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金穆兰，阿依达中芬国际教育品牌创始人。在芬兰获得高等教育学位。自2004年起，致力于推广中芬教育合作与交流。 女儿Noora和Veera，中文名秀冬和秀恩，分别是12岁和10岁，上着小学6年级和4年级的中芬混血两姐妹。由于疫情，暑假期间，我和先生仍将在家工作，姐妹俩在家度过假期，于是有机会完整记录姐妹俩的暑假生活。芬兰暑假从5月30日起放假，到8月13日开学。  2020年7月27日至8月2日 晴，间歇有雨，淋漓充沛的雨水把森林浇灌得绿油油，把各种森林蘑菇和莓子养得胖嘟嘟，把柏油小径冲刷得黑亮亮  早上刚刚出门，小女儿打来电话，问能否看一会儿电视，因为是周六(8月1日)。周六是每周设定的孩子们可以吃糖，或吃薯片，全家一起通过奈飞看场电影的日子，也是忙碌一周后犒劳自己，享受生活，一家人一起共度亲密时光的日子。我和先生跟朋友们约了一起出去打球，孩子们想在我们打球的时候，自己在家看电影，所以要先征得我们的同意。 这样打电话征得父母同意，然后才能去做某件事，或去某个地方，是我们家的日常。放学后，她们如果不直接回家，而是要去某个同学家，或跟同学去某地玩，就得打电话或发信息给我或先生，得到我们的允许才能去。如果是一群同学，去完一家，中途再换另一家，也得通知我们，让我们知道她们的行踪。尽管我们父母手机里都有apps，能随时定位她们的位置，但这个请示通报得到允许才能去做的环节是必须的。 家里经常会储备一些糖果，薯片，巧克力，或其他零食，但孩子们没得到允许也是不能碰的。家里不管吃什么，尤其是一家人都爱吃的，如果是最后一份，一定要问其他人是否也想要吃，直到其他三位都说，我不要了，我足够了，你吃吧，她才能吃掉最后那一份，否则，不管有多小份，只要有其他人想吃，都得均分。芬兰家庭里光对孩子的公平对待这一方面，就足够我单独写篇文章的了，那可真是公平到极致了。 每个家庭和每所学校都有一些设定的规矩，这12年与芬兰先生一起养娃的经历让我注意到，中国和芬兰的一些硬性家规，校规有较大的区别。两个国家所看重的点不太一样，所秉持的价值观有偏差，直接导致所设定的规矩不同。 我在三联生活周刊6月15日发的一篇文章《一位完美母亲的意外死亡：亲密关系之伤》里读到这样一段描述： 这篇文章讲述的是今年5月25日发生在青岛的一件命案，一位45岁的单亲母亲张灵被杀，其上高一的15岁女儿卜瑶有重大嫌疑，上一段文字是对卜瑶之前所在初中规则的描述。而对该母亲设定的家规用一句话概括了：对女儿的要求很高，学习成绩必须是前几名，将来要比自己强，要出人头地。 上面这些规矩听起来真的很苛刻，但是否有些过于表面化了呢，似乎没有一项是跟培养孩子品格，让孩子快乐幸福有关的。芬兰的家规和校规，芬兰成人们（家长，老师，校长）和孩子们也认为很严厉，但严厉的侧重点大不一样。大家在我前面几篇暑期日记里读到过，孩子们要打耳洞，要染蓝发，要追星等等，我们家长不仅不会阻止，更是花钱，花精力，花时间，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与支持。不仅仅是我们，芬兰全社会都会支持孩子们正当的需求，这当然也就包括了保护好孩子们爱美的天性。 2019年12月6日，芬兰国庆，长女12月5日受邀参加市政府为即将小学毕业的同学们举行的舞会，她想要卷发出席，我就带她去美发店寻求帮助。芬兰发型设计师出于保护孩子发质的角度，并不赞成小朋友跟成人一样去烫头发，但设计师也没有马上拒绝，打发我们离开了事。她仍然很认真地询问孩子的想法与需求，然后打开电脑找出各种卷发发型图片，当得知孩子是为了参加舞会而做一次性的大波浪时，她首先轻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长发，赞叹其发质的柔软与光洁，说做成大波浪披肩，一定很美，然后她再给出很多自制卷发但又不伤头发的好主意，孩子仔细地看着电脑上的图片，听着设计师的讲解，黑黑亮亮的眼睛时不时地望望设计师，又转头看看我，最后说：嗯，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您，我有信心自己做出大波浪来了。