却写满了太多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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