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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深，湖南隆回人，九十年代有文字发表于《邵阳日报》、《三湘都市报》、《南方周末》、《写作》等报刊，新世纪初下岗失业，现做钢构行业，算是小老板，今重拾爱好，以慰初心。 小事件 送煤气罐的老杨摊上麻烦事了。 那天天气很好，入冬很久了，终于看见了太阳，漫天的阳光软和和地洒在身上，就象痒痒挠在后背上肆意地游走，令人舒爽，十分享受。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老杨的心情实在很好很欢愉。老婆昨天 又托 人捎来自家酿的水酒，老杨一路上都念想着收工后要美美地喝上几口，送完这一车煤气罐,就要去菜市场买上 半边猪脑壳 ,回家支好炒锅，撒一把干红辣椒，拌上清香撩人的蒜苗，好好炒 上一盘 流油发亮的下酒菜。 老杨 的三轮摩托是辆二手货，虽然看上去有点老有点破，但跑起来总还是劲头十足，引擎卖力地轰鸣 ,沫浴在这透明的阳光里,就象乡间马路上奔跑追逐的土狗,亢奋 狂吠，不知疲倦 。老杨从来未曾想过有什么烦心事,自打进城寻事做, 在建筑工地卖过苦力,在货运站搞 过装卸,而今这份送煤气的活是他最满意的了,从一双赤手卖苦力到开着三轮满城啪啪地跑,老杨觉得自已一步一个脚印,路子越走越宽了,现在一年少说也可以挣他三四万,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惬意和满足。 劳动着，快乐着，憧憬着未来的岁月会一天比一天好，小人物的幸福似乎大抵如此。 这么美的阳光，如此好的心情，连一声喷嚏都响亮震天，通体舒畅，老杨的三轮车一路欢叫，但是眨眼的工夫，欢叫嘎然而止就在街头拐弯处 , 嘭地一声,老杨的三轮车与迎面而来的小车碰上了,老杨惊魂失魄刹时就木了。 倒霉的事总是这样不可预卜，说来就来，令人猝不及防。好一阵老杨才缓过神来， 一抖四肢周身无碍,这才慌忙下车走向车头察看,自已的三轮好象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方小车的一边大灯给挤开了缝，老杨立马就觉得这份惊恐少了许多, 悬在嗓子眼的心好象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 一盏大灯！真是万幸啊！这会老杨甚至就觉得一定是哪位菩萨显灵了 ，老婆笃信菩萨，老杨在家得空也陪老婆去庙里烧香，想来菩萨大概还是记得这份情意的。 找死哪！怎么开的车？ 老杨的心顿时又紧起来了 ,这一声吼叫可是地地道道城里口音,一个满脸凶色 的脑壳从小车窗口冲了出来，老杨一下乱了方才，开口便先软了几份,小声说，也不能全怪 我吧,你看我也没走错路线,你看这...... 看看看,看你过头！那你是说我走错了路 ，是不是是不是！ 那人己跳出小车，老杨连连后退,因为对方的手指头就差要戳到自己的鼻尖 了.这个把一脑头发染成山鸡一样的年轻人满脸横肉，一副动刀动枪的模样,老杨显然已被山鸡脑壳这样的声势彻底镇住了，话出嘴来甚至都有点讨好对方了,小兄弟,莫生气,我也没说你走错路,你看啊这都在路中间,哪个也怪不得吧,还好人没事,大家运气都好.这车修一下就行了...... 山鸡脑壳即刻又愤怒起来：说得轻巧,换个灯就行了,要不我捅你一 刀试试,是不是贴块纱布就了事？是不是？！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眼前的阵势大家都清楚 ，这个山鸡脑壳摆明是要敲上一笔了,众人纷纷驻足似乎也就看下热闹而已， 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好象都怕这样的混混，这个山鸡脑壳几乎就是当年的小日本了,一杆枪 能撵着一队人满地跑。老杨嘴里咕噜着,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有人实在看不过了,才悄然撂下一句话,报警哪,喊交警来处理嘛。 一语似乎点醒了老杨,哆嗦嗦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山鸡脑壳在旁边冷笑，交警是你爷？ 交警来了就没事？看你一副蠢相，捡过宝一样！ 交警来了,一看现场就有点不耐烦，一言不发掏出相机先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冲着俩人粗声说，就这么一点小事，吵什么吵，有话不会好好说？先给我把车挪一边去,别在这挡道！又说这事你们双方都有责任，事儿不大，俩人好好协商一下，自个儿给了了，弄不好再来交警队找我！说完 记下俩人的电话,留下自已的警号三七二一就走了。 这天是星期天，三七二一号警官却不清闲，接班就跑了两个现场，都是些小刮擦事故， 眼下鸡毛大的事又救火一样赶到这里，肝火是有点了。 