设计师也看着孩子微笑着说，谢谢你，祝你有个美好的舞会派对。回家的路上，因为设计师这几分钟的循循善诱，我能感受到孩子的满意，自信，雀跃与兴奋。   试想一下，如果在孩子提出卷发的需求，我，先生，或发型设计师，我们这些成年人中的任何一位，表现出不耐烦，急吼吼地冲孩子说：哪那么多胡思乱想，甭想卷发了，扎个干净的马尾，或盘个发髻就好了，更甚者说些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之类的话，孩子能有个好心情吗？她还能有如此鲜活地创新力吗？她还能独立自主，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自信满满地去参加舞会，跟班上男同学翩翩起舞，融入集体欢声笑语吗？她还能在今年的6月1日小学毕业总结里，提及这场她人生的第一场舞会，无比满足地说我6年级尝试了很多我只有到了6年级才有机会尝试的事情吗？ 看到三联的那段描述，我特意询问服过一年兵役的先生，芬兰军队里是否有这样严格的发型和着装硬性规定，他说，在男性兵种里，有短发和整洁的规定，在女性兵种里，就只有整洁的规定了。我刚好有一位来自青岛的同事，当提及这段描述时，她也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时期，她说，她都不愿意回想，因为不堪，当时她们的学校甚至不准女孩留长发，实行一刀切，全体都得是短发。 芬兰家长和学校不太把注意力放在这些表面化的，跟培养孩子正直无私品格和快乐幸福能力无关的规矩上，那芬兰人究竟看重怎样的品质，会设定怎样的规矩呢？让我们先来看看芬兰一所小学里的一个班级所设定的班规，也许能让大家窥其一斑啊。   读到这里，我想聪明的读者自己已经得出了答案，在为孩子们设定规矩时，哪些才是真正重要的，是能正面影响孩子一生的，而哪些又是无关紧要的，让孩子们自由烂漫，多姿多彩地在校园里嬉笑追闹，这难道不是一个学校该有的景象吗？在这里顺便说一下，芬兰全国都没有校服，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或幼儿园有校服，孩子们真是想怎么穿衣打扮都可以，奇装异服都不是问题啊。 我们家的两姐妹长相和性格都是相当不一样的，她俩小的时候，大家总问我她俩是否是双胞胎，我听了心里直嘀咕，大家的眼神咋地了。小时候的姐姐说话直来直去，有时能被她气得心梗，妹妹总是温婉有礼，让人温暖如沐春风。不得不说，姐姐不仅长相随我，说话也随我，妹妹长得是先生的翻版，说话也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与不足后，我向先生看齐，向小女儿学习，努力调整，然后惊喜地发现，孩子是有样学样，我从刺猬变成了猫，姐姐也逐渐变得温和柔软，成为一群邻居小朋友的知心护佑小姐姐。邻居家的芬兰爸爸特地跑过来跟我表达感激，称赞我们的家教好，毫不吝啬地赞扬长女的无私友好，爱护幼小，彬彬有礼。 妹妹非常小就懂得好好说话，还是有天生的成分啊。她上小学一年级，就会夸学校名叫Kalle的大厨：你做的饭真好吃。大厨都被她萌化了。然后回到家，她跟我说，妈妈你做的饭世界上最好吃，但我不会告诉Kalle，因为这样他会伤心的。 姐姐则不会这样嘴巴甜，她会直言不讳，容易伤人。每每这时，我们都会要求她重组句子（rephrase），再说一遍。在我之前的文章 里描述过，在孩子们对他人说出任何负面的评语时，首先得指出对方或对方作品至少三个正面的值得称道的地方。这一点，姐姐学习了很多年，我们也跟在她后面纠正了好些年，现在她进步了很多，懂得了夸赞他人，在被对方要求给出意见时，才诚恳地给出意见，并且不管怎样，首先给予对方肯定，然后才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给出的意见与建议。 