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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作家-《绿叶遮不住苹果的脸》◆马君成

 齐鲁文学 2020-08-06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

    马君成,回族。宁夏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六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朔方》《六盘山》《海河文学》《山东诗人》《天津诗人》等报刊,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

作品欣赏

绿叶遮不住苹果的脸(外一篇)

师范时光里有一段是苹果味道的。

开学报到时,我在手左靠窗的上床安置好,老乡和我同时到,占了下床,但没有放下铺盖。门开了,进来一个高个子男生,脸方鼻高,眉清目秀,目光犀利,面色红润,表情严肃,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身体匀称,后面跟着兄弟、表姐,后来我才知那位表姐是高年级校友,是音乐班学生。八张床只剩下两张未铺,一张靠门口下床,一张就是老乡占的,他想在靠窗的位置铺床,我说有人已经占了,只不过未铺上,还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他马上就在仅剩的那张床上放铺盖,铺好后,抬起头来,把手插进格子西装左胸,说:“住到一个宿舍了,以后都是弟兄,要相互照顾、互相关心。”我只用自己的大眼睛朝他扑闪扑闪地眨了几下,表示打招呼,也表示歉意和不好意思。他是志平,脸上肌肉紧密,棱角分明,沉默寡言,看起来特别冷傲,其实内心火热,他的理科极厉害,师范四年,我的数理化一直不好,常常是他帮助我。志平是我最铁的哥们,平时对我的体贴关心无人能及。我每月尾断炊的时候,经常是他主动资助或借钱给我,帮我度过危机。那时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肚子里像长牙,灶上的清汤寡水的面,一碗只能勉强压个饿气,每天晚自习过后,看到同学吃糖三角、酥馍,自己只好到操场去转一圈。家里带来的又厚又大的饼子放几天,就很坚硬,天热就发霉,有时忍着霉味泡面汤吃。一次志平家里念索勒,提来了半塑料桶子烩菜,大家分享,每个人都吃到了,也都记着那温馨的场面。毕业后的两三年内,我每到固原,都要到他家里吃住,离开时,又亲自送我搭车。

志平家住城南,离学校很近,家里种地,每年种几亩洋芋。国庆放假时,同学们相约去帮忙。大家到了洋芋地里,拿着铁铣、蛇皮袋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劳动服装,我们都不能像在学校里一样规规矩矩地穿上校服了,那样会让洋芋误会我们参观来了,它们会举起干枯或绿色的手掌欢迎我们的,让我们不忍下手。我们现在扮演的是刽子手。首先在地头上挖上一铣,给所有的洋芋打个招呼,宣判它们的大限到了。当然大多数洋芋蔓已经开始奄奄一息了,应该收它们回去;有些洋芋蔓子还是翠绿的,乐呵呵地迎风热烈地开着白色、紫色的小花,花下缀着绿葡萄一样的籽,“土豆也怀孕了,/需要一个小坑,/生下一窝小土豆”(大解诗)。男生挖,女生拾。挖洋芋要掌握好距离和深度,离远了一铣挖不出来,离近了会挖烂。但用铣要比䦆头好,用䦆头费力,腰要弯到九十度,用铣只需要一低头就可,且可以手脚并用,翻起一铣土,洋芋就被带出来了,有些已脱离了母体,单独地裸露着身体,拳头大小,像憨态可掬的孩子,有的还手拉手正在泥土里唱歌呢,被我们粗野地连蔓提起来,举到半空中,用力一甩,一个个洋芋就从与蔓的连结处断开,一头栽倒在地上,有害羞的,肯定没熟好,皮儿嫩,都碰破了,淌着眼泪。我们先把它们集合在一起,等它们擦干眼泪,再分大小两个等次装进蛇皮袋子里。

回到田园,大家欢歌笑语,一个个都是劳动健将,相互抬着扛,开着玩笑,就像其乐融融的亲兄弟姐妹。附近挖洋芋的人家,看到这热闹壮观的劳动场面,纷纷停下来惊奇地观看。有一次,正挖到下午,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天空中乌云翻滚,空气变得潮湿,大家穿着单薄,有些冷了,但想到若是下雨相搅,就拖延下去了。于是一齐加把劲,以抢收的速度,迅速将七八亩洋芋突击挖完,在大雷雨到来之前,所有洋芋都装车运走。大家挺起脊梁,大功告成地回了家。

