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虫媒花
易卫士压根就未曾想到甜蜜的事业竟然会与龌龊的蚊子搅和在一块，但却千真万确。世界真奇妙。单单需要有人天天和蚊子打交道、跟蚊子密切接触、对蚊子调查研究而且是必须的，这类“耍蚊子”的差事搁谁头上恐怕感觉都不会舒服。
医大毕业的易卫士刚刚参加工作，常常抱怨命苦，偏偏分个鸟毛虫媒科，那时他根本没有作古正经上过班，东一下西一下泥一脚水一脚上山下乡。他曾想过下海经商，与其天天捉蚊子，不如回乡卖红薯。红薯倒是没有卖，偷偷摸摸卖过灭蚊药。打着虫媒科那块金字招牌卖灭蚊药，再加上特别的促销广告：“即刻见效·三天杀绝·蚊子不死我死”生意当然火爆。广告威力也够大不光蚊子怕，连人都哆嗦，确实火了一把。但是好景不长，不务正业，不法经营，终究不是个好路。不义之财，不见踏实，运动一来翻江倒海连老本都蚀了，险些金饭碗变成泥饭碗、破饭碗。任何事情不是想当然就当然，权宜之计还是留在单位等待时机。
时间翻转到2003年盛夏一个炎热的午后，一阵急促的声音、一位昏迷的妇女被一男一女从救护车上抬下，径直急速走进虫媒科。一男，是易卫士的表哥，名叫付尾根。一女，是病人的大女杨春雪。
“兄弟，快！救……救……阿姨，她病得不轻。”表哥显得有些荒神的样子。
“医生，快！救……救……我妈，她恐怕……”女儿喉咙哽咽，急得不行。
值班医生易卫士镇定地提醒着：“都不要紧张，把话说清楚。”
表哥付尾根平静了一些说：“真稀奇嘞！大热的天，阿姨在野外被毒蚊子咬哒，然后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救死扶伤乃医者职业操守，况且沾亲带故。面对重症不能有半点延误，易卫士迅即开始救治。在校他学的是公共卫生专业，出身中医世家专治疑难杂症老底子足。别人见到昏迷不醒的吓个半死，他却不荒不忙章法有度手到病除。有人问他怎么这么厉害？他却轻松地答道：“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中医与西医相结合。”说起容易做起难，没两把刷子吃不消哦。其实他的心里也一样紧张，犹恐前段非典病毒卷土重来，只是在病人面前不能随意流露。见病者症状逐渐减轻，胸口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郑重其事地告诉病者及其家属，天太热一定要注意防暑降温，同时还要注意预防病毒，以免感染。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此类病例，这是他第一次显山露水，算是打了个响爆竹。
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数日后病者女儿大妹杨春雪送来一面锦旗，上书：“妙手回春·杏林满园”。同时还特邀看期家宴以表谢忱，这是一份褒奖、也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非常感动无理拒绝。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耍蚊子”耍出了水平，帮病人减轻了痛苦并博得了赞誉、得到了认可。这就是价值、就有了意义。
七月的江南骄阳似火，湘东北山区也一样热气腾腾。转眼已到赴宴的日期，摆布好下乡搞蚊种调查的时间，屙尿挖野菜一事两搭界。于是租车前往宴席地——杨家湾镇茶蔸园村杨春雪家中。如今乡村公路赛城里好跑得新鲜，白色长安夏利车像剑一样射向绿色的田野。
主人热情好客，杨春雪甚至来到村前羊眼桥那棵大茶树下，迎接他这位救命恩人。
茶蔸园是个好去处，一园文物一样的茶树茶香悠悠。羊眼桥那株尤为显眼，树干高、树身大、叶子碧绿、茶味酽浓。几个细伢子把水牛绹在上面，来到桥下杨梅江边。杨春雪和易卫士从桥上走过时，细伢子光着屁股在戏水，江水清澈见底，江面荡起涟漪。
一个含情脉脉桃花眼，一个风度翩翩心自美。两人四目相视相对映，春雪不觉把个粉脸羞得飞红看似鸳鸯蝴蝶，卫士炯炯的眼神扯得笔直笔直那分明是在直白：啊！秀美的山水滋养出秀美的人儿。
“怎么样！你妈妈康复得还好吧？我顺便来回访一下。”易卫士打开话闸、打破僵局。
杨春雪韵了一下神，然后回答道：“好哒！老爸老妈在家做饭，欢迎你来，只是没得好招待。我妈还常常夸你呢。”
易卫士听后，好奇地问道：“是吗？她说啥？”
“她说你看病有方、治病确脉、医术高明，少年老成。还说你人品好。” 春雪不但会夸人，而且嘴巴好像流着蜜，声音甜甜的、酥酥的。
易卫士平素处事有条不紊，这会儿喝了迷魂汤一样变得笨嘴拙舌：“哦……哦！还是……你好……你们都好。”