姐姐之前还有一个习惯，在她想要提出任何请求时，她总是自动预设成否定句式。譬如，她想看电视时，她会问：为什么我不能看电视呢？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耐心启发，反复纠正，直到她准确地，直接地表达出她真正想表达的：我能看电视吗？ 姐姐最近一年成长得很快，去年有过被孤立的经历，被班上同学的言语行为伤害过之后，她更懂得站在对方立场想问题和注意自己的表达了。很多时候，她都能表现得更成熟，更善解人意了。就在今天（8月2日）的午饭桌上，我跟先生因为一件小事争了两句，姐姐立即站出来做和事佬，她用了一句芬兰谚语，她说：Eipäs tehdä kärpäsestä härkästä! （不要把苍蝇放大成黄牛哦，意即告诉我们俩，不要小题大做）。然后，她主动收拾了整个餐桌，好让我跟先生好好休息，享受周末。 芬兰语里有两个词汇，中文里是没有的。都是跟拥抱有关的，一般在亲密的家人朋友间使用，叫做Halipula, Halivarasto。Hali是拥抱的意思，pula是不足，短缺， varasto是仓库，储存。 我们一家四口经常会一边张开双臂，一边嘴里念叨Halipula，Halipula（拥抱紧缺，讨抱抱），而且说的节奏特别急切，仿佛要求生，要救火一样地紧迫，被拥抱的人一般都会笑着回抱。孩子们越来越大了，有时候会笑着躲开，但先生和我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要么撅嘴跺脚，表示失望和伤心，要么强行熊抱，达到目的，孩子们也会呼叫姐姐或妹妹求助，咯咯笑着，大声嚷嚷说：我被囚笼套住了，逃脱不了啦，快来救我呀。来救人解围的，也会被抱住，到最后，往往都是一家四口扭作一团，抱在一起，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如果是任何一位家人要出远门，我们都会长时间地紧紧拥抱，叫Halivarasto（储存足够的拥抱，以供给分开这段时间的拥抱缺失）。10岁的秀恩今年夏天第一次单独出门，去她好闺蜜同学家的夏日小屋去住两晚，我在她临出门前就抱了她好久好久，眼眶都红了，竟然是那样舍不得。 最近这些年才学会拥抱的我，有些变本加厉，随时随地，只要孩子们走向我，我都夸张地大大地张开双臂，拥抱她俩。如果我刚好坐着，她俩就可以来我怀里，小坐一会儿。妹妹尽管只有10岁年龄，但因身高已超过我，还把她当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的场景着实有些滑稽，但谁又在乎呢，我就是要抱个够，每天都让孩子们感受到我对她们俩满满的爱意。姐姐有时一整天都在自己房里戴着耳机弹钢琴或画画，不下楼，不露脸，我会特意去找她，从背后抱抱她，告诉她我想她了。她也会暂停一会儿，回抱我，亲亲我的脸颊，告诉我：我爱你，妈妈。 到此刻为止，孩子们的暑假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她俩也足足地享受了两个月生活，我们夫妻俩连一次都没有提过，要她们学习，看书，练琴之类的话。先生不仅教会我享受生活，他更是教会孩子们享受生活，潜移默化地引导孩子们随时随地感知幸福。经过这些年马不停蹄地努力往前赶，一旦闲下来就不知所措，不懂得适当享受的日子，我不得不由衷地说，感知幸福的能力对精神健康和良好生活品质至关重要，这样的能力需要从小学习和培养。 上周周记里提到姐姐做了个决定，不去参加春季初中美术特长班的入学考试，等小学毕业成绩单出来，得知自己美术满分10分时，她对自己有了信心，又希望进美术特长班了。尽管我们春季告诉过她，这一错过就是三年，下次想进美术特长班，得等到上高中的时候，但我们仍然承诺她说我们会去找校长问问。 这里所说的特长班跟我们惯常理解的走艺考路线的美术班，体育班的性质不太一样。它不跟高考挂钩，也不代表其他语数外等学科相对较弱。