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藏在歌声里的旧时光

 姚骅2020 2020-08-06

曾有很多台湾朋友问我:为什么你们这么喜欢台湾的流行音乐?甚至比我们都要了解和喜欢? 我总是微笑着把我的故事慢慢诉说给他们听。

初识

我的父母是知青,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们被下放到皖北的一个小县城,那里是我成长的地方。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会上的文化娱乐活动比较少,听流行音乐就是当时许多年轻人最重要的娱乐活动了。那时港台流行音乐席卷大陆,也没有落下这个小县城,县城音像店的喇叭里一遍一遍高声地放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齐秦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隔壁的小赵是当时的时尚青年:穿着太子裤,爱戴霹雳手套,有时候随着音乐也会忽然来几个霹雳舞的动作。他家的燕舞牌录音机里总是传出街上最流行的歌曲,记得他曾自豪地带我参观他买的卡带,那些卡带满满地摞在桌子上,看起来很壮观。在这股流行音乐浪潮的席卷下,正在念初中的我也没能逃过它的感染,很自然地,我也走进了这缤纷多彩的流行音乐世界。

霹雳舞和双卡录音机 当年时尚青年的象征

当时的音乐资讯没有这么发达,磁带的价格也很贵,经常是一盘磁带在朋友间借来借去地轮流听,然后把每一首歌词整齐的抄在本子上。当年那些亲笔抄下的歌词,至今都令我印象深刻。

90年代初,港台流行乐在内陆愈加风靡,各种流行音乐刊物也随之多了起来。通过音乐刊物交笔友成为了年轻人的一种新时尚。我的唯一一个音乐笔友来自贵州都匀,这个叫陆琦的男生和我一样,也是上海知青的子女。由于都喜欢小虎队,所以我们会不定期地写信聊天。1992年我在生日的前夕,收到了来自贵州都匀的一份生日礼物:一个小虎队封面的笔记本及一盘红孩儿的专辑卡带。

1992年的生日收到了音乐笔友的礼物

后来因升学、搬家等原因,和这个朋友最终失去了联系,不过这两份礼物我至今都保留着,这也成为我听音乐的道路上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我收听了敌台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里,收听电台是寻找音乐的一个重要途径。当时班里有个叫李珂的同学,是台湾音乐方面的达人,他总是和我们说些时下台湾最新流行的歌曲,还有很多我们不熟悉的歌手的名字。后来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他是通过收听台湾电台的短波节目,才知道了这么多音乐资讯。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吃了一惊,原来他听的就是大人们常说的“敌台”。

实在太好奇,回家后我也开始用短波收听他所说的那个叫“中广流行网”的电台,这电台就像一块磁铁一般吸引了我,它播放台湾最新的流行音乐,采访最红的歌手、音乐人,如此新颖的节目编排是本地电台根本无法比拟的。就这样,久而久之,我也走在了流行达人的前列。

“中广流行网”的流行歌曲排行榜深受大家欢迎

由于信号问题,那时候的收听效果经常不佳,尤其是晚上,时不时要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忍受着不时传来的电波干扰声,但我仍乐此不疲,仿佛贴在我耳朵上面的就是一块宝石。听此类节目,不敢把声音开得很响,因为家里人已多次警告我不要收听敌台!所以我虽然在听,但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安,脑海中不时冒出这样的画面:家里的房门忽然被警察撞开,而我,迅速将收音机丢出窗外……  

收听电台时 脑海中时常出现这幅画面

当时我只要有空闲,就会打开短波去听“敌台”播放的歌曲,并且把好听的歌曲用空白卡带录下来。渐渐地,我产生了给台湾的电台主持人写信的想法,一方面想索取些电台派送的礼物,另一方面想让电台帮我采访到我喜欢的音乐人。终于有一天深夜里,我站在路边的邮筒前,环顾四周,趁街上没人的时候偷偷把认真写好的信投了进去。

之后的日子,我每天都在忐忑地期待着,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班主任。他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严肃地问我:“你是不是收听了敌台?”,我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响,“你怎么不好好学习,整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还没等我申辩,班主任拿出一封信,啪地一声丢在办公桌上,我一看,哇,原来是台湾的一家电台的回信!接下来,班主任所说的任何话都不可能再让我用心去听了。还好,他大发善心,把信还给了我。回到教室,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里面是一张电台赠送的新年年历,上面还有主持人的照片,很精美。