“我妈还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朋友就应当常来常往，欢迎你常来我家作客哦！”春雪热情邀约。这般礼遇难能可贵。
美丽乡村哪儿都是新鲜的格外亲切，小桥流水、桃红柳绿、白墙青瓦、鸡鸣狗叫、顽童骑牛哼着乡间小调。田野芬芳四溢，花儿点头微笑。
“这里自然资源充足物种丰富，完全符合增设蚊种调查观察点的各项要求。”易卫士眼光专业，兴奋地回应着。
“那再好不过哒！”她拍手称赞。
这是一个即将迎来收获的季节。江河两岸、池溏边、坡土地头、房前屋后，桃子李子挂满枝头。蜜桃还没熟透，火李开始采摘。杨春雪触景生情若有所思，指着路边的果树问道：“易医生你是喜欢青桃？还是喜欢红李？”
“都说甜桃酸李，桃饱李饥，我喜桃不喜李。”易卫士向来不贯拐弯抹角，说话做事直来直往。
春雪扭动了一下身子，接着俏皮地说：“跟我妹妹一个样，来自花果山上。”话音未落又怕他多想，后悔此话不该此刻跟他讲，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
说着笑着春雪的家到了。卫士、春雪人在外边脚还冇歇，谁的声音那样清脆划过耳边：“姐，我还以为你在帮厨呢，原来是接了易医生一同踩田埂。呵！呵！呵！”细妹杨瑞雪迎出来趣蹦地说完，银铃般的笑着跑开了。她师专毕业，回乡应聘特设岗位教师。
“这个傻老妹顽起皮来跟小孩子一样。就要考教了，还不快去看你的数理化。”春雪嗔怪着。
饭局热闹非凡不是节日胜似节日，自家的、亲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拖娘带崽全聚齐。平江情席先出“四冷”、“四热”八碟特色食品待客，然后主菜十大碗按程序一道一道出齐，招待贵宾似的好客气。原生态的农家菜吃得来客个个打饱嗝，摇头罢手不行不行再吃就跑厕所不赢。春雪父母忙上忙下忙内忙外忙得满头大汗，客人吃好了、喝好了，他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笑饱了。还专门讲述易医生治病救人的事迹，就像村组开屋场会。搞哒易卫士面红耳赤企坐不安，好在春雪就在身边悄悄安慰。
小村的夜晚天上繁星、空中萤火、地上电光，还有时不时在通乡公路上奔驰的车灯交相辉映。这是一个奇妙的大舞台，夜间精灵们你方唱罢我登场；蝙蝠、飞蛾、萤火虫献把式一样，跳起了各具特色的乡巴舞；夜莺、田鸡、土狗、猫咪也不甘寂静，扯开嗓门，各自唱着各自的歌谣；前方小镇上劲暴的电子音乐隐隐约约。啊！小村的夜色迷人的夜色。
自从茶蔸园增设了蚊种调查观察点，易卫士和杨春雪的往来就与日俱增。外面传说他俩在搞对象，甚至说怀哒孕要结婚……人言可畏舆情难挡。总有人闲着无聊嚼舌头说好说歹讲这讲那，人多杂音多满堂蟆蛄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易卫士的表哥付尾根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后来越传越不像话，旁人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茶余饭后的笑料。可是付尾根听了就有问题，心里堵得慌，浑身不自在。他自称是杨春雪的男友，要看好一亩三分地。还得了！表中兄弟争风吃醋。于是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眼晴都烧红了。哪里还有心事接装修公司的单，工具一丢，也忘了请假，骑上摩托奔马一样往茶蔸园跑。硬要去找杨春雪弄个究竟、讨个说法，春雪不在。
付尾根可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猛里猛懂挑担屎桶。返城途中恰巧碰到来搞蚊种调查的易卫士，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正在火头上的他摩托一撑，像牙缝里嵌入了菜叶子，开口便是绿的：“狗东西喊老弟，居然打起嫂嫂的坏主意。”易卫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明其妙。付尾根二话没说，气势汹汹地冲上来飞起一拳。易卫士身子敏捷躲过一劫，疑惑不解地质问：“表兄不会是玩真的……相煎何太急。”失去理智的付尾根哪里还分得清曲直是非，根本不吃那一套。而且变本加厉，摸起一条硬木扁担对准易卫士的头猛劈下来，只听到“嗖——”的一声。易卫士脑壳一闪，扁担打在腰背上当场倒地“哎哟、哎哟……”呻吟着动弹不得。好在来的人多了，劝架的、看热闹的都有。大伙赶忙将付尾根死死扯住，不然还会闹出人命来。
有人呼喊：“快报110”！
付尾根挣扎开，咆哮着：“谁报警，我捶烂谁的话机。”然后迅速地开溜。临走撂下一句讲狠的话：“姓易的，要和杨春雪谈爱，先得赔偿十万块，否则捅死你们狗男女一对！”
