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飞花谢，转眼间已是千年的沧海桑田。 那一年，我住在贴满爬墙藤的绿巷，我知道你来京城赶考，我知道你要走过这里，我在这里苦苦的等你。 那一天，细雨斜风的傍晚，你穿着一领淡青的长衫，一双浅灰色的布鞋，背着一个发黄的香包，在小巷的深处，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近了，近了，我们觑面相逢，四目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并没有认出我，那个当年你放生的白狐，然后，我们擦肩而过。我终于等不及了，回过头朝你喊了一声，然后，然后我拉着你的手…… 那一晚，在碧纱帐里，芙蓉床上，你我百般缱绻，千般恩爱，我把对你的千年感激化作万般温柔呈献给你，我把嫩白如酥的玉体和桃花般的滴滴殷红回报给你。我一边流着泪，听着你均匀的鼾声，一边心旌摇荡，回忆着当年泉边你爱怜的话语。以后的一段日子，你我如胶似漆嫌夜短，香魂一片日相随，浅斟低酌唱蒹葭，海誓山盟诉苍天。 那一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惊醒了你我的春梦，“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打乱了你我的宁静。原来，是报喜的信使来了，他们找遍了全城，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原来，你中了状元，并被皇上招为驸马；原来，你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原来，我们的相思又将隔若河汉。 那一夜，酒尽人散洞房花烛，你走进花团锦簇的洞房，轻轻地揭开了公主的头纱，彼此相视的时候，你突然愣住了，啊！公主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那秀美的脸蛋，那朵朵的红云，那嫣然的笑容，仿佛出现在遥远的梦中。这时，门轻轻地开了，我飘飘地进入，来到了你们的面前，你们先是一惊，接着便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于是，我泣不成声地告诉你们： “今夜，我是来向你们道别的。我就是公子当年放生中箭的白狐，你们看我雪白的腿上至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公子当年一念慈悲，报得今生富贵荣华；公主就是当年打猎的少女，看到我在书生的衣袖里，却故作不知，引开哥哥急忙远去，报得今生贵为皇亲。千百年来，我时时不忘你们的相救之恩，恨不能立时相报，可是修行千年方能变成人身。如今公子金榜题名，你们姻缘好合。我们的缘分已尽，我即将离你远去，最后，让我为你们深深地祝福，为你们当庭献舞。”千年因缘一席话，说罢已是泪滂沱。我缓缓地退至大庭深处，深深作揖，盈盈起舞，只见皎洁的月下，白衣胜雪，如梦似幻，舞到深处，吱吱而鸣，声声凄切。 明月当空，公子一声长叹，极目远眺，一抹远山如黛的峰峦上，老树苍枝挂着银白银白的圆盘，在圆盘的光晕里，一团白影在翩翩起舞，长袖翩跹。公子的嘴里喃喃吟到 —— 我是一介书生独醉江湖， 十年寒窗，十年苦读。 金榜题名时，功名利禄光宗耀祖； 洞房花烛后，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我爱你时，你是一只千年修行的狐； 失去你时，你已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能不能为我再跳一支舞， 你是我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花花世界，花花世界， 恩恩怨怨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我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永别时的那一次回眸。 你听仙乐飘飘，仙乐飘飘， 今生今世却只能虚度。 芊芊这几天恍恍惚惚，如在云里雾里，上班无精打采，下班魂不守舍。有一天下班，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经意间，被一个白髯飘飘的老者撞了一下，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心里豁然觉得亮堂了起来，猛然醒悟道，明憨居士就是那个书生，就是那个公子，我就是那个白狐，就是那个中箭流血的白狐。那一世，他迷我也迷，后一世，他迷我不迷，这一世，我迷他不迷。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吃完晚饭后，立即打开手机，找到明憨居士的朋友圈，可是居士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新的信息，自从写了《致芊芊白狐》后，再也没有任何新的文章了。芊芊有些失望，只好给他留言。 第二天，第三天，她连续一周不停地给他留言，可是从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半年，她没有看到他新写的文章，没有收到一条回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急了，在网上搜索他所有的信息，终于知道了他的住地和工作单位。 从白雪皑皑的长白山来到三国古城庐州，芊芊马不停蹄地找到了明憨居士执教的江淮大学，一打听，明憨居士早在半年前就出家了，芊芊一听，泪如雨下，当场晕倒在地。 “名山空到此，谁是不空人？”位于岳西县城西南的司空山，又名思空山。一峰玉立，直指云天。山势雄浑奇秀，景色幽深奇幻；山间云雾缭绕，晨钟暮鼓回旋。山峰突兀，四面皆空，从东看，如头陀参禅；从南看，如观音拜佛；从西看，如弥勒坐笑；从北看，如慧可立雪。每每风涛迅发，万籁竞奏，飞泉迸出，直泻千仞。著名的二祖禅寺就坐落在司空山的半山腰上。芊芊从合肥明教寺妙安长老那里得知，明憨居士是到司空山二祖禅寺随绍云老和尚剃度出家的，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司空山。 山阴道上，古木参天，绿荫蔽日，鸟鸣唧唧，异香扑鼻。随着阵阵凉风袭来，芊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向左一拐，再沿着石阶攀援而上，就是“息心亭”了，她来到亭子的石凳上坐下，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欣赏着山间的风景，突然，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苍岩上，一位静坐的僧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为了不打扰僧人的清修，她悄悄地来到一棵大树旁，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哦，是他，是他，和照片上的相貌一模一样。终于见到他了，可咫尺天涯，却恍若隔世，泪水不知不觉地从她的脸颊往下淌，她轻轻地唱起一首歌，那歌声在空灵的山谷里悠悠回荡 ——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 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后来，芊芊不知所踪，有人说她剪断万根烦恼丝，削发为尼了；也有人说在白云深处，看到了一只白狐，终日凝望着那突兀的苍岩……（完） （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憨石居士，原名钟书荣。12岁参军入伍，19岁考入安徽师大中文系，毕业后曾在企业、司法系统、政府和高校工作，已退休。现为河北省禅学社研究员，九华山佛教研究会研究员。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