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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深夜的故事》

 乡音陇风 2020-08-07



微小说

《深夜的故事》

王彩霞(原创)

  男人从乡公所出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前方战事吃紧,你家四个男娃,必须得有一个去当兵,硬任务没得商量........”征兵的消息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荡。

   男人怀里揣着一斤冰糖,两条腿像拖着千斤重的碾盘,高一脚低一脚到半山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攥着毡帽捂住脸放声大哭,哭声跟冬天的夜一样寒冷,凄凉.......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女人在门前畔的大槐树下,从太阳落山瞭到大晚上还不见自己的男人回家。她有些焦急的来回跺着小脚,听见远处的狗叫声,估计是男人回来了。

   果然是男人,女人接过褡裢。

   “娃他爹,饭在锅里热着哩!”

    “吃过了。”其实男人没有吃,心里五味杂陈。

 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回家先去老人的窑里问安,而是直接进了自己的窑洞(这在以前是不孝),小脚女人跟在身后感觉男人有些反常。

男人示意自己的女人坐下他有话说,女人放好褡裢,斜坐在炕边。

“娃都睡哈了?”

“嗯,睡哈了!”

女人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忐忑不安的望着,从来没有回家先进自己窑的男人。

“二宝,明当兵走哩!”男人不敢看女人的脸,目光僵硬的看自己旱烟袋。

“撒?”女人惊的站立起来。

“你今出门把娃送了?啊,啊.......”女人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颤抖着瘦弱的身子怯怯的问。

她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家里大法小事都是公公婆婆,男人说了算,她没有发言权(旧社会家庭妇女没有地位)。

大字不识的女人,不懂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仇家恨,只知道打仗肯定会死人,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男人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掂量,老大是长子不出门,老二最聪明舍不得也没办法,两个小的还是光屁股(过去人穷,十来岁光屁股很普遍)。

男人叫醒熟睡中的老老小小,说明今天出门的事,一家人惊魂未定,注定是个不眠夜。

唉声叹气夹杂着女人的抽泣声,还有灯花爆裂声。

“爹,我去,二宝给娘打柴抱草,担水.......”大宝不想让弟弟冒险,急的直嚷嚷。

“爹,我去,哥哥明年就结婚呀!”二宝掀开哥哥说自己长大了,可以顶天立地。

“二宝去,就这么定了。”男人说出这话猛的像铁锤砸在心里那块大石头上,震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没得选择。

“给大宝准备结婚的新衣裳,鞋,明给二宝穿上,娃都十七岁了还没穿一件像样的衣裳,唉!!!”男人愧疚的蹲在地上狠命的抽旱烟锅。

“哥,我明走了,帮娘背柴,挑水的事就交给你了,娶嫂子我不能牵马,抬嫁妆.......如果我回不来,给爹娘尽孝的事就靠你了.......”黑暗的窑洞,温暖的火炕,二宝的哽咽声掩盖了大宝拿被子蒙头的哭泣起伏声。

夜深了,女人还在灯前的炕边用自己的裹脚布,给儿子缝补了一双从未穿过的袜子,泪水浸湿了袜子的一半。男人抱头蹲在炕沿根底。窑里除了忽闪忽闪的油灯,其它一切都被羊油凝固一般。

鸡叫头遍,女人离开炕沿,挪着小脚去儿子睡的窑里,掖了掖被子,摸摸儿子的头。母子连心,儿子的眼眶再一次湿润。

夜格外的黑,灶房单薄的身影在微弱的灯下蠕动。女人初次没有请示婆婆,她也不想请示,自己做主给儿子蒸几个路上吃的白面干粮。

女人发好面,端着灯去另外一孔窑里,在米纸缸摸出仅有的鸡蛋煮上给儿子带走,娘的心冬天的火。

灯把黑夜烫了个洞,战争把女人的心炸了个血窟窿。

女人揉着面,男人破例回到灶房添柴加火,拉风箱。灶膛的火照亮吧嗒着眼泪的女人和忧伤的男人。

二宝悄悄摸着出了窑,看到灶房娘的背影爹的忧愁,心疼的似锥子在剜。爹说等哥哥结婚了就给自己去提亲,现在看来他再没机会去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胸口捂着娘嫁来时的红头巾,包着一只银镯子(娘很早就许诺她一对银镯子,将来给没过门嫂子和自己未来的媳妇一人一只)翻过山梁,来到平时约丑妞放羊的路口。用红头巾包住镯子和教丑妞最爱吹的唢呐,放在有暗号的蒿草堆下,一步三回头,黄土路上留下一串串爱的脚印........

东方泛出白肚,女人忙完一切。她希望天永远不要亮,自己的儿子就不会走。

二宝穿戴整齐,大宝背着装有:爷爷编的草鞋,爹的冰糖,娘蒸的馍馍,煮的鸡蛋的褡裢,她要送兄弟一程。

“爹,娘!”二宝给几位老人磕了两个头,抹了把眼泪,转身大步踏上征途.........

“常给家里写信,昂!娘想你哩.......”男人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女人,她想再看看,再摸摸儿子的头和脸。

听见唢呐声,二宝远远望见,山梁上丑妞蒙着红头巾,凄凉的唢呐声扯着他的心脏绕满沟沟坎坎。眼泪模糊了眼眸,他不忍心再听到断肠的送别,飞一样的下了山坡,扬起的黄土渐渐消失在大山里........

二宝的部队经过日军的扫荡区,到处残垣断壁,刺鼻的焦土,烧杀抢掠,家破人亡的惨状.......年轻的胸膛流淌着誓死捍卫国家领土完整的一腔热血。

部队一直在行军打仗,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几十次。每打一次胜仗他都会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一封都没收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每当冲锋号吹响,仿佛听到是丑妞的唢呐。歼敌一千自损八百,枪林弹雨,死人堆里跑来爬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英勇杀敌,誓死要把日本鬼子赶尽杀绝。

敌人的疯狂轰炸,炮弹落下的瞬间,他一个箭步扑倒比自己小的通讯员。他看到了家乡的天空,欢快的小溪水,山丹丹花一样的丑妞和她的羊群.........还有威严的爹和日思夜想的娘,一家人吃着窝窝头。

“二宝,二宝?”是指导员和战友的呼唤,把他再一次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行军的担架上抬着还有一口冷气的他,通讯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你都昏迷五天了,取出十几块弹片,还有一块离心脏太近,到驻地医院才能取。”

“日本鬼子还没赶走,我咋能死哩!”他摸了一下全身,胳膊,腿还都浑全,在担架上给战友敬了个礼,用微弱的气息回报战友。

“小鬼,命大呀!”指导员欣喜的拍拍他的头。

女人春天看归来的燕子;夏天看儿子挑水的山泉;秋天看儿子打柴的山畔,放羊的小路;冬天看南飞的大雁;儿行千里母担忧!

抗日战争结束,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胜利!

八年,女人终于等来了儿子第一封家书。男人哄女人说儿子留在了部队,过几年就回来接二老去城里享福。

其实,女人等回来的是——烈士证——儿子为国捐躯,英烈用鲜血,生命谱写了和平......英雄的名字,事迹载入史册,永垂千秋!

男人一直想让这个“念想”陪着女人。。。。。

女人盼白了头,哭瞎了眼。弥留之际,她看见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向她招手.......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女人脸上露着久违的笑容走完她曲折坎坷的一生。

作者简介:王彩霞,网名,清泉石上流,女,生于 1973年,庆城县人,农民。爱好体育运动和书法,喜欢阅读,写诗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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