人群里又传来一个提高了嗓门的声音：“真好笑！又不是做生意买卖讨价还价。也不是转让门面得交转让费。要钱不要脸，太猖狂！”
痛不欲生的易卫士头脑清醒，有气无力地说道：“莫报公安局嘞，人家会看笑话哟！唉——前世欠他只药罐，今生来还。就说是上山搞蚊种调查，不小心跘一跤，兴许药费能报销，伤痛只有呷苦搪。”
人们七手八脚把易医生抬到车上，径直急速送往杨家湾镇卫生院骨伤科……
易卫士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来茶蔸园搞蚊种调查又碍了谁的事？就算是同杨春雪自由恋爱又与何人相干？平白无故飞来横祸。他恨杨春雪不讲实话，脚踏两只船想谈三角爱。事后谁又能拆清哪赖哪对，阎王老子也难判。还不是一起连带，一起受累。一场美丽的误会，犹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净是幻觉，难再续。
在杨家湾镇卫生院疗伤的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冤里冤枉挨打气怄饱了，肉体伤筋动骨痛受够了，感情遭遇挫折心伤透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寂寞，一个人的寂寞。按说这类事件也是不见光彩。但是黑白似乎又搞颠倒哒，明明是他搪了别人的打，可现在好像是他打了别人、是他犯了王法。谁都不愿意与他接近冷水怕粘锅一样，连大妹杨春雪也是如此冷酷无情。咯要命的日子叫他怎么过哟！度日如年。
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护士小曼口里得到一些他认为十分重要的信息。出事的那天还是有好心人报了110，待民警赶到时付尾根已闻风而逃。据说杨春雪从中通风报信舍己相助，然后伙同凶犯付尾根在约好的地方相汇，一起逃离。他俩一口气跑到广东，躲起来了。
这下轮到易卫士窝火，心里憋得慌，五心不定六神无主不知所措。那些说他易卫士跟杨春雪有过一腿的人，说他们就要结婚的人，只晓得讲些闲言碎语风凉话，哪里懂得女人心心念念一切的一切。
在他最需要得到体贴、得到关心的时刻，杨春雪的妹妹杨瑞雪代表她、也代表她们全家来医院看望他。瑞雪以她少女特有的口吻道：“卫哥哥你不要太难过，好不好！姐说你错怪她了，她很伤心。所以决定再次南下广东，走开了、一了百了。”
易卫士缄口不言，五味杂陈。面对眼前这位放得开又可爱的小姐姐，他一半感激，一半持疑。这次一定要慎重考虑，不能再是那样慌慌急急。
瑞雪见他不说话，继续补充道：“姐还说你人好，只是际遇不好，要我好好待你。这是她给你的亲笔信，你好好看看吧。”于是将信交给了易卫士。
少倾，仍不见易卫士作任何反应。接下来伤感地倾诉：“卫哥哥，我说的话你听了吗？姐写的信你看了吗？”少女噙着泪花深情表白。
面对杨家细妹抛来的火球一样的绣球，易卫士依旧心存疑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心有余悸犹豫不定，是连结还是断绝？
二、新种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话说易卫士在杨家湾镇卫生院接骨疗伤耽搁了时间，蚊种调查工作进展相当缓慢，因此挨了批评吃了麻蛋。说是借工作之名谈情说爱；说是上班时间与人结筋打架；说是有损公务人员光辉形象，更有甚者说要撤他的职。不知道是要撤掉他的小组长呢？还是要开除他的公职？不管怎样对他来说都是损失，开除公职就意味着砸了饭碗。真的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波未平一波起。走到哪里哪里总有人接是斗非、无事生非，就象茅坑里的苍蝇让人恶心。他的心病再次复发精神仿佛，一度消沉唐突。于是茶蔸园蚊种调查观察点被撤。这些对他来说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他感到十分无助。新蚊种调查观察点移至大山，那里更远更偏荒无人烟，莫说年轻漂亮的女孩，就连野兽都很少出没，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那种感觉。易卫士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挫折，看来不脱一层皮也得脱身毛发，他像霜打的茄子蔫啦！