交警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着交警匆匆的身影,老杨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样的小事故交警同志或许见多不怪，不屑一顾, 问题是这张牙舞爪的主他怎能好好协商！照乡下的说辞，今天这事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事已至此 老杨也只能赔着小心与山鸡脑壳协商了，试着问这事该怎么了结。 两万,少一毛都不行！山鸡脑壳爆口而出。 老杨骨头都要碎了,愣愣地看着山鸡脑壳,嘴唇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2 这个祸撞大了。 老杨木然地坐在出租屋里,灯也没开，满屋寂冷，心神黯然，连晚饭也没心情做,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样。上午连气带车 都让山鸡脑壳扣去了,说是拿钱赎车。老杨一筹莫展,自已在城里没什么亲戚朋友, 既借不来钱，也求不了援，老杨茫然惶恐，一时还真 想不出什 么好法子。 思忖再三,老杨觉得也只有硬着头皮，连夜再去找山鸡脑壳,去向他求情讲好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兴许人家发点善心就会放他一马，早些拿回三轮车,也别耽搁自已的活。老杨下午去修车店打听过,象山鸡脑壳 这样的车换个大灯， 最多 也就一千来块钱.老杨准备自已全认了，甚至还打算另外再补偿山鸡脑壳几百，凑足两千块钱,就当是蚀钱消灾了。 老杨打听到山鸡脑壳家很有钱，爷老子开了家电器商场,就在城中 最繁华的地段。当老杨畏畏缩缩走进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商场后，他压根也没想到山鸡脑壳爷老子， 这位让服务员唤作莫大老板的 人居然还是 老乡，而让他更没料到的是，二 十来年的光景，这位老乡居然己经彻底忘记他了。 原来，老杨与莫老板还曾有过一段救命之缘。老杨与莫老板老家相隔不远,都在野月岭脚下，只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二 十几年前 ,俩人都才二 十出头,是时老杨才刚刚开始跟着爷娘做农活,而莫老板却己是走村穿户 的货担郎了, 当年乡里四方都叫他莫担担。老杨与莫老板的相识也就是那年夏天。 那个响午特别热,万里无云，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老杨读过《水浒》，智取生辰纲中说赤日炎炎似火烧，在老杨的印象里，那天的情形正 是这个样子。就这么一个大热天,莫老板挑着货担去老杨他们村,离村口还有里把路 远,莫老板突然连人带货担一头栽倒在路边.老杨那天刚好去乡里办身份证,出了村口就看到莫老板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老杨的大伯是个土郎中,老杨常在大伯屋里走，自然也没少长些见识了 。他一看到莫老板气息奄奄的 情形,立马断定是中暑了,救人要紧,老杨顾不上办事,背起莫老板就往大伯家跑,一路气喘嘘嘘,未到大伯屋前就喊救人救人快救人。 大伯救人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刮莎,只见他在莫老板项背一边涂抹 香油,一边手握一枚 铜钱来回刮擦,刮着刮着项背就渐渐泛出一片腥红,说也神奇,大伯这般来回一刮,好象就把那些个燥热邪毒给通通赶出来了,不一会莫老板就有了声息,老杨赶紧给他递碗凉茶,扶起他慢慢喝下,大伯说,小伙子还真得感谢我这个侄儿啊, 要不是他赶得及时,你这条命就悬了....... 老杨已记不起莫老板当时说过一些什么,只记得莫老板从货担里要给他和大伯拿 一些日用品做谢,老杨当时一件也没要.他实在以为这是应该做的一件事，更何 况救人一命也是很英雄的，围观乡邻的夸赞声己经令他很满足很受用了。 此后一别二十几年，老杨再也没有看见过莫老板和他的货担，直到今天才知道 当年的货担郎己成大老板了。 老杨半只脚才伸进店堂,一位姑娘就走过来,十分殷勤地问他需要买点什么,老杨忙摇 头，说来找 人。姑娘听明来意就说莫哥k歌去了,她可以请大老板出来,又说大老板就是莫哥他爹。 大老板脸色阴沉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杯。 啊！莫担担！ 尽管二十来年未曾 谋面,但老杨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位当年的莫担担,最醒目的就是他下巴左边那个带毛的黑痣,细毛弯曲伸得好长.那一刻老杨一下就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语音颤抖地喊老乡老乡,居然一点也没觉察到莫老板那冰冷的神情. 