美术特长班，也许翻译成美术加强班更贴切。它就是为了满足和重点培养在某方面有特长和兴趣的学生。譬如，以音乐为特色的初中和高中，给该校普通班级的学生也许只开三到五门音乐课，但给音乐加强班的学生，就会有高达四十门可供选择的音乐课。 我同时给校长和副校长写了邮件，校长迅速做出了回复。校长说，非常遗憾，美术加强班的入学考试季已过，这是国家教委的规定，不可能有特例。我有些失望，也替冬冬惋惜，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把这个消息如实地转告给她。 冬冬听了，眼睛里流露出失望与无奈，她静静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能做的，就是拥她入怀。她这个暑假，隔三岔五就跑到初中的校园里，通过学校窗户朝里望，欣赏室内墙上陈列的学生们做的艺术品，她回来告诉我，她也要创造出那么美的绘画和艺术品。想想这些，我都禁不住替她可惜和难过。我鼓励她说，即使不进美术加强班，你也一样可以创造美的艺术品。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突然扬起头，微笑着对我说：没事，那我就专注于拿（普通班美术课的）10分吧，而且，我的绝大多数小学同学（一小部分同学分别去了其他不同初中的自然科学，音乐，戏剧表演等特长班）都在普通班级里，我更希望跟她们继续在一起学习，而不是一个人独自进美术加强班。 看到冬冬此刻的坦然接受现实，承担自己所做决定的后果，且能如此通透地领悟，把同学情谊看得更重，我打心底里替她高兴。她曾经有段时间对自己是那样地苛刻，对同学没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而无法接受，对她人的错误无法原谅等等，这些其实跟之前的我非常相像啊。与其说，替冬冬高兴，不如说，替我自己开心。我脱胎换骨般地内在转变，直接积极影响了女儿的成长与变化。而我的转变，来自芬兰先生至始至终都把我们娘仨的幸福放在第一位，他教会我，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8月1日，芬兰34岁的女总理桑娜·马琳结婚了。她和先生18岁相恋，两人在一起已经16年，女儿两岁半，周末就在总理官邸，总共邀请了40位亲人朋友参加，完成大婚。总理在自己的脸书和Instagram上官宣道：我很幸福和感恩，我能跟我爱的人共度一生。相较于总理的低调完婚，芬兰媒体更是低调，8月2日，在周日的92页晨报里，仅仅用了92页其中一页的约四分之一的版面报道了该新闻，题目就叫《总理桑娜·马琳周六成婚了》，这四分之一页里，一大半是一张婚礼照片，文字寥寥，大致内容大约都在这里了。 生活低调，婚礼低调，媒体低调，大家也许会说，贵为一国总理，她有资本更奢华，获取更多媒体关注，但那些重要吗？对她本人来说，有个爱她的，支持她的，一路相伴的伴侣最重要，把握住最重要的，一直幸福下去就好，其他可有可无，无伤大雅。 给孩子们设定规矩，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时，同样的道理，我们得先搞清楚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然后围绕其建立生活的规则，养成习惯，朝着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积极努力，并享受其过程。做父母的还要记住一点，设定规则，一以贯之，严厉执行，不是为了苛责孩子，是为了保护好孩子。最后，祝福大家都能在养育孩子的路上，自己得到成长与滋养，享受与孩子一起的时光，感受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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