其实不用撤职，蚊调组三个人中有关系的走的走溜的溜，仅仅剩下他一个人唱独角，再撤就要现滩啰！真的是有味了，撤他妈的鸡巴卵毛职！双肩扛张嘴，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做饭一人吃，内内外外一把手不知何时能脱单。小组长才屁大的官撤就撤，蚊子捉不尽蚊调撤又生。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打过铳坐过席，和尚也是人做的，他脔心一狠，从头起。
自从离开了茶蔸园，春雪、瑞雪俩姊妹就杳无音信。特别是妹妹杨瑞雪说好要来送他的，不知什么原因不见了踪迹。他作了多种版本的猜测，最有可能的是她到了某乡某村某所偏僻的学校，手机没有信号无法联系。他相信这种猜测应该是对的，至此他的情绪有所稳定。打算到了大洞山里养对信鸽方便与外界联系。这时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她的位置。春雪在信中也提到瑞雪真的爱他，叫他千万不要辜负了妹妹的一片情意。为了尽快地与心上人取得联系，必须加倍努力争取早日走出这块不毛之地。去寻找爱的印迹，追逐爱的芳菲。哪怕前面的道路充满泥泞，布满荆棘。于是他暗自下定决心，哪里跌倒哪里站起，要把前段落下的一一补回。野外作业非常艰辛，虽然很累，但他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懈。没有付出哪里会有收获？舍不得铜秤砣，打不到山枣李。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寂静荒野里一只黄雀鸟麻着胆子在探路，还有几只尾随其后喳……喳……喳……地直叫唤。唤来一群同类项，有的立地上、有的伏枝头、有的站石壁、有的空中飞；吵的吵、闹的闹、跳的跳、叫的叫；叫醒了沉睡的高山，叫来了志同道合的伙伴；煞是热闹。别有一番景象、别有一番情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动物们的千里眼、顺风耳可厉害了，人类无法企及，须得好好研习找出其中秘笈。干什么都有师傅即便是捉蚊子，善于学习揭开未知，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了在动物身上取得捕蚊“真经”，易卫士花了不少心事、动了不少脑筯、费了不少气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天天留神跟踪委曲随行而不畏坎坷，趟过了一条条河流、爬过了一座座山峰、越过了一道道险坡，千难万险、千山万壑。而且随时随地都得注意高山、岩墈、绝壁，自我防护毒蛇猛兽和各种病毒灾害的侵袭。白天专注黄雀捕虫还算有点乐趣，黄雀矫健的身影时而飞驰在灌木丛林，时而掠过山涧溪渠。夜晚观察蝙蝠捕虫就必须耐得住寂静，长时间蹲守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蝙蝠不惧黑暗凭借超声波灵活地在树林、山洞、岩缝中穿梭。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搜索，一次次精准有效的捕捉，吓得害虫瑟瑟发抖。它们自命是猎虫高手，哪怕再小的蚊子也无法逃走。捕虫如耍戏法，堪称名星大腕。天亮后蝙蝠陆续返回栖息地，通宵达旦轮翻上阵，它们也和常人一样需要放松放松。最美的睡姿就是倒挂金钟。
工多艺熟，柴多饭熟。在什么地方捕蚊、有什么样的蚊虫、选择什么时候下手、利用什么工具、采取什么方式，易卫士都烂记于心掌握得恰到好处。摸爬滚打锤炼了他的意志品质，也练就了他一套捕捉蚊虫的独门绝活，身手不凡有如螳螂捕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角。他终于发现了难以碰到的蚊子窝，同时也捕到了难以寻觅的新蚊种。他的聪慧和努力换来了不菲的业绩，有如大海捞针历尽千辛。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聚精会神地制作、有条不紊地整理编辑，为打翻身仗绝地反击作好充分的准备。
进入农历八月天干地燥，秋老虎飙威不减仍在发酵。这次湘东山区蚊种调查项目即将收官，易卫士结束本轮作业要回县里交卷啰。返城途中第一时间先去了茶蔸园，大概有一年未来。走亲走亲不走不亲，一来看望瑞雪父母双亲，二来借机探听探听瑞雪的情感内心。今天运气真好，暑假瑞雪在家看书没走。一对年轻人两颗暗恋心，心有灵犀。
她，一如继往柔情似水。在分别的日子里除了思念便是工作，把所有时间投入到孩子身上……
易卫士十分惊讶地打断她的话题追问：“什么？什么？你有孩子啦！”
“你说你，打插嘴还蛮快当的。那些孩子是我的学生呢，晓得啵啰！”瑞雪情真意切，话重语轻。让山里孩子接受良好教育是她不懈的追求。她从小生长在这里，对家乡有着特殊的感情。她是多么热爱家乡、热爱孩子、热爱教育工作。他读懂了她，感受到了一颗炽热的少女之心。