莫老板显然尚未认出老杨,看他左一个老乡右一个老乡套近乎,有些不耐烦了 ,劈头就责问 老杨：你怎么开的车,我儿子说你射箭一样,赶着去投胎？看来姑娘早就把来人身份告诉莫大老板,那一副 冷脸 想必也是要给老杨一个下马威. 老杨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忙先提酲这位故人,说他是野月岭的老杨,特别强调大伯是 位会刮莎的 土郎中. 莫老板斜过眼端详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含含糊糊 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老杨 的兴奋和激动。现场的气氛稍稍有所缓和了,莫老板打开杯盖 就又抿了一口水.说,老杨,不是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毛躁呢，你怕是开飞机？ 老杨连忙将白天撞车的情形又详详细细复述一遍,一再强调自已车速确实不快,要不出 大问题了。 莫老枝显然只相信自己儿子的话，说他儿子开车技术好,方向盘耍 得溜活,从来 就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二十来年的光景把许多东 西都 蚀 磨掉了，滴水之恩萍水旧情，而今又还有多少人能固守不相忘。 尽管莫老板乡音依旧,但老杨此时己明显觉得俩人之间有如高山之隔大河相阻，距离之远无以企及了，原本以为故人相逢,总该还要有点人情世故，更何况还曾有过救命之缘，哪里想到 如今 的莫老板就象城里的高楼一样,再怎样昂头也看不到顶了。老杨觉得悲哀，觉得恼怒,更觉 得一生的窝囊，心里还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此时此地，热肠对冷心， 老杨酸苦不堪，也只能低眉顺眼地与莫老枝讲软 话 了。 莫老板,我们这 也是乡里乡亲的,你们爷俩还真要帮这个忙,少老板说的那个数,就是剐了我这身肉也赔不起啊！ 看着老杨那眼巴巴的可怜模样，莫老板似乎也有一许测隐之心了，说老杨,你也哓得的,现在的年轻人呀不好弄，这样吧，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劝劝他,帮你讲些好话 ，看你也不容易啊。 莫老板放下杯子就去一边打电话了,老杨远远地站 着，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俩究竟说 的什么，老杨十分惶恐,心好象跳着跳着都快跳不下去了,只盼望着莫老板多多少少还念点 旧情，好生劝劝儿子山鸡脑壳，佑大的家业就是放他一马又何妨。 莫老板收起手机,端起杯子才又走到老杨身边,说,这鬼脑壳夜夜要去k什么歌,都是俩 个钱烧的,闹哄烘的，一个电话半天都听不清楚几个字。那神情看似是骂儿子,话里话外却是炫耀和得意，老杨不傻，连连随声应和，是呀是呀 ，现在的年轻人八字 好，更何况有你这样能干爷，也该是享福的命。莫老板又抿了口水，说,老杨啊，现在是崽大爷难做，我也 是看在老乡的份上，好话帮你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我这做老子的做主了， 就让你赔一万五算了，你说怎样？ 老杨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莫老板好话说了一谷箩的结果，父子 俩 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到底还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而莫老板此时象换了一个人一样，热忱满怀起来，跟老杨还真象他乡遇故交一样东拉西扯地寒暄,仿佛他一直记得救命恩人,也一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好象今天 这事 他是卖足了老面子 ....... 老兄哥啊！老杨喊出这一声，顿时愈觉酸楚了，泪滴已在眼窝打圈，他知道 莫老板的热乎意味着什么，老杨几乎是哀求了：老兄哥 ,你们这是要我命哪，不怕你笑话,这些年送崽读书，老屋翻修,我是欠了 一屁股债, 直到现在还差好几万没还上。你屋里的车我也去修理厂打听过， 就算全是 我的错 ，全由 来赔，也就两千来块钱,你们即便不看老乡情面，也总该讲点理吧...... 老杨的脸色由白而紫由紫而赤，情绪愈来愈激动了。而莫老板脸色也一点点复 又阴沉起来，最后重重放下茶杯，说，两千来块！你是打发叫花子吗？我们还差你这两三千块钱！好端端的一部新 车，撞了就撞了，你还在这里讲理，要不是看在老乡份上，那是两万块一分也不能少！ 莫担担啊！憋屈一整天的老杨胸膛里的火山终于暴发了，额头青筋暴突，就 象 逼在墙角的野狗一样地咆哮：姓莫的！