志平家生活水准高,常常给地里送来酥馍、纯净水。“人是铁五谷是钢”,能量供给充足,所以大家干活都不觉累。这种热情的招待,让我们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大家一边吃着可口的食物,一边感叹:一家要是有这么多干活的,这点农活真不在话下,但是一家要是有这么多吃饭的,那还不给吃倒灶了。一顿饭要吃掉两筐酥馍。晚饭有时是白花花的米饭,牛肉过半的小炒,在家里,我一年都没吃过几回;有时是捞面:切得细细的萝卜丁,红红的辣子,漂着汪汪油花的菜汤,一口吹不透,鲜绿的香菜,香气扑鼻的葱花,捞上一筷子津道的长面,色香味俱全,令人馋涎欲滴,真是口头有福,学校里哪有这样美的生活!一天下午,地里送来了一筐子苹果,一口咬下去,鲜嫩的汁液飞溅,特别解馋。我上小学时,还很少吃过苹果。我们上学时经过果园,园主人在下果子,我们看了很久,没有钱买,主人有时发慈悲,扔一两个小的给我们,我们也会恬不知耻地当作恩慧享受了。上初一时的一个晚上,我们都睡定了,父亲从果园里买回一袋苹果,太奢侈了,这么多的苹果!给我们吃的吗?我在猜测。父亲和母亲悄悄说话,好像是托人办什么事。我们都眼巴巴地望着苹果。父亲给我和哥哥、弟弟每人一个,并对我们说:“每人一个,吃了,明儿到学校,给谁都不敢说。”我们在被子里,连忙点头,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说话。我们光着身子,把苹果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用力握上半天,以延长一个苹果的生命,心里觉得好美,苹果在煤油灯下,青青的皮儿,泛着光泽。一声不响地吃完各自的苹果,连做梦都是甜的。

一个周五晚上,一位同学问我们:“想不想吃苹果?”我们问什么意思?他说,“要是想吃,明天我带你们去果园里吃苹果,能吃多少都不限。”原来他认识一位书法家,受他之托,想找些人帮忙摘果子,也算是有趣的事情。周六早上,我们早早起床,集体向果园出发。好大的园子,十多亩地,不知有多少棵果树,密密匝匝的叶子遮不住苹果红红的脸,在晨光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在向我们招手致意。苹果品种也比较多,我叫不上许多名字,认识的有富士、黄元帅、红元帅、国光、青香蕉。主人说大家先不急着下果子,每人先摘个尝尝,我们也不客气,都偏着头挑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放在衣襟上擦擦,迫不及待地咬了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原以为可以过足苹果瘾。苹果可是四大水果之王哎,今天我们可以吃个够了。可是出乎意料,大家都想错了,到了果园,我们都发现,吃苹果原来都是外行,一个大苹果就吃得饱,有的人一个也吃不完,再也不想吃了。于是大家拿着筐子,一棵一棵地摘,摘了低处,搭上梯子再摘高处,装满了筐子,一筐一筐抬到地头装车。不一会功夫,大家头上都有了汗水,原来果子也不好摘啊。

摘完果子回到宿舍大家都累了,躺在床上歇上半会。主人送我们一蛇皮袋苹果,我们过了好多天有苹果的富日子。

志平家送来的苹果,让我想起这些往事。大家都围在一起,抓过来一把洋芋蔓垫在屁股下坐着,手上的泥土拍一拍,就抢着吃苹果。我无端想起阎月君的诗句:“有时候,你的一生是泛着蓝光的苹果。”只有一个女生不吃,我开玩笑说,怎么不吃,这么好的青果。我自作聪明,以为“青果”就是青青的苹果。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不知听成了什么,理解成了什么?只是脸刷地变了颜色,嘴唇跳了跳,我以为她会骂我,但最终用牙施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我的脸腾地红了,知道自己不会说话,又笨嘴拙唇,不会解释,不知道歉。晚上我们回到学校,有男生把我叫出宿舍,问我为什么欺侮她,当时气氛有些紧张。我身体发冷,浑身打颤,几乎倒下。好在李志平及时跑出来解了围。一场误会,蜻蜓点水,到此为至,大家相安无事。只是我心高气傲,从此再与她互不言语。直到毕业分手的最后一分钟,她哭着朝我伸出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其实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我却迟迟没说,一直欠着她。