他，热血沸腾，深深地爱着纯洁善良的瑞雪姑娘。并且高兴地告诉她，自己所从事的蚊种调查项目终于有了眉目。这不马上就要赶往县里汇报工作，时间非常紧迫。短短重逢心心相印，匆匆来回依依惜别。
上午艳阳高照，午后多云转阴。易卫士来到杨树桥一号码头，车站对面镇卫生院传来清脆的女声：“易——医——生——”
这悦耳的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恍如隔世，抬眼望去是卫生院小曼护士。小曼是从县城下放来的业务骨干，年轻又漂亮，走在小镇上俨然一道流动的风光。去年住院的日子里，多亏有她的护理。易卫士疾步如飞靠拢前，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哎！小曼，一年不见了，越长越漂亮！”
一向自视清高的小曼扭动着曲线分明的身影，跟本没有把他这个农村来的疾控医生放在眼里，好像他只是捉蚊蝇的命。她向前挪动了一下，然后反问道：“易医生好久不见呀！听说你调走了，在哪里高就？”
易卫士有些局促：“快莫说高就，真不好意思。进山了，在大洞。”
“人家削尖脑壳往城里贡，你倒好缩紧脑袋钻山洞。”护士小曼轻嘴薄舌，口无遮拦。
人心叵测，海水难量。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山区小镇秋意渐浓。
易卫士一副落魄的模样：“唉！有什么办法蹉跎岁月，熬不过八个字呦。”然后关切地问道：“一晃一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小曼对他的问候不屑一顾，轻描淡写地答道：“一般般吧。”紧接着调转话头：“要上班了，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霎时间，易卫士心头仿佛袭来一缕不可名状的落寞之感。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她的话语，可是又词不达意、问是答非：“等一下，我要回县城……下午两点搭车。”说完瞪了小曼一眼，她只顾走路没有回头。不知是她变得太现实，还是自己太悲观，抑或是理想丰满世态炎凉。
时近中秋层林尽染。一群黄雀脸上洋溢着欢乐一路笑语、一路飞歌，这是丰收的喜歌，这是秋天的赞歌。不知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将要去往何方。中秋月圆，人团圆。哦！可爱的小黄雀带着收获的喜悦，也要回家团圆啰。易卫士望着动物界的益友、良友、好朋友渐次离走，实在不愿它们高飞远走，真是难分难舍。
黄雀鸟望着通鸟性的人类好友，用鸟语答道：“我们……会……回……来……的……”说得好听极了，跟唱的一样。
“还有我们呢！”青蛙、蟾蜍、螳螂、啄木鸟、小燕子都是黄雀的同事，也是易卫士的好友。它们假期坚守各自的工作岗位，齐刷刷地目送着一个个回家过节的好伙伴，真是羡慕死了。蝙蝠、蜘蛛哥俩大多数情况下做的是好事，属益虫。但是立场不稳定，有时候偷偷摸摸干点不好的勾当。它们想得到大伙的原谅，所以紧随其后。
易卫士被埋没在大山的时光，单调乏味、枯燥难受，一般人难以想象。自从有了那份牵肠挂肚，工作便有了劲头，生活充满阳光。千难万难脚下踩，脚下踩。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他带回了大量的蚊种标本和相关资料，市里、县里初步检测认为成绩可喜。省里专家作进一步鉴定确认发现四类罕见蚊种，两类属省内新种，两类属国内新种，分别填补了省内和国内该类蚊种空白。当他拿着国检鉴定证书载誉归来，对于一个小县城来说也算是一件不小的新闻。人们敲锣打鼓迎接他的凯旋、像迎接英雄，县城一片欢呼。这些很有价值的发现，对于公共卫生事业和疾病防控医学意义重大。同时该项目荣获省科技进步奖，并写入县志、载入了史册。真是天道酬勤。
此一时彼一时，易卫士荣归故里。爱卫、卫生、计生、环保、城管、市监、农业、林草等相关部门都在争着要人，都想引进他这个有突出贡献的科技人才。当时创建文明卫生县城激战正酣，而灭“四害”防病毒工作一直以来是块短板，如果有了他这个专家一切问题不就迎韧而解。于是县里特事特办，决定将他直调爱卫办主管爱卫工作。当领导谈话问及有什么困难时，他说目前女朋友仍然留在偏远的山区教书，不利于即将推出的特色县城“非常工作思路、非常发展理念”的新要求。为了解决科技人员的后顾之忧，县长会议当场拍板同意，将杨瑞雪老师一并调进县城工作。