“中广”经常举办小型的音乐现场秀

图为当年伍佰在《知音时间》栏目现场表演

2013年秋,我和好友高大哥坐在金桥一家台式餐厅里吃饭,他年长我几岁,却和我有相似的经历:上学时也听过“中广流行网”,都认真地“听写”过主持人播报的歌曲排行榜。高大哥拿出他珍藏了20多年,有些泛黄的小本子,看着上面一首首歌名和排行榜的名次,我仿佛看到了20多年前的夜晚,一个身居县城的少年用耳朵贴着收音机,一边一笔一划认真地听写着排行榜。当时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做,后来才发现,在那时,原来有那么多的少年正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

我自己的手抄歌词本

卡不掉的岁月

现在大多数人听音乐都习惯用mp3或手机之类的便携设备,旅途中、上班路上的那些零碎时间都可用来听音乐。不过,一旦在家里坐定,我还是习惯听CD或者黑胶唱片,从唱片盒里慢慢抽出一张,放进唱机按下“PLAY”键后,边拿起唱片内页细看,边聆听音箱里流淌出来的音乐,那种扎实的感觉非常美妙。现如今是移动设备横行的年代,但我还是偏爱实体的音乐产品。

我在念书时喜欢买卡带,除去音像店出售的七块九、九块八的引进版卡带外,还喜欢去买一种叫做“拷带”的东西,顾名思义就是COPY的磁带,它的品种比音像店里的卡带要多,价格比引进版卡带略贵。这种“拷带”通常用TDK等空白磁带拷贝而成,音质相当不错,封面和歌词则均是复印的。卖那种卡带的老板都是有些门路的人,当时在海外刚发行了没几天的专辑,他们就可以搞到。在我眼里,他们是群神奇的人。当然,他们也有一个形象的名字——“拷兄”。

当年买的部分“拷带”

许多热爱音乐的年轻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来到这里,聚拢在摊位前,一盘盘地翻看试听,不时与老板交流几句,我也是这其中之一。记得很多个暑假的下午,我都会冒着高温蹬着自行车赶去淘卡带,却从未觉辛苦。这种唱片摊也成为了上世纪90年代一道有意思的风景线,那时在上海的中图门口,海宁路,五角场等地都有这样的摊位。从诸多“拷兄”那里,我也了解到不少音乐资讯及卡带知识,甚至朋友们开玩笑说,每次去买“拷带”就是去“补课”。“拷兄”们当然也会推荐一些好听的专辑,那时零花钱不多,握着仅有的钱总是在犹豫到底买下哪一张,一旦买下以后,就会反复地听到烂熟。

当年买的部分“拷带”

如今的卡带早已变成了收藏品,很多卡带的磁粉掉了,不能听了,但那段美好的岁月却是不会被卡掉的。

飘洋过海淘唱片

工作以后,我很想把学生时代买的那些卡带“升级”成CD,不过那时也只是空想而已,当时还没有万能的淘宝,更没听说过海外代购,由于渠道有限,我并不知怎么去买那些台湾才有的CD。直到2002年,一位同好的朋友告诉我,在台湾一个叫“雅虎奇摩”的拍卖网站上可以找到我喜欢的那些CD唱片。当我上网查找以后,立刻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成千上万种二手CD看得我眼花缭乱,而且价格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我询问了几个卖家,他们要么不邮寄大陆,要么可以邮寄但只接收在大陆无法兑换的台币,问题多多而始终无法成交。

YAHOO奇摩的拍卖网站 

曾经每天都去那里找二手CD

某天在网上闲逛时,我发现有个高雄的卖家在出售一本《永远的小虎队》的书,标价200台币。抱着试试的心态向其询问了一下,热情的卖家小林答应可以邮寄上海,还建议我可以把美元夹在挂号信里邮寄给她。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之余的我心里不免犯了嘀咕:“这样真的靠谱吗?会不会遇到骗子?”。最后我还是决定尝试一下,把从银行兑换好的美元小心翼翼放进了信封里,用挂号信寄了出去。等待了一周以后,MSN上小林的头像愉快地闪动起来:“我收到了你的钱,今天帮你把书寄出去”。又过了一周以后,当我拿着这本漂洋过海寄来的书,心里实在开心,在MSN上和小林也开始经常聊天,原来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高雄女生,也是一个喜欢音乐的人。