你们欺人太甚，仗着有钱是吧！ 仗着你那儿子发狠 不要命是吧！还讲什么老乡情意，都是一路吃骨头不吐渣的货色！我告诉你！惹不起我躲得起，你们不就扣住我的车吗，车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兔子终于急了！ 老杨狠狠一跺脚，昂头转身，走了。 莫老板就象被人猛击一闷棍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老杨扬长而去，许久才跳起来骂一声，狗日的！你跑得了吗？！ 3 一夜之间，老杨还真就从这个小城消失了。 狗日的！我要弄死他！山鸡脑壳满腔怒火地叫嚣，发誓要抓住老杨。 山鸡脑壳领着一班兄弟从城 西窜 到城东，又从城中跑到城郊,仇深似海地恨不能把整个小城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山鸡脑壳雄心勃勃，脚踩油门轰轰作响，坚信自已也能象当年美国佬搞定本拉登一样，一定能从这个小城的某个角落揪住老杨 ,手下兄弟也跟着聒噪，说是捉到这像伙一定挑了脚筋，看他还跑！ 跑啊奔啊，山鸡脑壳他们一个个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异常，但折腾了整整一天，最后连老杨身上一点点气息都没 嗅 到 ， 站在夕阳底下茫然四顾，渐渐泄气了，一个个雄心不再，黯然散场。 这事难道就这样了了？莫老板想起了交警三七二一号，山鸡脑壳却死活不去，说， 交警管个屁用，交警能帮你找人？ 交警未必能帮你找着人，但交警能帮我们赔上钱，那天交警来过现场，我们 总得让他们开个事故证明，至少也能找保险公司赔点钱哪！崽宝，你说是不是？ 山鸡脑壳这才从鼻孔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父子俩来到交警队,刚好三七二一号警官在办公室，俩人说明来意，三七二一号警官 就说，象你们这样的小事故,只要双方签个自愿调解协议就行了，不用我们来开证明。 父子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好一阵莫老板才吞吞吐吐告诉警官说老杨跑了。 跑了？这点小事原本以为双方早就协调好了，谁知居然还跑了人，三七二十一号警官大为不解，凭着职业的 敏感，立马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山鸡脑壳就口无遮拦地把要老杨如何赔钱，又如何扣了老 杨的三轮等等，一五一十说得理直气壮义愤填膺。 啪！三七二一号警官拍案而起，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怒目山鸡脑壳吼起来：混帐东西！你还很来劲是吧？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敲诈！敲诈！懂吗？你还说，说你个头！ 三七二一号警官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数码相机，调出当天的现场图片喝斥山鸡脑壳，你给我看清楚！你的车在哪里，人家的车又在哪，是不是双方都有责？你凭 什么要人家两万块？居然还敢扣人家的车，充什么黑老大！我可告诉你，再这 样 黑搞 ，我们立马就可以拘留你！ 三七二一号警官转身责令莫老板立即把老杨的三轮摩托原封不动送到交警队来，至于如何处理待他们找到老杨再说。 山鸡脑壳终究不敢在警察面前撒野,任凭三七二一号警官训斥，不敢分辩半句 。末 了父子俩虽有不甘， 亦只能悻悻离去。 三七二一号警官望着莫氏父子的背影，不免想起老杨，也不知道这位老实 民工此时匿身何处 ,就翻开出警记录,找到老杨留下的电话号码，想给他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按下了拨音键------ 对不起，你所拨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你所拨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 三七二一号警官默然合上手机，心底突然涌起几许愧疚来......
发掘文学新星、培育潜力作者、推出知名作家，是《现代作家》的担当。 投稿须知： 一、栏目设置为诗歌阵地、美文视线、小说在线、散文诗苑等栏目。 四、来稿请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发送，务必注明作者简介、详细通联和本人照片一张。投稿邮箱： Luodaxiong@12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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