进城！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杨瑞雪老师却并不买账，不以为然。她怎么也想不到易卫士会如此卑鄙。不就是捉蚊子得了个奖唦！有什么了不起“黄鼻屎”①走俏。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一没领证，二没商量岂不是做贼一样。这样不尊重人，一点不严肃。再说城里的学校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山里的学校却需要我，山里的孩子更需要我。我不忍心离走，哪怕为他们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易卫士新官上任没有时间久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尽管内心很纠结，个人问题必须服从组织，所以只好暂且搁一搁。
瑞雪对山里孩子的那份挚爱与执着，深深地触动了他柔软的脔心窝。
三、永远的卫士
这个寒假对杨瑞雪老师来讲注定难忘。她爱大山、爱山村小学、爱山里的孩子哟！爱得入骨。乃至于对恋人易卫士为她进城所做的一切都毫不在乎、毫不妥协、毫不犹豫地拒绝。但静下心来细细地想一想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好意却泼在沙洲上。是不是自己太要面子、太要强。爹亲娘亲时常劝导自己，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随弯顺翘不要任性。可自己就是改不掉这犟脾气，有什么办法呢？爹妈给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瑞雪好久没有见到易卫士，这种感觉便油然而生。讲实话只要有几天没收到他的音讯，口里不说心里还真是惦记，没良心的怎么连微信也不来一个。其实，她也知道山村学校没有信号，什么短信、微信、语音、视频等等，这些现代人的标配在那里如同眼子戴眼镜统统只是摆设而已毫无用武之地。她的心情有些沮丧，情绪有些失落。突然窗外传来，噗！噗！噗！鸟儿拍打翅膀的声响，紧接着吵吵嚷嚷，将这假期校园的宁静打破，给沉寂的村庄带来短暂的热闹。外面寒冷的北风那个吹呀吹，天上磨碎的雪花飘了又飘。树上停着一只什么鸟？咕咕！咕咕！只听见叫就是看不到，声声尖叫夹带着丝丝忧伤。她嗔责那野鸟不懂世事愣头愣脑，为何选择在她落寞的时候不知趣地瞎叫唤，真不是个味道。这时一架无人机从头顶掠过，也没有把它给吓走。叫声越来越近越喧嚣，歇斯底里。杨瑞雪见状更加生气，拿起个叉出门就搒。那只鸟好灵巧给人自然亲近感，不怕苦来不害臊。它见有人来干脆赖在那，躲躲闪闪怎么赶都赶不走。瑞雪脚一蹬手一叉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本姑娘硬要搞清场咯只扮怪的东西到底长个什么样。她慢慢地靠近定睛看时，嘿嘿！原来不是什么扮怪的东西，一只家鸽而已。天啦！它怎么不回家？偏偏要飞到这僻静的校园里来撒野。可能是饿了吧，于是瑞雪抓来一大把玉米喂它。看得岀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善良。
是的，远道而来的信鸽真的是又累、又饿、又渴，吃嘛嘛香狼吞虎咽饥不择食。那可怜模样看似其貌不扬，实际上它的表现却与众不同，飞行距离远抗寒能力强。可谓是信鸽中的珍品，它就是久负盛名的九龄鸽。此刻它的形象确实有点狼狈不堪，形象不要紧，身体要紧，吃饱才是硬道理。什么身份呀、面子呀、背景呀！顾不了那么多，填饱肚子再说。九龄鸽身上系着一个神秘的足环，令人疑惑。杨瑞雪发现这个足环，而后着实惊讶了一番！她俯下婀娜的身段，一边抚摩温顺而又善解人意的信鸽，一边取下谜团一样的包裹。打开一看一封感人至深的情书展现在眼前，信笺不长情深意长——
“瑞：你好吗？对不起！进城的事没有商量就自作主张，你还在为此生气吗？我这个人只知道工作没有细想，请你原谅！寒假到山里的气候多变化风云莫测，为防止冰雪阻隔希望你尽快走出小山村回到我身边。”落款是：“你永远的卫士”。
看罢来信瑞雪心里甜蜜蜜、脸上生光辉、浑身充满活力。一股幸福的暖流萦绕在心头，一颗跳动的芳心随那鸿雁一起飞翔、飞向远方、飞到他身旁！
易卫士荣登爱卫办主任宝座，新官上任烧了三把“火”，把把烧到了要害处。头把火烧自己：他立下军令状“一年一个样、两年大变样、三年达国标。”有人说他：“打哈哈！嘴还没翘就做鹰叫。”他干脆把爱卫办那块牌子摘下来放到机关里头，换上“市政服务总公司”的招牌。又有人说他：“胆子大，竟敢‘火烧’爱卫办，有官不晓得当。”他是个办实事的人，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径直走自己的路。第三把火烧到了公司员工身上。所有爱卫办工作人员一律以公司员工身份上岗，打破人浮于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怪现象。并且宣布了新公司新章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做事业也是一样。这就是他所谓的“非常工作思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选他搞这行真的没选错。