把当年买的引进版卡带升级成CD

小林很好奇地问,为什么我和我的大陆朋友们会对台湾的流行音乐如此地热衷与熟悉。当我把我追寻音乐的经历告诉她以后,她大概明白了,原来海峡对岸的年轻人也和他们一样,都在听着同样的音乐,原来音乐的传播能力是这么强,原来音乐可以超越很多东西。与小林熟悉以后,有一天我犹豫了很久,在MSN上对她说:“小林,能否帮我在奇摩上拍几张唱片?我会很快把钱寄给你,还要麻烦你在收到唱片以后帮我寄到上海,因为其他卖家都不肯直接邮寄大陆。”很快我就收到了答复,她愿意帮助我。要求这样一位从未谋面的人为我做这些繁琐又有风险的事,其实是有些过分的。至于她为什么要帮我,6年后我才知道了答案。

把当年买的引进版卡带升级成CD

那时还不能在网上转账,小林每次都要跑到楼下用ATM机给卖家转账付款。后来我买的CD唱片越来越多,小林给卖家转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当然我对她的欠款也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小林为我垫付了8000多元人民币。令我感动的是,小林的男友在她资金周转困难的情况下,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救急,甚至有一次开机车载着小林,去高雄一家百货公司门口和卖家当面交易帮我取回唱片。在当时的条件下,我只能把钱放进信封里一次又一次地寄往台湾,不过我运气很好,那些装着美元的挂号信从未丢失过。而装满了唱片的包裹,也如约每周一次地从台湾发到我家里,以至于邮局里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我,也让我享受了取包裹不必出示身份证的优待。

把当年买的引进版卡带升级成CD

后来小林搬了几次家,2002至2007年间,从高雄到台东再到台北,无论她在哪里,依旧会按时帮我把唱片寄到上海。那段时间是我收集唱片的最多的一段日子,把学生时代听过的大部分的专辑都买到了。当时我工资收入不高,为了买唱片只能省吃俭用,不过当我看到一张张心仪的唱片漂洋过海来到我手中,当那些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我的心里感到无比满足。

2007年,身在台北的小林结束了SOHO一族的生活,进了一家公司上班,很快公司就把她派到上海来工作。虽然之前经常在MSN上说大家以后有机会要见面,但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很快来到。为了对她表示感谢,我邀请她到我家里吃饭,当看到我家里这么多的唱片时,连她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老妈做了一桌饭菜招待来自台湾的朋友们,也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小林,你们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你那时候就这么相信他?帮他垫了这么多钱买唱片?”

那几年每周都期盼从台湾寄来的包裹盒

“我觉得他这么喜欢音乐,应该不是坏人吧……”,小林的回答让在场的人觉得很温暖,“不过,一开始还真的觉得有些烦。但后来习惯了每周一次寄包裹,不寄反而不习惯了。”

回想

顺着音乐的河流,我从内陆的小县城来到了台湾,当我后来看到了滚石唱片、飞碟唱片的旧址,经过了歌词里描述的淡水河、新店溪,吃过了歌里提及的老张牛肉面,回想到这份美好,原来都是音乐的指引。从最初到现在,在追逐音乐的这条路上,有太多温暖的人和事与我相遇,因为音乐,我们有了交集,也因此多了一种生命的乐趣。面对音乐,保持一颗纯净的心,听见,感受,这已足够。

(原文刊载于《遇见台湾 我曾听过你的歌》一书,略有修改。特别感谢题图照片提供者 刘奋腾,以及好友许菲 张钰良)

记得我,木吉他

如果你不小心想起我

突破安全界限,我想把整片天空打开

戚小恋与戚小恋

相遇,美好——我眼中的姚谦

林秋离、熊美玲的音乐爱情故事

近期回顾


静听

一起分享聆听的点滴

如若转载或他用请事先联系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