至今回想起那段时光,真像是青青的苹果味道,有青春的青涩和率真,也有友谊的甘甜和纯朴,也有一生难忘的温馨和感动。 

◆在你的窗前掂起脚尖

砖窑里,像蒸锅里一样热。

那一年,他17岁,第一次出砖,不到五分钟,浑身挥汗如雨,胸口闷热,血液往头上涌,唇焦口燥,不停地舔嘴唇。身上的衣服都显得多余,额头的汗水漫过双颊,有几滴落进眼里,涩涩的,眼睛立即疼起来。几天后,他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擦汗毛巾,光着膀子,上身只穿着一件早已被汗水浸得无法辨认颜色的背心,下身穿着皱巴巴的裤子,裤腿由于连续出汗又被砖窑高温烤干,显出一大片一大片盐白,他正左右开弓,一次夹八块砖,头也不抬,冲锋陷阵般地干活。谁也不知道他这股神奇的力量来自哪里,他心里暗自隐藏着一种甜蜜。

到了暑假,他也没有回家,天天到砖场打工。人黑瘦了许多,头发都被烤干了,如同枯草一般,他没有退缩,更没有后悔。领到了自己的血汗钱,将近一千元,差不多够交一年的学费了。平时省吃俭用的他,从不乱花钱,但在开学不久,却称来了牛肉、青椒,用煤油炉在宿舍搭起了小灶,肉和辣椒在锅里拥抱、亲吻、滚动,发出滋滋的叫声,空气里混合着肉的香味和辣椒的呛味,一盘不油不腻的好菜出锅,香脆的肉片、青青的辣椒,袅娜地冒着热气,他丢下锅,顾不上收拾,顾不上尝上一口,套上一个塑料袋,双手捧起菜盘,就朝她的宿舍跑去……

那年斋月正是五月,昼长夜短,大家都严重缺觉。凌晨四点整,窗玻璃上传来急促的敲打声,惊醒的女孩子们吓得魂飞魄散,警惕地齐声大喊:“谁?!”只有她听出了这声音,悄悄溜下床打开窗户,看到他笑嬉嬉地双手捧着一盘菜,掂着脚尖,把菜擎起,高过自己的头顶,以便女孩伸手能够端到,这个动作比那句诗意的表白:“春是你的本色,梅是你的品质”更让她难忘和感动。辣子炒肉的香味弥漫宿舍小小的空间,舍友们立刻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他们不在同一个县城,师范毕业后要是两人能有美好未来,必须有一人跨县分配,为了征得家人同意,办理好跨县手续,不知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分到了同一个学校任教,在工作上相互扶持,相互照顾。

一天晚上,朗月当空。他出门办事未归,她百无聊赖,菜已在锅里热过几遍。守着饭桌,她也吃不下饭,就和闺蜜在微信上聊天,不觉十点多了,闺蜜说时间不早了,快点休息吧,她说他不回来就睡不着,闺蜜读着这句朴素的话泪流满面,转念又谈笑风生地打击着她,没出息,十几年的老夫妻一会儿不在跟前都睡不着,抱个枕头睡吧,大夏天的多热啊。那边却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闺蜜已经睡下了,又收到消息:“他回来了,我总算放心了,晚安。”

同学聚会的夜晚,大家在包间里相互倾诉着十多年里的工作与生活经历。歌声、笑声不断,闺蜜因为坐了五六小时的车,在烟雾缭绕的小小空间里,头疼得厉害,于是和她一起坐在过道的小凳上聊天,十几分钟过去了,她们没有回包间,这时他双手捧着一罐热气腾腾的露露来到她们面前,笑容还像当年还灿烂:“半天没看到我老婆了,给老婆送灌热饮。”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看着她幸福的笑脸,闺蜜悄悄地站起了身。回想起师范时一幕幕感人的故事,她们俩同时来自泾源,春梅朴素踏实,如同山间的野菊花,虽不引人注意,但芬芳迷人。而她虽然整日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但相比之下眼前两人的一往深情——虽经历岁月风霜,决不褪色,就像是陈年老酿,愈久愈散发芳醇,心里感到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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