既然易主任领导下的爱卫办成立了市政服务总公司，就绝对离不了要招兵买马、招贤纳士。于是乎亲朋好友趋之若鹜，原先不怎么走动的、不怎么认识的，现在也成了亲亲的亲戚。除了来作贺，还想分杯羹，搞只铁饭碗。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来晚了分不高。万一没有铁饭碗，木的、竹的也二可。真是想得美，哪有那么多的好事等着你，又不是私人开公司。但还是有一个人让易卫士颇费心事，那就是杨瑞雪的姐姐杨春雪。瑞雪多次对他说，姐在那边过得并不开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跟着那个不思悔改的家伙，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可话又说回来，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反，不能随意践踏。作为公司老总，更应带头遵守。
他所谓的“非常发展理念”就是将检测工作前置、前移，将病虫害扼杀在源头、窝里。以生物灭害为主体，减少化学农药对环境的污染。人、机、生物形成体系统一调配。还特地弄来了一台“天赐”牌大机器——《电子微观探测仪》，这家伙可管用啦！火眼金睛，走到哪里哪里的病虫害就现了原形，真是一台超级神器。他做足了功课，作好了苦战三年迎接国检大考的各项准备。
易卫士事业干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他的空勤力量“通信兵”九龄鸽，第一次执行飞往苦竹洞小学给杨瑞雪老师送信的任务。并且安排一架无人侦察机全程带路伴飞，同时收集各地各类动植物病虫害信息。一机一鸟顺利完成任务后双双返航。无人侦察机收集到的大量信息为创建文明县城，为全县各地各行各业防灾减灾起到了积极作用。九龄鸽带回的信中说：由于大雪封山，瑞雪一时半会出不来困在校园。易卫士深感不安。她把山里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那种仁爱之心令人肃然起敬。她在那样艰难困苦的条件下仍然执着不改初心，瑞雪的性格铁打的一样，梆硬。
山上银装素裹，平源绿阴不减，城里热市寒街。冰雪无情人间有爱，学生家长纷至沓来问寒问暖送米送菜。在村子里的学生家长都自发前来学校看望，在外经商、务工的学生家长也都转来了问候。这么能干、这么用心、这么负责任的老师，乡亲们一定得留住。韩瓜同学的爸妈在外打工，他跟着姑父姑妈一起生活，瓜瓜姑妈在本村村委会上班，新村部离村小约两华里远，因此她俩常来常往。冷鹃同学她娘在广东开发廊，爸爸在家搞种养，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小女孩，想要去看望杨老师也只能等待爸爸有了空隙再同来。陈唯希是留守儿童之一，他唯一的希望是能跟随父母左右。一所村小十几个孩子一个教师，这就是苦竹洞学校，山区的学校。许多学生家长长年在外务工，有七八个留守儿童需要杨老师额外照料。她既当老师又当妈，还要兼个名誉副校长。尽管辛苦，每当她看到孩子们健康成长，别说心里有多么幸福，再多的苦都化成了乌有。想一想假如选择将她调走，让她离开这个日夜魂牵梦绕的讲台，学校教学就得关张没有戏唱，山里的孩子哟就得辍学没有书读。她怎么舍得？又怎么忍心放弃呢？山村学校没有围墙却寄托着孩子们的希望与梦想，走岀山门、走向未来。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充满求知的渴望，就像青苗渴望阳光雨露。一个个活泼的身影，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常常浮现在她脑海，她在用爱浇灌。谁家条件好，谁家有困难，哪个学生学习认真，哪个跳皮捣蛋，她都心里有底一说一个准如数家珍。但是从不偏袒，也决不娇贯。冰雪封路杨瑞雪就缩在火屋里烤大火、唱大歌、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想自己总是想别个，一个是想孩子们，一个是思念心上人。
易卫士第二次派出九龄鸽飞往苦竹洞小学，给瑞雪送去了问候。他已准备就绪，待老天转晴后立马接她进城，要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度过一个温馨愉快的假期。
苦竹学校是一所为方便低龄儿童就近入学而办的山村小学校，仅有十几个低年级的学生。高年级的同学需要到十多里外的集镇上就读。校舍二十多年前与村部合建，集教室、办公室、会议室于一体。尽管陈旧老化拥挤不堪，但人多不觉寂寞还能凑合。可时过境迁，新村部建好后苦竹村小就成了单家独屋一座孤岛，留下校园后面那片苦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杨瑞雪依然在这样一所冷静的学校，从事着她热爱的工作。在她之前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因此孩子们的学习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刚参加工作她把事业放在第一，总有使不完的气力。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作为女人需要有人关怀有人陪。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一个人单打独斗力不从心。人啊人！到一境又一境，此一时彼一时。此一时她是多么希望心上人就在自己的身旁，恰似梦乡那份温柔。
三度寒暑三度春秋，千多个日日夜夜，文明县城开出文明花、结出文明果。易卫士带领下的团队人心齐，泰山移。国检大考顺风顺水顺顺利利，并授予了：“国家文明县城”的光荣称号。三年前的一次坚守带来意想不到的成果，他荣获嘉奖。三年后，他临危受命给自己加压加码立下军令状，创建文明县城工作又喜获丰收。接接连连双喜临门。于是说他一路行好运，还要升大官的传闻不胫而走。朋友圈里有人给他取了个网名叫：“获奖主任”。他行事低调谦虚谨慎：“成绩的取得是上级领导有方，是各部门、各乡镇通力协作，是全县人民支持配合，还有本公司员工辛勤付出，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总结得多么精辟、言简意赅。
冰雪消融冬去春来，大地山川春光明媚，杨梅江畔桃花盛开，新茶嫩叶香飘两岸，绿油油的禾苗随风摇摆。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易卫士和杨瑞雪这对有情人踏着青春的节拍喜结连理终成眷属。婚礼是在新城最好的酒店举行，隆重、喜庆、热烈。
参加婚礼的人群中，有两个久违而又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杨家湾镇卫生院护士小曼。毕竟细心护理他那么久也算是偶然同过一场，而且他现在又是爱卫办的一把手，这么好的机会怎容错过。有些人想尽心法找关系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再者易医师也算得上是少年得志，三十岁不到就当科级干部，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有更大的进步。为什么他成为“黑马”竟让人意想不到，就连她这个一向自恃的人都始料未及，甚至想都没往那里想呢？她非常懊恼后悔不已，当初如果主动一些靠近他，也不至于现在吃狗粮。怪只怪自己鼠目寸光、有眼无珠、蠢得要死，错过了和杨瑞雪竞争的最佳时机。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不能怠慢，再也不能怠慢！她极力摒弃前嫌。易主任的婚礼不但要参加，而且礼金还一定要封厚些、再厚些。她想找易主任帮忙，调进县城。这些都是后话，也是护士小曼的心里话。
另一个是易卫士的裢襟付尾根。自从那次负气出走广东，几年了，付尾根混得并不好。有钱方为人上人，无钱矮三分。参加表弟气派的婚礼，他这个表哥是一百个不愿意，没有脸皮去，甚至感到很自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妻子杨春雪没少做工作，一直在鼓励他，跟他吹了不少枕边风：“开成的亲，结成的义，杨家就我们两姊妹，不来不往怎么好交待？”此时不知付尾根的心里怎么想？此刻不知他的心情又是个啥滋味？
时间会让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伤慢慢洗刷掉，只有清白自在人间。
注①“黄鼻屎”平江方言，指一种肚上有黄色的小扁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